待林浪捂着脑袋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尽管眉心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影响正常行动。
他睁开眼略微打量一番房间里的布置,发现正是自己月前在郡守府所居住的那所房屋。
“呃。”
闷哼一声,林浪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起来。
掀开被子后,他发现自己现在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皮衣,上面白中泛灰的绒毛让人心情舒畅。
抚摸一阵灰白绒毛,林浪站起身来到小圆桌边坐下。
有些口渴。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皮。
正准备抬起右手给自己倒杯茶,却忽然发现右手在倒茶过程中微微颤抖,不受控制。
甚至有一些茶水洒在了深红木桌上。
外面有人听到动静推开门走进来。
却是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丫鬟,她欣喜地看着林浪:“林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姐!”
说着,她跑出院落。
没有理会丫鬟,林浪此刻微微皱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右手上。
良久,他苦笑着摇头:“逞强一时爽,事后……”
当时虽然在齐小刀猝不及防之间抓住了双刀,但激烈的震荡依旧对林浪的右手产生了严重的损伤。
右手不只是肌肉,还包括一些经脉和穴窍都岌岌可危,几乎破裂。
仔细感受之后,林浪发现右手的伤势正在被一股温柔的药力缓缓治愈。
如若不是这股药力,恐怕林浪现在根本无法控制右手。
应该是冷天赐或者冷珊给自己服用了很好的疗伤药物。
说来奇怪,虽然右手的伤势很严重,但林浪心知当时最严重的并非在身体上,而是精神上的。
与冷天赐控制断水悍刀雨中激射而来不同。
林浪当时身上刀伤无算,失血严重,挨的当头一击让他神志都不太清醒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眼中只剩下杀死齐小刀,保住冷珊的念头,其它什么都不管不顾,硬生生通过拳意将自己在生死搏杀中向前平推两寸,超负荷运转武道意境,几近干涸。
武道意境玄之又玄,涉及到虚无缥缈的精神领域。
虚空移物只是武道意境最浅显的运用之一。
它还具备增幅对招法的领悟能力,提升精神强度以及将武道意境融入到招式当中从而达到震慑对手和提高威力等作用。
但正如理治学派而言,万物皆有其好与坏两个方面。
武道意境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在创伤之后很难恢复。
可现在……
拳意方面的损伤就只剩下眉心的点点疼痛了,甚至还有所增强。
超乎常理。
着实令人费解。
哒哒哒。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林浪!”冷珊快步走进来,眼含关切。
微微一笑,林浪站起身:“冷珊,没事了吧。”
这是一个陈述句。
对于冷天赐、莫伯他们的老奸巨猾,林浪已经有所了解,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在这场纷争中落败。
略一思索,冷珊红唇轻启:“已经结束了,爹爹他们现在正在处理一些后续的琐事。”
冷珊拉着林浪坐下,给自己倒好茶水,忽然看到桌上淌着的水渍,她难受地看了眼林浪的右手。
“爹爹说你的右手大概半个月才会痊愈。”冷珊愁眉苦脸道,“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林浪摆摆手,左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右手是内伤,半个月能好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并不怪你,恐怕莫伯他们都没想到齐小刀竟然是暗谍,更没预料到他是求索境中期的武者。”
想到双刀武者齐小刀,林浪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幕。
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的对手,当时最好的选择只有逃跑和搏命。
但自己最初两者都没有选,而是很愚蠢地选择了闪避退让,拖延时间。
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拖延时间。
愚蠢至极。
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林浪绝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
揉了揉冷珊的头发,林浪问道:“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看了眼天边晚霞如锦,冷珊看着林浪的眼睛回道“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已经这么久了。
林浪透过窗户看向院落里的乔木,上面好似有点点嫩芽在抽出。
“唔。”似是想到什么,冷珊欲言又止。
“怎么了?”
冷珊郑重其事地说道:“林浪,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为什么你见到我之后就经常受伤,时不时就昏倒。”
“你说的我像个病秧子一样。”林浪挽起衣袖秀了秀结实的肱二头肌,“又不存在结婚什么的,八字不合应该影响不到你我吧。”
听到林浪的话,冷珊忽然神色黯淡。
林浪只是经历和见识得很少,但并不傻,对冷珊的心思,他大概也能明白。
可是现在自己走的这条路太过艰难,不宜给予什么承诺和希望。
言语间暗自表露一些自己的态度,既不破坏友谊,又能让冷珊明白的话,再好不过。
至于说钟桃……就当是自己少年人的一些私心吧,天时地利人和,一时情难自已,就给了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终究是心不够硬。
回过神,林浪将茶饮尽,又倒了一杯,随后转移话题道:“给我讲讲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捧着茶杯,冷珊应了声好。
整个乱局的开端便是冷天赐从九龙战胜了之后回来的路上偶然遇见一对盗寇夫妇,顺手就杀了。
结果没想到盗寇夫妇有两个孩子,哥哥叫计山,弟弟叫计峰。
盗寇夫妇虽然实力不算很强,但给计山两人留下了很多钱财和一些武功秘籍。计山为了给父母报仇,带着计峰和钱财、秘籍来到雁守郡潜伏起来,从帮派最底层开始混迹。
计峰的性子不适合尔虞我诈,习武天赋也差强人意,所以计山有很多事情都没让他知道。作为哥哥,计山确实不辜负这个称呼,他很有心计,很有手腕,迅速在野狐帮站稳脚跟。
在某一时机下,他联系到以前结拜的大哥二哥,三人在以前本就情同手足,加之大哥二哥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就下定决心帮计山报此大仇。
三人努力修炼,呕心沥血地谋划,时常帮助一些落魄武者,抑或是收养或买下有根骨的孩童从小培养,就这样积蓄了许多有实力的死忠。
时间一晃二十年。
三人都成长为沉吾境强者,加上得知冷天赐武道受阻迟迟不能突破的消息,计山决定在这个冬天动手。
不成想,父母的仇还没报,计峰就因为向一个外来小子找茬就直接丢了性命。
为了父母的大仇,计山活生生忍下来没有报复住进郡守府的林浪。
后面一段时间,计山根据之前十数年调查到的各种信息,恩威并施,要么许以重利,要么绑架子女,得到了一大批山寨实力以及镇上家族的支撑。
本以为凭着三大沉吾境高手再加上包括策反莫伯,绑架冷珊,埋下齐小刀等深层暗谍在内的各种后手,灭掉冷家手到擒来。
却没想到冷天赐不声不响就突破到了沉吾境,武道精进的同时还领悟了刀意。
计山也没想到他算尽了所有求索境武者,却让一个蜕凡小子从齐小刀手中救了冷珊。更没想到这个蜕凡武者还是当初杀了计峰的凶手。
一招抽刀断水断了计山等人十数年的心血,也断了冷天赐这些年来的郁结之气。
双亲之仇,不共戴天。
杀弟之仇,同样不共戴天。
血海深仇,二十年未晚。
从某种程度上说,计山等人的行为其实很难评判对错。
自然,冷天赐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说错。一是行侠仗义杀了盗寇,二是歼灭匪徒保全自身。
但这件事总归要有人承担罪责。
不知为何,林浪不想将罪责归咎到计山身上。
他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长兄,但一定是个合格的儿子,一个合格的哥哥。
最终,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于那对盗寇夫妇。
这场战乱中值得一提的是,审问了一些匪首后,莫伯发现有一个东吴镇李家刚开始来雁守郡是因为跟林浪有仇,后来又发现跟着计山起兵能够一举两得,既能杀了林浪,又可以获得辅佐之功。
可惜李家家主李震和计峰哥哥计山这两个跟林浪有血仇的人到死都没有见到林浪。
“李家小姐李莲……”
林浪回想起官道上的那次冲突,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是被找到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惊,不知道凉里村有没有被牵连。
没有发现林浪的异样,冷珊略带悲伤道:“爹爹说,严正风因为罪行败露,并且以都护之身帮助计山反叛,在失败后畏罪自杀了。”
其实冷天赐是骗冷珊的,当时严正风涕泗横流跪在冷天赐面前乞求一条活路。
“林浪?”见林浪没有反应,像是走神一样,冷珊呼唤道。
回过神,林浪皱眉对冷珊说道:“你能不能让莫伯问问李家人凉里村如何了?”
冷珊惊讶道:“凉里村?是你的故乡吗?”
“嗯,我担心连累到村里人。”
“好,我马上跟莫伯讲。”
冷珊匆忙离去。
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派去凉里村的人全被一个拿着杀猪刀的高手杀了个干净。
“杀猪刀……”
“王叔。”
可以预见,如果没有王屠夫,凉里村的命运将是悲惨的。
……
日薄西山,林浪看着被夕阳最后的余光映得泛红的杯中茶水,他在杯中看到了慈祥的爷爷,看到了羞涩的钟桃,看到了嘴笨的王屠夫,看到了钱无锋,沐仙鹤,王神虎,赵远霄,看到了素未蒙面的计山兄弟几人,看到了冷珊所描述的那夜无数山寨之人,看到了包含李家在内的家族之人和数万将士的拼杀,看到了二十年前九龙战中凯旋意的冷天赐,看到了莫伯,看到了在雨夜中说着“请君赴死”的冷一刀。
末了,他抬头看了眼冷珊,痴痴叹息道:“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