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有些按耐不住争强好胜的桃花悄然绽开,与雪柳一较高下,春光已见几分。
青龙村各家各户的男人早将自家田地翻了又翻,终于等到可以将秧苗栽下的时节,田间皆是忙碌的身影。
北方水田甚少,种植麦子简单,种植水稻则需用育旱的秧苗,既能老健耐寒,又返青较快,是防备春旱的不二选择,垄亩之间再搭配着高粱和黍米这种农户自家吃的杂粮,有利于生长收割。
楚老汉同村中男人一样,吃过早饭就扛着锄头带着家中的唯二壮劳力,楚大郎和长孙楚刚一起下地耕作。楚三郎和楚旭这两个劳力则要等到下午从私塾回来才能帮得上忙。
楚旭是楚二郎的长子,也是个早慧的孩子,经过王童生启蒙后,去年被儿媳秦氏求了几次才送进私塾读书,而再小一点的楚哲还是个只能帮忙提水的七岁稚童。
隔壁的牛大媳妇牛李氏刚将菜园子规整好,抓在手中的种子还没来得及种下,就被一阵笑声吸引住了目光,寻着笑声越过半人高的土墙就见一位妇人头簪一朵大红绢花,穿着桃红夹袄,正笑着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耳上戴着的金兔纹丁香在阳光下金灿灿夺人眼球。
牛李氏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再仔细看了看,确定了那是沈媒婆无疑。
沈媒婆人称沈大脚,家住石河县城,以说媒为生,来言成匹配,举口和姻缘,一双伶俐齿促成了姻缘无数。
牛李氏见她进了楚老汉家,心中就是一个咯噔:她家闺女儿小翠可是恋慕楚三郎许久,这个媒婆莫不是给楚三郎说亲的?
思及此她再也没了播种的心思,胡乱将手里的菜籽丢到地上,准备去楚家听个墙角。
楚家堂屋内,沈大脚一手拿帕子掩着嘴笑,一手从抹胸内取出个绘着五男二女的花笺帖子递给上坐的楚王氏,紧跟着口气熟络的说道:“喜从天降啊,我的老姐姐,常言道,这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可是你嫂嫂娘家外甥,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我瞅着那哥儿真是一表人材,咱们这十里八村拎出哪个也不及他。若没亲戚这层关系在,我也不会与你嫂嫂第一个就来您家了。”
说完也不等招呼,顺手端起一碗糖水一饮而尽。
楚王氏千盼万盼终于有媒婆登了她家的门,不由得心头一喜,却又要极力掩住笑意,翻开帖子眯眼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二十岁与我四儿也算登对,只是,这般被你说成一朵花儿一样的哥儿,怎地至今才开始说亲?”
随后双眼带着疑惑的看向自家嫂子邵氏。
这家后生她也听曾侄女小王氏闲谈时说起过,他父亲早亡,自幼就跟着寡母一起讨生活,受尽了族中亲属的白眼和嫌弃。不过他倒也争气,去年中了童生,这母子俩才算苦尽甘来。
楚王氏颇有自知之明,这才童生考中秀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本该是各村女婿的不二人选,怎地能落到她们家四儿的头上?
邵氏接收到小姑子的信号连忙附在楚王氏耳边轻声说道:“县城里有几个员外想招赘我这个外甥,可这孩子认死理,发誓要顶起才家的门户,咬了死口没同意,一来二去拖到二十岁也没成个家。若说亲事一则不想入赘到别人家,二则又想要嫁妆多点的闺女。你也知道,早年他们家的田地和铺子被族中亲戚盘剥了去,只余下两亩旱田给这娘俩,为着他考童生试,又交试卷银子又要租板凳,现下家中已是捉襟见肘。”
说着便站起来掏出一个精巧的素银掐丝牡丹簪子递给楚王氏,“这是我妹子当年小定时收的才家给的簪子,你若同意这门亲事,这便给咱家的四儿留下。”
“哎呦,我的佛啊。我说老姐姐,这般的才俊打着灯笼都难寻得,你不趁着他危难之时相助,还等着什么呢?再这般优柔寡断,你家四儿的秀才娘子可要被你犹豫走了。”一旁的沈大脚见缝插针,适时补了一句,说着还不忘双手合十扭捏作态的朝着虚空拜了拜。
笑话,这十里八村她还没有说不成的亲事,就是那月里嫦娥她也能说得她离了月殿,更何况区区一个小村姑。
楚王氏终是听出些门道,素来相看第一次也只需双方互换一本“草帖子”而已,直到双方都满意之后才谈更加细化的部分,今日这般架势显然是直接过渡到了下定和陪嫁的问题上了。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去年里正王富贵为老母作寿时请来的三喜班所唱的前朝《宋灏八十中状元》的那一出,随即又赶快暗骂自己,怎么能想这样荒唐的事,这种事绝对不会落到她家四儿未来夫婿身上去的。
“我们四儿是正经良家的儿女,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我这当娘若是个黑了心肝的,早就学着人家将闺女儿聘到员外家做小了,只因想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不求什么金啊银啊的,只要小两口和顺着过日子,这才挑选到了今日,那才童生的秀才咱们也没作指望,只有两点得讲明白了,才家预备要多少嫁妆,又准备了多少聘礼?”,楚王氏理了理思绪,觉得这嫁闺女儿理应拿乔才对,立刻连说话都变得硬气起来了,原本因为女儿及笄后还无人问津的窘况早就被她抛至脑后。
沈大脚原本的漫不经心被楚王氏的这番话打断,抬眼仔细的看了看楚王氏,见她这番神情不似作假,不由得对她高看几分,甭管是县城还是各个村子,但凡自己闺女儿有点姿色的,哪个不愿送到有钱的员外家做个小妾如夫人,这楚王氏虽然是个村中妇人,对待闺女儿却是一片慈母心肠。
“哎,老姐姐,您这所言极是。我早就看出您不是那卖儿卖女的人,这不才再三挑选了才敢登您的门啊。可话又说回来了,您就是再疼闺女儿,也要记得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沈大脚带上几分真心,边说边对着楚王氏翘起了大拇指,紧跟着又说道:“才童生家出三两银子,彩缎三表里,杂用绢一十五匹,啧啧,这聘礼可不算轻了。”
沈大脚将利弊给楚王氏分析了一番,她自认为这桩亲事对于楚王氏家的闺女儿不屈就,又不动声色的与邵氏对视一眼,示意她将自己不好开口的话说与楚王氏。
邵氏当然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些紧张不住的用手指轻捻着衣角,清了清嗓子后才轻声对着楚王氏说道:“我那妹子说陪嫁有……十亩良田即可,其他……都不重要。”,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是啊,从青山村至石河县城,这份嫁妆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了,一亩良田二十多两银子都难买到,整整十亩加在一起最少二百多两银子。
邵氏其实也觉得自家妹子脑子不正常,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可她哭闹着求自己,又请来素来偏爱她的老母亲说项。说是旁人轻贱自己闺女儿,唯独她的小姑子家疼闺女儿疼得紧,必然会舍得陪嫁多一些的。
邵氏今日鼓足了勇气才来小姑子家,她也怕这番话说完,自己会被小姑子被一把苕帚打出门去。
果不其然只见小姑子楚王氏闻言眼睛瞪大,身子一个趔趄歪到椅子上,惊得邵氏急忙低下头,只得假装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