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门口一个衣着朴素的大妈瘫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周围的几个人正好心劝说着。
小护士顺着云辉阳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唉，别看了大哥，怪闹心的。那个大妈命苦，老伴儿走得早，她起早贪黑打零工把儿子拉扯大。孩子眼看大学毕业，能上班养老娘了，偏偏又得了尿毒症……肾移植老花钱了，医生告诉她手术风险大，说难听点花了钱也指不定能活多久。但大妈非要救孩子，回老家把房子卖了，凑了二十万……”
云辉阳眼前一亮，很可能就是她了。
小护士又开启了单口相声模式：“……今天刚带了钱赶过来，估计也是来回跑给累迷糊了，不知道在哪旮沓把钱给弄丢了……大妈急疯了，医院上下找遍了也没找着。你说这大妈多不容易呀！穷人咋就这么多难呢……”
“那钱可……”云辉阳本想说“那钱可能是被我捡了”，结果小护士根本没给他插嘴的机会。
“没错！那钱可不是百十来块，那是二十万呐！谁捡了不得赶紧藏起来？现在这社会哪还有雷叔叔啊？大妈还不死心，跑去找主治医生，要把她的肾割给他儿子……唉，我们生老病死见多了，但还是不落忍。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这要是当娘的生了病，别说割肾了，当儿子的肯卖了结婚的房给娘治病么？”
小护士一边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云辉阳也不指望能插进去话了，干脆直接把病历递到小护士面前。她一楞：“干哈大哥？你哪儿有病啊？”
“去帮我问问大妈，这病历是不是他儿子的。”
大妈见了病历，激动得一把抓住了小护士的手。云辉阳上去问了大妈的名字，包括布包里其他东西，大妈说着又开始哭，边哭边答，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每样都对上了。
云辉阳打开外卖保温箱，把钱一分不少地递给她。那大妈愣了半晌，跟着“扑通”一声就给云辉阳跪了下来，捣蒜似的给他磕头，云辉阳和小护士连忙扶起来。她反复说着感激的话，云辉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刚才他还想拿了钱跑呢。
大妈抽泣着说，根本没指望这钱能找着，已经准备带儿子回家一起喝农药了事……
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有人带头对云辉阳鼓起了掌，一时间众人掌声雷动，很多人偷偷地擦着眼泪。小护士妆都花了，擤着鼻涕对他说：“大哥，你这一下救了两条人命啊……昨天被卡车撞了，竟然啥毛病没有，还活蹦乱跳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常干积德的事儿！”
不知谁还叫来了电视台的人，云辉阳被一堆记者围着采访，晕头转向地回答了一堆问题，突然想起来，已经快到跟孔助理约定的时间了，这才赶紧逃出了媒体的包围，赶往名片上的地址。
…
周六下午，南京必热投资有限公司会议室。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听到这话，云辉阳赶紧抬起头，孔曼琪坐在会议桌那边正在瞪着他。
“在听在听，当然在听！您接着说……”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他早就走神了，眼睛盯着摩托车头盔一样的游戏终端设备，想象着这个从来没听过的“虚拟梦境”游戏，玩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每天游戏服务器会在晚上8点24分准时开启，在这之前你一定要提前戴好这个终端设备，因为游戏过程中你无法控制现实身体，接近深睡眠的状态，午夜零点服务器统一关闭，那时身体才会恢复知觉。所以我再强调一遍，要在绝对私人和安全的环境里等待游戏开始，最好就是躺在你自己床上。”
“要躺在床上玩？”云辉阳有点诧异。
“你还说你在听？我刚才讲了那么多游戏原理，都白讲了是不是？”看得出孔曼琪是真生气了，“我警告你，这个设备非常精密，而且价钱能买一辆丰田汉兰达！你最好听仔细点，使用不当造成损坏，按合同要赔偿原价的三倍！”云辉阳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相当精致，我光顾着欣赏了，漏听了一丢丢，要不……劳驾您再讲讲？”
“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反复上课！你把送外卖的流程和要求重复一遍。”
云辉阳只得说：“游戏里我到起始城镇领冒险基金，在兵器铺买了武器去城外刷怪，然后回城卖掉战利品，得到游戏币给你送过去，最后游戏外你再把人民币转到我卡上结账，没错吧？这工作也太简单了！”
孔曼琪冷笑一声：“简单？你能坚持三日再说吧！”
“……你刚才不是说游戏里三日，现实中也就三个半小时而已嘛，别小看人啊。”
“但你在里面的感觉仍然是整整72个小时，所以大家才会把每晚游戏里的时间称为‘三日’，不然就跟现实混淆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去游戏里研究吧，没其他问题就签合同。”云辉阳毫不犹豫地签名按手印，押身份证领了设备，回家后早早地戴好躺在床上，兴奋地等待着服务器开启。
…
周六晚，20点24分。
云辉阳耳边传来设备启动的轻微声音，接着看到眼前的漆黑里浮现漩涡状的星云，在缓缓转动。
一阵淡雅的琴声伴随着3D星云图案响起，听上去是中国古代的七弦琴。
那琴曲叫做《流水》，本是描述山巅飘忽的行云，山涧潺潺的流水，但此刻配上旋转的星云图，古老的音律却有了另一种奇妙感觉，让人感觉好像漂浮在浩渺无际的宇宙空间里。云辉阳慢慢觉得眼皮变重了，他努力对抗着困意，却仍然很快在七弦琴沉静旷远的音色中，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抚在脸上，云辉阳醒了过来。
“乘客您好，五分钟之后，本次列车将会抵达终点站天街镇，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云辉阳转头一看，一位乘务员模样的姑娘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他环顾四周，原来是一列行驶中的火车，忍不住问道：“……你刚说到哪儿？”
“天街镇。”
“……那是什么地方？”
“王国西南的接待站，隶属嘉州府龙游郡的一个小镇，外国来的冒险者都会乘坐这趟旅行专列到达天街镇，您在‘见龙之国’的旅程将从那里开启。列车到站后，会有接待员为您作更加详细的介绍。”说罢，窈窕的乘务员轻扭腰肢离去，他闻到空中飘过一缕胭脂的幽香。
“原来已经在游戏里了，可我几时上的火车呢？”云辉阳有些诧异，“而且这种感觉……”
他抚摸着座位上皮椅粗韧的手感，体会着清风、阳光在脸上细腻的触觉。再看着车窗外，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在视线中缓缓掠过。一激动，头撞在了车窗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真是游戏么……可这感觉跟现实世界里哪有什么区别？
火车响起了老式的汽笛声，怀旧腔调十足。云辉阳突然想起一句英文：“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你在等待一列火车，它将带你驶向远方）”他觉得这句话好生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正琢磨的时候，列车到站了。
月台上站着一排姑娘身着旗袍，肩披绶带，特别像商场开业时的礼仪小姐，应该就是接待员了。
一位接待员迎上前来，微笑着请云辉阳并肩前行，一路上为他讲解着“天街镇”的各种设施。无论是在这里生活还是要出去冒险，被称为“冒险者”的玩家在镇上都可以找到所需的一切，饿了有餐馆，累了有酒店，购物有化妆品和服饰店，娱乐的话有书店，茶馆里可以听戏，还有电影院和游乐场……除了现实中不常见到的售卖武器防具的兵器铺，以及升级强化装备的铁匠铺以外，这完全就是一个复刻的真实城镇。
这时已经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天街镇”牌坊了。
“啥都有啊……那你们这大保健在哪儿？”
云辉阳听得暗暗好笑，扭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油腻中年男在问他的接待员。虽然纯粹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讲，云辉阳也很好奇这个游戏到底能有多真实……但这人上来就这么问小姑娘，确实太猥琐了点儿，算是中年油腻男的代表了，就是饭局上往死了劝姑娘喝酒，爱讲五百年前过期荤段子的那种货色。
接待员姑娘大约十八九岁，笑起来两个酒窝，声音甜美：“冒险者先生，您可以去小镇上的兵器铺看看，不过宝剑的价格会比普通武器高很多哟！而且您需要持有注册勇士资格证才能购买。”
油腻中年男不高兴：“说啥玩意儿呢，尽整些没用的，我说的是洗浴中心、桑拿按摩啥的。”
接待员微笑回答：“冒险者先生，您可以去小镇上的康复中心看看，那里有各种休闲项目可以供您选择，有中药足浴，盲人按摩，以及女士专属的水疗SPA等等项目。”
油腻中年男有些火了：“还他妈跟我装……怕我没钱是不是？我就问你，有鸡没有？”
“先生，您可以去小镇上的餐馆以及小吃店看看，来自犍为郡‘叶婆婆的钵钵鸡’和龙游郡的‘嘉定白斩鸡’，都是嘉州府享誉整个王国的知名美食。”
油腻中年男气得七窍生烟：“去你姥姥的钵钵鸡！我花了五十多万买这头盔，你瞅我像是来吃钵钵鸡的么？我问的是妓院在哪儿！你们这不是搞娱乐项目的嘛，装什么装！”
姑娘依然微笑：“先生，根据本地法律法规，您问询的结果不予显示。”
云辉阳笑出了声，同时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哄笑，是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一个粗壮的男生捂着肚子：“卧槽差点儿给我笑岔了气……快瞧这师傅嘿！跟道具人儿较上劲了，真特么逗！”
“游戏做得太真实了也不好，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游戏来的……”那小胖墩笑出了眼泪，转头说，“星雨，你说得果然没错，这些接待员看着跟真人没啥区别，其实都是NPC[注1]啊。”瘦小的男生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嗯，但虚拟梦境的技术原理太先进，AI[注2]水平估计会远远高于普通游戏，甚至能模仿人类情感，所以NPC和玩家的界限可能会比较模糊，我们也要注意判断。”
“NPC还做出真感情了，这个厉害啊！”粗壮男生咋舌道。
众人正在看笑话，那油腻中年男突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啪”地一声，重重打在那礼仪小姐脸上。
姑娘措手不及，娇小的身子跌出去几米远，扑倒在地，扬起一阵尘烟。
…
【注1：NPC，Non-Player Character，主要指游戏中电脑控制的非玩家角色】
【注2：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