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城中来了一行人马。诺袁见到了痴痴爱了容儿一辈子的少年琛璃。琛璃的父亲琛复生也在,容儿父亲过世,都是琛家父子悉心照料。因为担心争夺皇位的斗争牵连容儿,琛复生借口守孝让容儿离开了深不可测的皇宫。
琛璃来得风尘仆仆,异于常人的身高让十三岁的他策马扬鞭之时带上了一股英姿飒爽的帅气,可一见到容儿,立刻腼腆成了局促不安的小孩。容儿却不懂琛璃的心思,只是开他玩笑,笑他这么高的个子还动不动就脸红。琛璃的脸更是涨红,结巴着争辩说是因为一路上赶得太急,出了太多汗。
众人走后,诺袁在青仙山呆了一个多月,他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笔。起初,他的心底还存在着一丝畏惧:羽族已经被驱逐,自己这个叛徒都已经不再属于羽族,又有什么资格充当起司命人,将《坠羽司命》补全?他十分纠结,也十分害怕,可想到《坠羽司命》是自己一生心血,不能传世实在可惜,容儿虽小,天资禀赋异于常人,他觉得为了容儿这样看得懂司命术的知音,违背圣王的意志也无所谓。想到这里,他只管奋笔疾书。
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他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这《坠羽司命》不仅是他跟一个小女孩的约定,更是他花尽了毕生的心血才从上古幽仙之境取得的创世奥秘,琢磨出的命运轨迹。他不甘心这样一部鸿篇巨著就如此不了了之淹没尘世。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了光环,可他不允许任何有损于司命术的事情发生。那毕竟是他堵上生命都要守护的尊严。
诺袁将补好的《坠羽司命》放在沉旧的木书架上。他要去波宏族皇宫寻找祈释灵石,只有找到那碎成两块的摄魔符拼在一起,他才能得知鹔鹴姐妹的踪迹。
或许,还能够跟当年槐树下安静的孩子再见上一面。
那个孩子,那个曾经与世无争、天真而干净的灵魂,已经深陷尘世纠纷染得面目可憎,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掀起一阵阵的腥风血雨。诺袁想,应该给不肖徒弟点儿教训。
进皇城的路上,到处都在谈论即将成为妃子的罪臣之女容儿。据说容儿面圣之时没有丝毫慌乱,礼数周全,从容不迫不像九岁的孩子。她凭着将《波宏史》整篇背下来的惊人功夫赢得了全场的惊叹,消息传出,顷刻间震惊了整个皇城。酷爱书籍的王太后二话没说,直接赐容儿“容妃”的称号,并纳她入皇宫,安排住在离御书房最近的宫殿,又命她接受正统的波宏族教育。
听着众人对这位刚九岁的“容妃”啧啧称赞,诺袁心中隐隐作痛。容儿只是波宏王独揽大权的一枚棋子,若非看在容家掌握的部分军队,容儿怎么会从株连九族的家族生还,一夜之间又成了妃子?
除了容儿,诺袁也不忘打听祁释灵石的下落,波宏族将这一半摄魔符尊为圣物,贡在皇宫中祭坛的中央。每年都会由祈巫和大祭司举行庆典,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因为急着找祈释灵石,诺袁当晚就潜入了皇宫中。月上中天,波宏族皇宫被笼罩在一种怪异的黑暗之中。紫红色的砖瓦在月光的照映下发出昏暗的光芒,叫人不敢正视。虽说那是王族圣威的印证,可诺袁觉得那更像鏖战过后洒满鲜血的战场。
此刻,波宏族大祭司在祭天阁后的院落里静修。他趁着月色先潜入了祭天阁。这祭天阁是波宏族的圣地,共分为九层,层层环绕,逐渐高升,象征着几个世纪以来波宏族人从未断绝过的信念——只要隐忍修行,遵守礼教,便能登塔而上,直通天国。诺袁一边笑世人浅薄无知,一边细细观看祭天阁中刻写在墙壁上的古文字和悬挂的画幅。那些画幅大多在林壁上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因而渐渐退了颜色。幸好这位王太后颇有远见,叫人把原本挂在林壁上的画幅拿到了祭天阁里,从而保护了这份珍贵的遗产。
诺袁辨认出百年前认识的几个朋友。那时他为寻找鹔鹴姐妹游历到此,彼时波宏族尚未建立,他结交的朋友中有几位成了波宏族的开国元老,也有一些倒戈失败,成了刀下鬼。可百年之后,他们无一不是归葬于黄土,空留一副略微神似的画卷供人参拜。刹那间,诺袁觉得什么都不真实。几位故人的音容笑貌依旧萦纡脑海,面前的画像却提醒着他这些人早已化为亡魂。诺袁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死掉了。万万年来,他身边的朋友一批一批不停地换,唯他一人不变。若非心中寻找鹔鹴姐妹的信念支撑,他早就因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而疯掉了。
漫无目的的他转了一圈,他没有发现摄魔符的踪迹。正准备离开,他忽然看到祭天阁的最顶层有几块黑色的段灵石。他跃身而上,靠近一些凭着石块质地认出这竟然是来自天鹏山顶的段灵池边。诺袁心生疑惑,这魔族的段灵石怎么会在此地出现?难道这波宏族人已经到了天鹏山顶,找到了昔日魔族的圣地?他们入侵天魔族的圣地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阴谋?他伸手抚摸那些黑色是石块,却冷不防被附着在那上面的法力伤了一下。
——竟然有人在段灵石上施了法力!诺袁看得出来这些石头摆成的阵法。
附着在上头的法力由于段灵石的魔性变成了黑色魔法,诺袁当下一惊,突然想起了自己被剥夺司命人一职之前最后的预言——
“有人要破坏王的封魔之路。”
万年前的预言竟然在这日应了验!他掐指一算,暗叫不好,这段灵石侍从魔族圣地采集来的,上头多少附着着一些魔族的法力,倘若用此石块摆阵法,很可能再次开启天魔滇鸢的“封魔之路”。究竟是谁要惊动已经归位的魔族呢?看来一场恶战无法避免。诺袁下定决心要阻止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人,又想到要与颠覆封魔之路的施法者作战,第五世必会变成一片血海吧。他担心容儿在此地长留会伤及性命,决定连夜把容儿送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