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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驚艷

人死了之後,靈魂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人活着的時候,靈魂又在什麼地方?

這似乎是至今為止,沒有人可以確實回答的問題。大致的說法是:人死了,靈魂到了某一個空間。對這個空間,也有各種各樣不同的名稱,有的稱之為“陰間”,有的稱之為“天堂”,有的稱之為“地獄”,等等不一。

在所有的稱呼中,自然以“陰間”最為貼切,那是和人活着的時候,所存在的空間“陽世”相對的,很簡單明瞭地說明了那是一個相對的空間──雖然陰間的情形無人得知,但至少在哲學邏輯上,達到了相對的目的。

那麼,人活着的時候,靈魂又在什麼地方呢?一般的說法是,附在人的身體上。

可是,附在人體的哪一部分呢?為什麼X光的照射、核磁共振的掃描、超音波的檢查,都無法在人的身體中找到靈魂呢?

在人死了之後,靈魂用什麼方式存在?存在於何處?不得而知。

在人活着的時候,靈魂用什麼方式存在?存在於何處?也不得而知!

靈魂,真是人類生命中最奇特奇妙奇怪的存在。

還有一個問題,十分有趣,一直沒有人提出來過。

這個問題是:人死了之後,靈魂到了另一個空間。如果一個人還活着,他的靈魂已離去、消失,這個人會怎樣?

一個失去靈魂的活人,是什麼樣的?

幾個有密切關係的國家,她們其中一個聯盟屬下的最高情報組織,正在一處秘密所在集會,討論一宗秘密大事。她們討論的,是最近發生在亞洲某個有影響力的國家的一位儲君身上的事。

雖然這個組織的情報機構花了不少工夫查探,但是在這位儲君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還是無法掌握絕對準確的資料。他們只知道,這個國家的儲君,他的儲君地位快被取締了,君主已準備把他廢立,而改以他的姐姐作儲君。

儲君本人,對這種變動幾乎沒有表示──事實上就算有表示其他人也不知道,因為所有人只知道他完全過着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隱居的所在,是一個滿是虎頭蜂,幾乎沒有任何熱血生物可以與之共存的一個湖中的小島之上,是一個難以生存的地方。

而且,聽說他雙眼瞎了。

所能得到的資料,只是說有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和儲君在一起生活。不過怪的是,這個據說是極美麗的女郎,究竟美麗到什麼程度,卻從來也沒有人看見過,益增事態的神秘性。

不過,該國掌有實權的軍事首腦──都旺親王近來一連串的行動,倒是眾所周知的。

親王曾和君主有一場不尋常的激烈“談話”──要廢立儲君的消息,也是在那次爭吵之後傳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親王隨即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破獲了一個“軍事叛變集團”,逮捕了一些軍官,並且,嚴詞譴責一個遠在非洲的國家,指責這個國家支持“軍事叛變集團”從事顛覆活動。

那個被譴責的國家的統治者,是舉世知名,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將軍。大家對於卡爾斯將軍支持恐怖、顛覆活動的行為,絕不陌生,但由於都旺親王看來並沒有掌握了多少資料,所以也語焉不詳,內情究竟如何,外界也不得而知。

參加會議的各國高級情報人員的決定是:該國目前和可見的將來,不會有什麼重大政局上的改變──儲君本來就是一個花花公子型的人物,在政治上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如果他雙目已瞎,那自然更不能在政壇上起任何作用的了,所以可以不必再加以理會。

似乎誰都希望現狀可以維持下去,所以會議討論下來的結果,都令與會者感到滿意。但是在遙遠的地球另一端,卡爾斯將軍的巨大的辦公室中,氣氛就不是那麼好了。

卡爾斯將軍坐在巨大的辦公桌之後,面色鐵青。在他面前站着三個人,兩個是身形高大英挺,穿着軍服的亞洲青年;另一個是一個中年人。

在這三個人之旁的一張寬大舒服的安樂椅上,坐着美麗的女將軍黃絹。黃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可是不如卡爾斯將軍之甚。

卡爾斯將軍不是在說話,也不是在吼叫,簡直是在咆哮。他發泄的對象,是那兩個穿着軍服的亞洲青年。

那兩個亞洲青年穿着的軍服的式樣,世界上沒有一個軍事專家可以辨認得出是屬於哪一個國家的,因為那是一支還在接受秘密訓練的軍隊的軍服,是泰寧儲君和卡爾斯將軍秘密協定的主要內容。那兩個青年,是泰寧儲君計劃中的新軍的高級負責人。

卡爾斯將軍在咆哮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花了十多億美元,替你們的儲君訓練軍隊,他現在什麼都要取消!這算什麼?”

兩個青年中的一個,聲音有點激動:“十分可靠的消息是,儲君雙目已瞎!”

卡爾斯將軍繼續咆哮:“好好的,怎麼會變成了瞎子?”

那兩個青年並沒有回答。坐在安樂椅上的黃絹,一面轉動着她手中的鉛筆,一面道:“我知道!”

卡爾斯將軍立時向黃絹望去。本來,他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怒燄,可是這時一看到黃絹修長動人的手指,在熟巧地轉動着手中的鉛筆,那不禁令他有點想入非非,眼中的怒火也不如剛才之甚。

如果不是發生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太大,而又有那兩個亞洲青年在場的話,他說不定會離開巨大的辦公桌,而去親吻黃絹那誘人的手指。

不過,當他想起,不久之前,他未曾經黃絹的同意,捧着黃絹那一頭秀麗無比的長髮狂嗅之際,黃絹立時把她的頭髮割斷,而更進一步,徹底改變髮型,弄得頭髮比普通的男人更短時,他不禁有點氣餒,想着要是他過去親吻黃絹的手指,黃絹是不是會把她自己的手指也割下來?

一想到這裏,卡爾斯將軍雖然在表面上看來仍然威嚴非凡,但是內心卻有點隱隱作痛,而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感到,不單在私人交往上,他愈來愈無法駕馭黃絹,連在他統治的國家之中,也不知道是他還是黃絹,才是真正的統治者了!

他頓了一頓──對黃絹說話,他自然不敢咆哮,而用因為大聲吼叫而變得沙啞的聲音問:“為什麼?”

黃絹的目光,並不直視卡爾斯將軍。看起來,她像是有點心神恍惚:“是因為他所愛的一個女郎的相貌變得十分可怖,而他為了繼續愛她,又不想因為見到她恐怖的樣子,而減低對她愛戀的程度,所以才故意把自己的眼睛弄瞎的!”

卡爾斯將軍“哈哈哈”大笑三聲:“真偉大!”

黃絹冷冷地道:“是真的偉大,他託人傳話給我,說他有了那個女郎,就等於擁有了一切,拿全世界來和他換,他都不換。所以,以前一切的計劃,他都退出,與他完全無關了……”

卡爾斯將軍站了起來,拳頭重重敲在桌子上──他的辦公桌經過特別設計,拳頭敲上去,發出的聲響特別響亮驚人,目的是為了增加他發怒時的威勢。

果然,他這時拳頭一敲下去,所發出的轟然巨響,令他面前那兩個已經有過相當時日的訓練,要擔任顛覆政權重任的高級軍官,也不由自主嚇了老大的一跳,面面相覷。

卡爾斯將軍在情急之下,甚至罵起髒話來:“這王八蛋,他倒說得輕鬆,他退出了,我怎麼辦?”

黃絹緩緩地道:“我們?當然只好放棄原來的計劃,但也不至於有太大的損失──這支由我們訓練出來的軍隊,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了。這是一支由我們完全掌握,而又熟悉亞洲的精銳部隊,說不定在什麼時候,這支部隊可以給我們帶來無可估計的利益!”

卡爾斯將軍眨着眼,黃絹的話,不但使他怒意全消,而且還覺得十分高興,連聲道:“對!對!”

黃絹不再理會他,逕自對那兩個高級軍官道:“在如今的情形下,你們回國,處境絕對不利,等於是自投羅網。請你們向所有屬下的官兵,說明情形的突變,繼續留在本國,接受訓練,等候時機!”

那兩個高級軍官立時向黃絹立正,行軍禮,齊聲道:“是!”

他們在向黃絹行了軍禮之後,才想起也應該向卡爾斯將軍行禮。所以,又轉過身去補行了一禮。

卡爾斯將軍揮着手:“只管放心留下來,你們將是我轄下的一支精銳部隊!”

那兩個高級軍官答應了一聲,道:“我們立刻去召開會議,公布決定。”

卡爾斯將軍想揮手令他們離去,可是看黃絹一副沉吟不語的樣子,似乎還有話要說,所以他向黃絹望去:“黃將軍是不是還有話對他們說?”

黃絹“嗯”了一聲,可是又半晌不出聲。她足足沉默了一分鐘之久,才對那兩個亞洲青年道:“在你們國家裏,有一種巫術,叫‘降頭’,真的……有一些十分奇特的作用?”

兩個久經訓練的高級軍官,也不禁臉上變色:“是,我們國家,上至君主,下至普通百姓,都十分相信降頭術的存在。”

黃絹又問:“降頭術,可以達到一切目的?”

兩位高級軍官搖頭:“不能這樣說,但是可以達到許多奇妙的效果。”

黃絹吸了一口氣:“譬如說,可以使一個美麗的女人,變得可怖異常?”

兩人道:“是的。”其中一人又補充道:“有一種這樣的降頭,好像叫作‘鬼臉降’。”

黃絹揚了揚眉:“可怖到什麼程度?”

兩人互望了一眼:“我們不知道,因為我們只是聽說,沒有見過。”

黃絹像是有點失望,“哦”地一聲,揮了揮手:“你們去進行一切吧!”

兩個高級軍官又行了禮,才告辭離去。

卡爾斯將軍想向黃絹說幾句話,稱讚一下她處事的明快。可是看到黃絹的臉色有點陰晴不定,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說什麼的好,所以他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出聲。

黃絹確然在想心事──她和原振俠,又有過幾次的接觸。她一再追問有關泰寧儲君的事,原振俠本來是什麼也不想說的,但是,一來發生在泰寧儲君身上的事,不單神秘奇詭,而且十分纏綿動人,尤其是有了這樣的結果之後,更是十分感人。二來,原振俠也實在沒有法子抵擋黃絹的輕嗔薄怒、軟言相求和不能知道真正內情的那種失望。

所以,原振俠先要她答允,絕不將其中的詳細經過告訴任何人之後,他就把全部經過講了出來。由於儲君和他所愛的女人水靈之間的愛情,真是十分動人,黃絹也不禁聽得悠然神往。

(這些經過,全記述在名為《降頭》的故事之中。)

聽完之後,黃絹道:“我們的政變計劃是可以實現的,儲君這樣做,等於是為了他所愛的女性,而放棄了可以掌有實權的君主寶座!”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啊,愛情的力量,大起來,可以使人放棄一切!”

黃絹輕輕咬着下唇,默然不語。

原振俠忽然輕嘆一聲:“若說不肯放棄,或許那是沒有愛情,或愛得不夠深的緣故。”

黃絹喃喃地道:“或許是。”

在一陣子沉默之後,黃絹又問:“那個美麗的女郎,究竟可怖到什麼程度?”

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立時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非但不會告訴任何人,連想也不要想。如果真有什麼手術,可以切除人的一部分記憶的話,我寧願把那一刻間的記憶切去!”

黃絹沒有在原振俠處得到答案,所以她剛才才會問那兩個亞洲青年的。在那兩個軍官身上,也沒有得到答案。

那不只是她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而已,而是她想起了,原振俠最後所說的那幾句話,似乎是針對她而說的,那使得她有點心神不定。她和原振俠之間的感情,十分複雜,她甚至不能肯定,兩人之間,是不是存在着愛情。

她後悔當時沒有追問原振俠一句:“你曾經有過愛情嗎?為了愛情,你曾放棄過什麼?”

在卡爾斯將軍的乾咳聲中,黃絹從想像回到了現實。她站了起來:“我想我該去安撫他們一下!”

她不等卡爾斯將軍的回答,就走了出去。

以上所述的,是《失魂》這個故事的引子,不能說和這個故事沒有關聯。讀友們看下去,自然會知道。

至於這個故事,是從另一些事正式開始的。

魯大發從來也沒有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

魯大發今年十三歲,一直沒有離開過他出生的漁村。漁村當然在海邊,而他也到了可以辨別女性美麗的年齡。

他真的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

在這以前,他認為女人之中,最好看的是根嬸。根嬸是從另一個漁村嫁過來的,魯大發記得十分清楚──

去年,他和全村的大人小孩,一起湧着去看新娘的時候,新娘打扮的根嬸,令他看得直了眼。

根嬸嫁給根叔──全村的人,幾乎都有親戚關係,根叔大魯大發一輩,自然而然是叔伯。所以,十七歲的新娘,看起來個子還與大發差不多,自然而然,大發要叫她根嬸。

到今年,大發已經比根嬸高了,當然還是要叫根嬸。

根嬸來到村子裏,着實起了好一陣騷動,先是根叔兩個月不肯出海捕魚,害得根叔的父母兄弟氣得天天吵架。根叔一氣之下,找到了離村子相當遠,山腳下一間沒有人住的破屋子,收拾了一下,就和根嬸兩個人搬了過去,宣布和家庭“脫離關係”。

魯大發也不是很明白“脫離關係”是什麼意思,但是一家的孩子長大了,不論男女,總有幾個離開漁村的老家的,這倒是極平常的事。

大發有時無聊起來,一個人躺在海邊,隨便數數,就可以數出十個八個來──大他五歲的阿蓮、阿英是去年走的,阿三和阿強他們,只不過大他三歲,是今年走的,都說是到城裏去有“發展”。

大發也不知道“發展”是什麼。不過,大發知道,“發展”一定是一件好事。

“發展”不但代表住好吃好,而且還會使人變得好看。阿英、阿蓮在離開漁村之後,回來過一次,嘩!大發簡直不認識她們了──穿得又好看,打扮得也像那些雜誌上的女人一樣。雖然村裏有些老女人在她們的背後指指點點,可是還是令得村中所有的少年男女,圍着她們團團轉。

大發也早已下定了決心,到滿了十五歲,他也要出去“發展”,不要留在漁村捕魚。

大發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是在凌晨。夏日的凌晨並不涼爽,而且由於天氣不好,還十分悶熱。

大發正在熟睡,被喝了一晚酒才回來的父親,一把從牀上扯了起來。

大發十分怕他的父親──他父親也不過三十六歲,正當壯齡,長期在漁船上捕魚,體魄強壯,力大無窮,個子又高大,給他隨便打上一拳,挨打的地方就要青腫好幾天。大發一睜開眼,看到是父親,張大了口,嚇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父親噴着一身的酒氣,用打悶雷一樣的聲音吼着:“懶鬼!還不趁天要下雨,到海邊撿蛤蜊去!”

大發知道父親因為天氣不好,漁船不能出海,心情很壞,連忙一迭聲答應着,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連滾帶爬地向外奔去。

在他奔出門口的時候,恰好聽到他父親又用悶雷一樣的聲音在叫:“不要起來,就這樣好了!”

接着,是他母親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大發不敢久留,一口氣奔出了好遠,才停了下來。

天還很黑──如果天氣好,這時應該是天曚亮的時候了。不過今天是大陰天,所以天還很黑,在烏深深的雲層中,隱隱有閃電在冒光。

大發奔得那麼急,是因為他知道,在他父親這樣的話之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敢偷看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做那種事,可是卻和阿財,去偷看過根叔和根嬸做那種事。

阿財比他小幾個月,也知道有“那種事”了。

在根叔和根嬸搬到了山腳下的那間小屋子去住下後不多久,他們兩個,由於根叔對他們很好──根叔當然比他們大,可是也不過是大上十歲。他們在海邊捉了不少“三星”──那是一種顏色青綠美麗,又十分美味可口的螃蟹,結成了一串,準備送去給根叔吃的。

要不是大發提議悄悄走近,然後再大叫,他們也不會看到什麼。

當他們悄悄接近根叔所住的那間小屋子時,還未曾發聲大叫,就聽到屋子之中,傳出了一陣陣十分奇怪的聲音。

這種聲音,大發和阿財都或多或少在他們自己的家裏,聽到由他們父母的牀上傳出來過。兩個少年人互望了一眼之後,心意是完全相同的,剎那之間,好奇心大起,都想看看在這樣的聲音之下,發生的是什麼事。

於是,他們放下手中的螃蟹,踮着腳尖,走近那間小屋子。

小屋子本來是一間廢置了很久的舊屋,自然有很多可以偷窺到屋中的情形之處──他們來過很多次,屋中的情形是早已知道的。

屋中除了一張牀之外,就只有一個櫥和簡單的桌椅。當他們視線集中在那張牀上之際,他們就看到了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情形:根叔全身的肌肉──那是他們最羨慕的──都在跳動着,汗珠自他的背上迸射出來,腰在用力地起伏,口中發出濃重的喘息聲。根嬸的身子在扭動,雙手在根叔的背上用力抓着,雙腿緊緊地盤住了根叔的腰際。

大發很快就感到了發熱和氣喘,和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那種異樣的感覺,使他無法再維持一個姿勢不動,他逼得要不斷挪動身子。

當他回頭看了阿財一眼之後,發覺阿財也和他一樣。他們一直看到根叔突然抽搐着,然後再伏在根嬸身上一動不動之後,才悄悄地退了開去。兩人一言不發,來到海邊,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大發才道:“根嬸真好看!”

阿財“咯”地吞了一口口水,極其同意:“是,真好看!比阿蓮、阿英,比村裏所有女人更好看。”

大發自從那次之後,幾乎一有機會就去偷看,每次都和阿財一起。他們非常有耐心,有時在小屋子後面的亂石礁,一等可以等上老半天,等到屋子中有那種聲音傳出來之後,才偷偷接近去看。他們發現,根叔對於做那件事從來也不會生厭,而他們也發現,自己對於偷看也永遠不會厭倦。

他們在偷看的時候,所產生的那種異樣的感覺,愈來愈甚。直到有一次,根叔發覺有人偷看,大聲喊着追了出來,嚇得他們像野兔子一樣逃走之後,就再也不敢去了。

不過,比起現在看到的女人來,根嬸實在不算什麼了!

大發在奔離家門口,停了一停之後,就向海灘走去。到了海灘邊上,天色才有一點曚曚亮。他知道,他父親不是真的要他到海灘上來撿蛤蜊,而只是不想他在家裏。

有好幾次,他聽到他母親壓低着聲音在說:“不要,大發在外面!”

而他的父親就會十分生氣:“把他趕走,才能痛痛快快!”

大發不明白的是,好像所有的大人都在做的事,為什麼一面做,一面又那麼怕人知道?尤其是怕孩子知道?

一清早,天還沒亮,就把他趕出門,當然又是為了怕他知道!

大發想到這裏,十分氣憤,用力“呸”地一聲,吐了一口口水,抬起頭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從什麼地方走出來的,大發完全沒有注意,也完全沒有去想。他一眼看到了那女人,就被她吸引住了。那女人佇立着,一動也不動,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大發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發甚至懷疑,那能不能算是一件衣服。

那是一塊深黑色的紗,下半截看起來,像是很大很大的裙子,可是上半截,卻只有兩條細細的帶子。以致那女人的肩頭、手臂,和一大半胸脯,全都露在外面。

由於黑紗的顏色是這樣深,所以也襯得那女人的皮膚格外地白,白得簡直耀眼──白得真正耀眼,不然,大發就不必一直在眨着眼睛了。

海邊略有一點風,每當風起的時候,女人身上的黑紗裙就像水一樣飄動着。她沒有穿鞋子,赤着腳──紗裙本來幾乎是把腳都蓋住的,一被風吹了起來,卻又使大發不但能看到她的腳,而且還能看到她的小腿、大腿,甚至看到她穿着的奇怪的褲子。

大發的雙眼眨得更厲害,他見過腳趾甲塗上鮮紅色的女人──阿英和阿蓮,在離開了漁村之後一年再回來的時候,手指甲和腳趾甲就都變成了鮮紅色。可是她們和所有漁村中的女人一樣,手指又黑又粗,大發一點也不覺得好看。眼前這個女人就截然不同,她手指甲和腳趾甲都是鮮紅的,鮮紅配上雪一樣白的皮膚,好看得叫人想舒舒服服透一口氣都難。

而當風吹裙揚的時候,大發看到那女人所穿的褲子時,他簡直傻掉了!

那算是褲子嗎?只不過是鮮紅色的小布片,用細帶子繫着的小布片而已。可是,一入眼簾,卻又有說不出來的好看!

大發看得呆了,一動也不敢動,那女人也一直站着,一動不動。開始的時候,大發只能看到她的側影,看不清她的臉孔。

過了不知多久,那女人才略略轉動了一下身子,變成面對着大發了,大發才看清楚了她的臉。

魯大發只不過是一個漁村少年,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是美女。可是美女始終是美女,大發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絕對可以肯定,她是自己看過的女人之中,最好看的一個!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那樣好看的女人!

這好看的女人,有着一臉茫然的神色,在雖然已經天亮,但是由於烏雲密佈,天色還十分陰沉的環境下,她的臉色看來也格外地白。當她轉過身來時,她顯然也看到了大發。

她向大發望來,一和她的目光相接觸,大發就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那女人的大眼睛中,好像會放出電光一樣,甚至比這時在天際隱隱閃動的、真正的電光更加令人心跳加速!

大發有點不知道怎樣才好,他心中亂成了一片。他對於那個女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是什麼人,一點概念也沒有,他也就只好傻瓜一樣地站着。

那女人看了他片刻,才“啊”的一聲:“我看到人了!這裏有人……你……請你過來。”

那女人發出的聲音,十分輕柔,卻有一股叫人不能不服從的力量。

大發連想都沒有多想一下,就向她走了過去。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是很遠,沒有走出幾步,就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

這時,恰好一陣風吹過,那女人身上的紗裙,又揚了起來,紗裙的一角,拂到了大發的臉上。大發同時又聞到了一股好聞之極的清香,那種香味,比餓了三天之後,聞到的飯香還要好聞。

大發有一次弄壞了一張漁網,被他父親關起來,三天不准吃飯。所以他肯定,餓了三天之後聞到的飯香,是世界上最好聞的香味。但這時,他毫不猶豫地推翻了他以前的想法。

他陡然脫口道:“你真好看,真……香!”

那女人略怔了一怔,笑了一下,大發也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笑容。她明明是在笑,可是卻又使人看了心裏有十分淒楚的感覺,使人覺得她實在是在一種十分無助的境地之中!

大發挺了挺胸,他站在那女人的面前,個子和那女人一樣高。那使他覺得,如果那女人需要什麼幫助的話,他可以出點力。

當然,他知道,這個好看女人年紀比他大,可是看起來,也不會比他大多少,最多和根嬸一樣。根嬸是十七歲嫁進村子來的,一年了,今年十八歲。

他正想自告奮勇地提出可以幫助她,那好看女人又已開了口,聲音仍然是那樣輕柔:“小朋友,你可以告訴我,這裏……這裏是什麼地方?”

魯大發不是很喜歡“小朋友”這個稱呼,因為他正努力要表現他自己不是少年。可是那好看女人既然這樣叫他,他也十分欣然,忙道:“當然可以,這裏是後魯村,山那邊,是前魯村。”

好看女人的眼神更迷惘,微微抬起頭來,四面看着。細嫩雪白的頸子在轉動時,使她的好看又增加了幾分:“前魯村?後魯村?那……是真有這個地方的了?”

大發有點不明白,什麼叫“真有這個地方的了”,他只好傻傻地張着嘴,答不上來。

好看女人忽然嘆了一聲:“唉,我是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大發只好用力搔頭──他怎麼知道她是哪裏來的?她當然不是後魯村的人,也不會是前魯村的人,整個島上,也不會有那麼好看的女人。那麼,她是從哪裏來的?是坐船從海上來的──一定是那樣。他對自己想到了這一點,十分高興,所以他立時大聲道:“你,當然是坐船來的!”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向海面指了一下。天色陰沉,海水也失去了往日蔚藍的光輝,而看起來灰暗一片。

好看女人也望向海面,喃喃地道:“坐船來的?怎麼會?我……這樣子,怎麼會坐船來?就算是坐船來,為什麼我每天都來?”

大發沒留意她前面的話,只是最後的一句話,令他陡然之間,心狂跳了起來,忙道:“你每天都來?每天都來的?”

好看女人緩緩點頭:“是,很多次了,今天才第一次碰到有人。”

大發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你要是喜歡,只管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時候,根本不會有人在海邊,我……只要你來,我就會來陪你講話,不告訴任何人。”

魯大發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喜歡多看到人,還是少看到人。他想到的只是他自己──這樣好看的女人,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只能由他一個人看到,連他的好朋友阿財,都不能讓他看到。

好看女人聽得大發這樣講,又笑了一下:“謝謝你,我不是自己要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了什麼,我會在這裏,真的,一點都不知道為了什麼!”

好看女人的那幾句話,魯大發一點也不懂,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只覺得她愈看愈是好看,所以他忍不住又道:“你真好看!”

好看女人皺起了眉:“我是不應該在這裏的,不知為了什麼……”

她才講到這裏,陡然之間,一道十分明亮的閃電,劃空而下,她的身子自然而然縮了一縮,緊接着,是一下像是要把整個天地劈成兩半的雷聲。她“啊”地一聲,叫了起來,雙手一起抓住了大發的手臂。

她抓得十分緊,鮮紅的指甲,甚至抓進了大發的手臂之中。可是大發一點也不覺得痛,非但不覺得痛,而且有一陣接着一陣,令他全身為之戰慄的快樂之感。他希望她抓住他,再也不要放,永遠不要放!

閃電和雷聲不斷傳來,轉眼之間,天色更晦暗,老大而又急驟的雨點,嘩嘩地灑了下來。轉瞬之間,大發和好看女人身上全都濕透了。

黑紗裙一濕之後,緊貼在好看女人的身上,儘管大雨點打得大發的眼皮生痛,可是他還是努力睜大着眼盯着她看。

好看女人微昂着頭,任由雨水嘩嘩地灑在她的臉上,然後又順着她那張好看得令人發癡的臉淌下來。她閉着眼睛,鼻孔翕張着,呼吸有點急促,正因為這樣,她胸脯也起伏着。輕紗貼在她的胸脯上,雖然是黑色的,也像是透明的一樣。

漁村中的女孩子,大都有着渾圓結實和豐滿的胸脯,阿英、阿蓮她們,十三四歲的時候,胸脯就已挺聳得叫人呼吸急促。頑皮的和老實的男孩子,都會有想去摸一摸的衝動,而且多半可以如願以償,膽子大的女孩子,還會主動要男孩子去碰她們的胸脯。

大發不是沒有碰過女孩子的胸脯,可是,這時,他只是看着,一動也不敢動,看着黑紗下面,渾圓雪白的雙乳,連眨一下眼睛都不肯。

好看女人終於低下了頭來,也發現了大發的眼神,不是一個孩子,至少是一個已懂得美醜的少年人的眼神。她的口角向上略翹,現出了輕微的責備的神色,鬆開了抓住大發手臂的手。

不但是黑紗貼在她的身上,她的一頭烏髮,也貼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來更令人不捨得眨眼。當她鬆開手之後,大發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不要避避雨?”

好看女人的話,卻又使得大發莫名其妙。

好看女人“啊”的一聲:“下雨了!我在淋雨!雨好大,像真的一樣,我真的像是在淋雨一樣!”

她一面說,一面雙手交叉着。雖然是在夏天,但是畢竟是清晨,而且雨又那麼大,她一定感到冷了。

大發也感到冷,他冷得甚至發抖,可是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抖出來。他已經有了男性的本能:怎麼可以在一個好看女人面前,表示自己怕淋雨呢?

那時,他也沒有時間去細想,好看女人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明明是真的在淋雨,怎麼說起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

他只是道:“快去避雨,那邊有幾個棚子──”

好看女人點頭:“好,你帶我去!”

大發轉過身,向前奔了出去。一面奔,一面還冒着大蓬雨花湧進口中之苦,斷斷續續地叫着:“小心點,別跌一跤,跟着我!”

當他奔出了幾大步之後,他停了下來,轉頭去看看好看女人是不是跟上來了。

可是他一轉過頭去,就呆住了,雨勢更大,向前看出去,一片雨濛,看不出多遠,在他能見範圍內,根本沒有人!

好看女人沒有跟上來──大發第一個念頭,自然是這樣想的。

於是,他轉身往回奔去,奔到了剛才和好看女人站着講話的所在,可是那裏也沒有人。

大發想叫,可是一張口,不知道叫什麼才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好看女人叫什麼名字。

他一面又向前奔着,一面還是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在哪裏,喂,你在哪裏?”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雨聲和潮聲。

大發一直在海邊奔着和叫着,直到雨停雲散,太陽出來,他才知道,時間已快到正午了。他是清晨來到海灘的,和好看女人也沒有講了多少時間的話,那麼,他是在雨中又奔又叫,花了一個上午的?

大發怔怔地站着,那好看女人突然不見了,一轉眼就不見了!她……不是人,是……鬼?當大發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害怕,真要是有那麼好看的鬼,那又有什麼關係!

太陽把他的身子曬乾,令他口唇感到焦灼。他再向海灘周圍看了一眼,看到不少比他小的孩子出現在海灘上,正在趁大雨之後,海灘的礁石上被沖刷乾淨之際,撿拾着各種各樣海中生物。

大發看到阿財也奔了過來,隔老遠就叫:“你在這裏,你媽正在找你!”

大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飛快奔了開去。他的行動使得阿財驚詫不已──自從偷看根叔做那件事之後,他們已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這時,大發顯然不願意和他說話。

大發之所以奔開去,是因為他恐怕自己一見了阿財,就會把好看女人的事講出來──他實在需要靜一靜,把整件事好好想一想。

他奔回家中,在父母責備的眼光下,匆匆扒完了飯。他母親有點感慨:“大發這孩子,高得真快。”

然後,他就來到了屋子後面,飛快地爬上了一株大樹。那株大樹上,有他和阿財佈置出來,可以供兩個人斜斜躺着的一處所在。

夏天,滿樹的葉子,會把這個所在遮掩得下面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在躺下之後,順手摘了一片葉子咬在口裏,想着那個好看女人。

想到她說“每天都來”的時候,他才吁了一口氣。每天都來,那自然就是說,只要他每天清早到海灘去,就可以看到她!

正當大發想到這一點而高興莫名的時候,阿財也已經爬上了樹來。

阿財問:“大發,什麼事?”

在他們兩人之間,本來是絕對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連阿財那地方的皮太長,他都知道。可是這時,大發卻若無其事地道:“沒什麼,一清早就給阿爸趕了出來,心裏不高興。”

阿財自然想不到他的知心朋友會騙他,想起自己的父親來──屁股上昨天挨了一腳,到今天還有點作痛,他嘆了一口氣,表示無限的同情。

當天,大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晚驚醒幾次,唯恐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怕睜開眼時天已亮了。

當他終於悄悄起了牀,偷偷摸出門去的時候,恰巧是天亮之前最黑的那一刻。

他一推開了房門,就飛快地奔向海灘。奔得急,天色又黑,雖然他是一個身手十分矯健的少年,可是也跌了好幾跤,才看到了海灘。

那時,第一線曙光,才從天際透現。海面上,第一層矇矇矓矓的霧,不但在海面上飄動,也在地面上飄動,使得地面和海面,看起來像是連成了一片。

四周十分靜,除了海濤拍岸的聲音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大發在海灘上焦急地踱着,他的腳步,有時踏中了藏在沙下的蟶子,就會有一股細小的水泉自沙下射出來,發出細微的“哧”的一聲響。

那好看女人在什麼地方呢?大發心中愈等愈焦急,而自第一線曙光出現之後,東邊的天際,已經開始轉為暗紅色。大發知道,很快,整個東邊的天空,就會變得通紅,再接着,霞光萬道的太陽升起,天就亮了。

而在天亮之後不久,就會有人來到海灘。要是好看女人再不出現,他簡直沒有時間和她說話了!

大發甚至急得全身冒汗,而也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下低嘆聲。大發陡然一震,立時轉過身來,當他看到好看女人就在他身後之際,他屏住了呼吸,不停地看着她。

好看女人似乎很喜歡黑色的,今天她仍然穿着黑色衣服。那件黑色小衣服有着一處一處的通花,她全身晶瑩雪白的肌膚,在通花中隱現,看得人目為之眩。

好看女人也看到了大發,她掠了掠頭髮,漆黑烏亮的頭髮,散落在她膩白的手臂上。她的聲音很淡然,而且很輕:“我又來了,小朋友,又見到了你。”

魯大發用力點着頭:“是!是!”

好看女人放下了手,大發真希望天再閃電,再打雷,那麼好看女人就會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他極度喜歡被她抓住的那種感覺,她的手指看起來那樣纖細,大發很難想像這樣好看的手,會有什麼抓不住的東西。

不過這回,好看女人只是站着:“這裏是後魯村?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大發吞了一口口水:“魯大發,我叫魯大發!”

好看女人有點心不在焉:“天才亮,你在海邊幹什麼?”

這個問題,大發太容易回答了,他立時道:“等你,等你!”

好看女人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她的神情更茫然:“等我?為了什麼?”

大發深深地吸着氣:“為了看你,你真好看!看見過你之後,我一直再想看你!”

好看女人輕嘆了一聲。霧更濃了,霧團在她的身前飄來飄去,大發大着膽子,走近了兩步,好把她看得更加真切一點。

大發發現她的眼睛,又深又遠,眼波流轉之際,像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光芒在迸射。

好看女人也在打量他,用她那種輕柔的聲音,叫着大發的名字:“你是一個高大強壯的孩子,而且,你很好看,將來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大發是漁村中罕見的俊美少年,由於有人不斷提及,他自己也很知道這一點。可是,這時聽得這樣的話,自那好看女人那麼好看的嘴中吐出來,大發就有全身都酥軟的感覺。令得他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吸了一口氣之後,還未曾來得及再睜開眼來,已經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了。那種感覺,使他自然而然身子顫抖起來,他陡然叫着:“你又不見了!”

他希望會有一聲回答,可是沒有。大發緊緊地閉着眼睛,也緊緊握着雙拳,過了好久,他才睜開眼來。果然,在他眼前,什麼人也沒有──那好看女人竟然有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本領!

大發吞了一口口水,他嚥下自己口水的時候,感到像是吞下了一口濃濃的黃連汁一樣,苦不堪言!

他又在海邊徘徊了很久,才告訴自己:“明天,只有等明天了……”

翌日,大發更早來到了海邊。

大發在自己的頭上重重鑿了一下,因為那好看女人早已在了!

他一直奔到她的身旁,她笑靨可人:“還是只為了來看看我?”

大發用力而認真地點頭,她卻又嘆了一聲:“以前,也有人這樣子做過……”

大發怔了一怔:“以前?你……是說你……已經……死了……你不是人,是……鬼?”

好看女人揚起手來,在大發的頭頂,輕輕打了一下:“小孩子胡說什麼?我當然是──”

她那句話,說下去,自然應該是“我當然是人”。可是當她說到“我當然是──”的時候,卻陡然停了下來,而且現出極度迷惑的神情來。

大發瞪着眼,張大了口,等着她再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她才道:“我不是鬼……我本來應該是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我是說,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我是什麼?”

魯大發這時,真痛恨自己年紀小,書讀得少──漁民小學畢業之後,他沒有再念書,所以好看女人講的話,很多時候,他根本聽不懂。就像剛才那幾句話,他就完全無法明白。

大發心中,當然不認為好看女人是鬼,哪有那麼好看的鬼!

可是,她又不認為她自己是人!又不是人,又不是鬼,那是什麼呢?

大發在陡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天上的仙女!”

好看女人嬌聲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動人:“你太會說話了!鄉下孩子,那麼油嘴滑舌!”

大發的臉脹得通紅,雙頰一陣陣發熱:“我真是那麼想,不然,你怎麼能忽然來,忽然去?”

好看女人嘆了一聲:“真的,我也不知道,一定有一些十分奇怪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也沒有人可以幫我……”

大發連聲道:“我……我……”

好看女人再次長嘆,她的長嘆聲,聽了令人焦心:“我看沒有什麼人能幫我,實在不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頓了一頓:“我很喜歡你把我當仙女──”然後她轉向大海:“或許,是海中的仙女,可是我又知道自己不是仙女,不是!”

大發怔怔地看着她。他仍然不懂她的話,可是她聲音這樣動聽,已叫大發夠高興的了。

當她的話告一段落之際,大發問:“你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好看女人一聽,立時現出了十分哀切的神情來。那使大發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她絕不想聽到的問題。他想表示自己可以收回這個問題,可是處理那樣複雜的言語,對一個漁村少年來說,自然是有困難的。他的臉脹得更紅,雙手揮動着,努力想把他心中的意思表達出來,可是依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而在這時候,好看女人已經用聽來叫人心痛的聲音,作了回答:“一個籠子,我從一個籠子出來,一個……可以說很大很大的籠子……”

當她講到這裏的時候,大發已經傻掉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籠子。是的,她是說籠子,又說是很大很大的籠子。

籠子很大很大,可以大到什麼程度,大發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只是不能相信,那麼好看的女人,怎麼會被人關進籠子去呢?

沒有人會願意自己關在籠子裏的,如果有人在籠子裏,那他一定是被別人關進去的。這一點,大發有充分的了解。他一面想着,一面混亂地搖着頭。

好看女人的聲音更悲切:“你知道嗎?籠子,不論多大,始終只是籠子。”

大發似是而非地點着頭,表示明白,其實他的心中更糊塗了。

這時,天色將明,但還是最黑暗的時候,霧突然變得十分濃。大發和好看女人隔得雖然近,可是也有點看不清她的臉面。他聽到了一陣抽噎的啜泣聲,好看女人在哭。一面哭,一面還聽到她在斷斷續續地說:“籠子……我多麼想逃出來……現在,我算是逃出來了嗎……還是還在籠子裏?”

大發陡地用盡全身的氣力,叫了起來:“你現在不在籠子裏,根本沒有籠子!”

好看女人停了一停,看她的動作,像是在抹拭着眼淚,她真的哭過。她說話,仍然因為抽噎而有點斷斷續續:“沒有籠子,我已經逃出來了?我是那麼想逃出來……為什麼老是又回到籠子去?我是怎麼逃出來的……我看根本沒有逃出來過……我根本是在做夢,唉,一定是在做夢!”

魯大發苦笑──做夢,他倒也曾想過,他見到好看女人是在做夢,可是,夢境絕無可能這樣真實。好看女人說她在做夢,那自然更無可能,一個人做夢的時候,人總是還在他睡覺的地方,如果好看女人來自一隻籠子,那麼,她人應該還在那隻籠子裏,而不會站在海邊和他講話。

所以,大發大聲叫:“你不是在做夢!”

好看女人喃喃地道:“那我是在做什麼?我是在一種……什麼狀態之中?”

她一面說着,一面轉過身,緩緩向海走去,大發緊緊跟在她的後面,霧團在他們兩人身邊散開又聚攏。一陣風吹來,她的長髮揚起,拂在大發的臉上,有一次,髮尖來到了大發的口邊,大發一張口,咬住了其中的一根。好看女人繼續在向前走,頭髮扯斷了,就留在大發的口中。

好看女人已來到了海水和岸的交接處,可是她還在向前走。當她一腳踏進了海水中的時候,大發又叫了起來:“你想幹什麼?不能再向前走了!”

可是她還在向前走,大發剛才在張口尖叫的時候,他咬在口中的那根頭髮,由於他大口吸氣,一下子嗆進了他的喉嚨之中,令得他劇烈地嗆咳了起來。

他咳得如此劇烈,以致連眼淚也咳了出來。黑暗的濃霧之中,本來要看清楚什麼,已經是不容易的事情,再加上滿眼是淚水,看出去的情景,更是模糊。不過,他還是可以肯定他看到的是什麼情景。

好看女人踏進了海水之中,一陣輕浪過來,冒着白沫的海水,淹過了她的腳背。也就在這一剎間,她整個人,從大發的視線中消失了!

不論相隔多麼久,大發都絕對可以肯定,好看女人是突然消失的,不是走進了海水中──就是簡簡單單,突然消失的!

大發一面抹着眼淚,一面向前奔去,一直向前奔,直到海水浸到了他的腰,使他浮了起來,他還是用力向前游出了好遠,才停止了動作,任由自己躺在海面上漂浮着。

他不想游回岸去,只想任由海水漂浮,把他帶到好看女人的身邊去。即使好看女人是在一隻籠子裏,他也願意和她一起。

他又度過了精神恍惚的一天,阿財怎麼逗他說話,他都不開口。最後才講一句:“阿財!我太沒用,人家說的話,我都不懂!”

這句話,倒輪到阿財聽不懂了。

第二天,大發更早到了海灘,那簡直是才過午夜。可是一直等到天亮,好看女人都沒再出現。

第三天也是一樣。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好看女人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漁村裏每一個人都覺得大發有點古古怪怪,不過沒有人知道為了什麼。漁村中所有人都忙於討生活,也不會有什麼人去研究青年心理。而且,一年之後,大家都對大發的古怪習慣了,彷彿大發根本就是這樣古怪的一樣。

足足一年,大發每天天未亮,就到海邊來傻等。一年之後,他個子更高,更挺拔,更強壯,看起來絕不像是一個少年人。他的神情也變得憂鬱,而這種憂鬱的神情,不但使得本村的女孩子喜歡他,連前魯村的女孩子,也三天兩頭,無事生非地跑進村來,看看她們的大發哥。

然而,她們在大發的眼前,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大發的心目之中,只有那個好看女人,那令漁村的女孩子十分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這一年的夏天,一件偶然發生的事,使魯大發這個漁村青年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事情是頗偶然的,事情開始的時候,和魯大發沒有半絲半毫的關係──一家電影公司,選擇了後魯村所在的島拍外景。

這樣的事,本來和魯大發沒有什麼關係的。但人的命運就是那麼奇妙,一件看來完全沒有關聯的事,發展下去,就可以影響人的一生!

大發是被阿財硬拉去看拍電影的,阿財興奮莫名,道:“全村子的人都去看了,只有你還躲在樹上。快去看,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怕再也不會有了!”

大發於是和阿財一起,來到了電影外景隊工作的所在。那是在一個相當寬大的海灘上,一邊是海,海灘後面是高聳的峭壁,高度超過一百公尺。大發到的時候,看到幾乎所有在島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來了。好幾個人,正在耐心勸着看熱鬧的人不要站得太近,叫他們避開攝影機的鏡頭。

電影公司的人東一堆西一堆站着,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事。大發看了一會,覺得無聊。

他正想離開時,聽到了一陣劇烈的爭吵聲,自電影公司的人群中傳了出來。一個聲音吼叫着:“你是特技演員,怎麼可以臨時推託?”

另一個聲音也在吼叫:“這不是演戲,這是玩命!你是推我去死!”

大發循着爭吵聲看過去,看到在爭吵的兩個人,一個年紀較大,一個年紀較輕。年紀大的指着那懸崖:“從上面跳下去掉進海裏當然有危險,沒有危險,主角自己跳了,要特技演員幹嘛?”

年輕的那個“呸”地一聲,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一轉身,大步地走開,恰好在大發和阿財的身邊經過。阿財多嘴地說:“看起來雖然高,可是海水深,跳下去,不礙事的!”

那年輕的是電影公司請來的特技演員,正在拒絕演出這個危險的跳水鏡頭,驀地被一個鄉下少年這樣說幾句,臉上無法掛得住,一伸手,揪住了阿財胸前的衣服。

阿財和大發相反,身形十分瘦小,那特技演員的個子又高,一下子幾乎沒把阿財整個人提起來。在一旁的大發大叫一聲:“放開他!”

他一面說,一面就伸手去推特技演員。特技演員被他推得後退了半步,放開阿財,一拳打向大發,大發格開他的手臂,又推了他一下。

在接下來的兩分鐘之內,特技演員向大發進攻了超過十次,但每一次都被大發擋開,而且還以一推,把特技演員推得連連跌退。

島上的居民當然認識大發,早已喝彩聲四起。電影公司的人始而驚愕,繼而也紛紛鼓起掌來,女主角在導演身邊講了一句:“這男孩子好俊!”

導演早已心頭狂跳,雙眼放光。他從事電影工作近二十年,發掘培養過不少新人,早已看出這個黝黑結實的漁村少年,不但有着罕見的俊美外形,而且還有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氣質──如果投入電影工作,那簡直是一座永遠開採不完的金礦!

這時,特技演員老羞成怒,但是也知道,自己再也欺負不了對方。只好罵了一連串的髒話之後,指着懸崖,叫着:“你去跳!你去跳!”

阿財大聲道:“跳就跳,有什麼稀奇,我是不敢跳,大發敢!”

這時,導演已排眾而出,來到了大發的面前,十分誠懇地道:“小兄弟,你跳,酬勞照一級特技演員給。一下去,你可以拿到──”

導演說出了一個數字來,一剎那之間,不但大發出不了聲,所有島上的人,全都靜了下來──那數字對一個貧窮的漁村來說,簡直不能想像。

大發一點頭:“好,我跳!”

魯大發自懸崖上跳落海中的姿勢,乾淨俐落,優美無比,使得所有在場的人,轟然叫好!

這一跳,跳出了魯大發的新天地。

大發的整個工作過程不到一小時。導演當時就把他留了下來,一樣一樣,向魯大發,這個對電影從來也未曾有過任何接觸的漁村少年,講述着電影工作的一點一滴。

大發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電影,是由於從來也沒有人對他提過的緣故。任何人對任何知識的累積,都是逐點逐滴而來的。

十年之後,當魯大發的名字,幾乎閃耀在地球每一個角落之際,有一次,他回憶起那天下午所發生的事,他說:“當天下午,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轉捩點,我認識了韓導演,也開始認識電影。”

韓導演的回憶是:“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一顆閃亮的新星,就在這裏!”

而當時這部電影的女主角的回憶,十分特別:“導演把他帶到我的面前,天!十年前,我是著名的美女,艷光四射,那天穿的又是相當暴露的泳衣,外景隊和看熱鬧的人,尤其是男人,哪一個不是盯着我看!可是他只是冷冷地望着我,那種冷冷的眼光,彷彿我不是一個大美人,甚至不是人,只是一塊石頭!”

十年之後,美人遲暮,可是講起當年的情形來,還是有點悻悻然。

而這種“冷冷的眼神”,卻風靡了全世界的影迷,尤其是女影迷。

女人的心理有時相當奇怪,異性冰冷的目光,也會成為迷戀的對象,真有點不可思議。

很多專家──包括影評人、電影心理專家、心理專家等等,都研究過何以魯大發會有這樣冷冷的眼神,發表過許多理論,魯大發都不予置評。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因為自從他十三歲那年,三次在海灘遇見過那個好看女人之後,任何女人對他來說,都不值一顧,和石頭沒有什麼分別。

而當然,十年之後的魯大發,絕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漁村少年了。他足迹遍及全世界,不論是在康城還是在米蘭,在各種大規模的影展之中,在他作為一個超級巨星的生活之中,他不知有多少次和美麗女人相遇的機會。但是除了那個“好看女人”之外,他不認為再會有使他動心的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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