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世卿的想法，在场所有的明鉴司官员都大感意外，同时又非常兴奋。
这帮人皆是胆大狂热之辈，对大唐皇帝的忠心程度，都近乎到达疯狂的地步。他们眼看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陛下又身处险境，早已经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能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力挽狂澜。
只要能够拯救陛下、拯救帝国，就算是要把整个天下苍生都拖进地狱深渊，他们也在所不惜。
唯一缺乏的，就是有那么一个比自己更大胆更疯狂的家伙，领着大伙儿上天入地。
而现在，那个人来了。
明鉴司的头子们突然发现，和徐长史比起来，眼前这位李世卿李大人实在太可爱，满脑子尽是些令人预料不到的奇思妙想，而且还危险刺激的要命！
这种长官，最对明鉴司的胃口！
“大人，您说怎么干吧，水里来火里去，咱们眉头都不皱一下！”周兴满脸欣然神色，替大家表态。
李世卿站起身，对在座众人拱手说：“谢谢诸位弟兄的支持。李某的这个决定，毕竟事先没有得到徐长史的首肯，更没有任何朝廷的指令。你们跟着我，今后可能免不了要担着巨大的干系风险。”
乔盛春同样慢慢的站起身，郑重回答：“李大人，您要是这么想，恐怕是看低了咱们明鉴司，也看低了长史大人。自打我们走进北衙的那一天起，便已经斩断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想法。世间的荣辱祸福，从此再与我等无关。”
众人齐声应喝：“惟念报效皇恩！”
相处日久，李世卿对眼前这群热血男儿，也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
虽然他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想通，北衙明鉴司究竟是如何做到，传承百年的忠君信仰，能在一代又一代的暗探心中根植如此之深。但是，不管怎样，这种信仰是不容置疑的，也是最能发挥出可怕潜力的。
无论是徐成淼，还是他的部下们，都绝对当的起“忠贞”二字。
李世卿被乔盛春周兴等人的态度所感染，豪气干云的说：“好！既然话讲到这份上，李某也不再婆妈！东都这边，请乔大人和王海许金风三位照应，继续伺机营救张波。其他弟兄跟我去寻突厥人的晦气。咱们坐言起行，一会儿问出古尔特详细口供后，立即出发！”
唐之潼关，若秦之函谷。一夫守隘，万夫莫向。
在秦晋豫三地的交界处，千山峻岭、江河汇聚，历经大自然亿万年的鬼斧神工，方造就出如今这座天下第一雄关的奇绝险要。
置身潼关谯楼，向东方俯察遥望之时，能够印入眼帘的，尽是一副苍茫大地广阔无边的壮丽景象。
而此时，就在那片无垠的平野之上，到处皆是鹿砦篝火和数不清的营帐。
何光华所率领的二十万叛军，正集结于此。
面对眼前这座雄关要塞，看着那些高低错落的大小堡垒和一道道砌筑在山壁悬崖上的青石城墙，何光华不禁轻叹一声，半晌默然无语。
他身后的右武威将军叶荣成说道：“太傅大人，若是要冒然强攻潼关，即便最终能够成功夺取，但咱们所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会极为惨重。”
另外一名将军接着说：“况且，像这样的攻坚硬仗，十六州府兵根本指望不上。最后到头来，损耗的还是咱们自己的精锐。”
其他的将领军官虽然没有吭声，但是从表情就不难看出，大家也都是一样的看法。
何光华未置可否，兀自出神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询问道：“你们可知突厥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商谈联盟之事吗？”
叶荣成与旁边的将军们对视一眼，回答：“想必是……怕咱们跟朝廷暂时停战，一起对付他们吧。”
“说的没错，”何光华点点头：“突厥人眼看就要打到帝都城下，如果此时我们与朝廷化干戈为玉帛，合力联手抗敌，那么阿史那默辛就不免要担心，当他久攻长安不破之时，将会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所以，才会急吼吼的派儿子来此做说客。”
叶荣成有些不解，问：“既然如此，咱们只要跟他谈好条件，然后稳守关东，坐山观虎斗即可，为什么太傅反而动了要强攻潼关的念头呢？”
何光华又轻叹一声，说道：“唉，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一，只有攻占潼关，控制住各地勤王大军的必经之路，才能有足够的筹码与突厥人讨价还价。其二，当帝都沦陷之后，一旦突厥大军兵锋继续向东，那么这处战略要地就必须掌握在咱们手里，否则便只剩下被动挨打的命运。”
叶荣成说：“太傅的意思是，突厥人开出的条件并无诚意，最终还是会翻脸反悔？”
“哼，一纸协议文书，怎么能比得过长刀利剑的分量？”何光华不屑道：“他今天说支持我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明天就同样可以支持别人成为中原新君。到最后看的，还是谁的拳头硬！我之所以同意谈判，不过是虚与委蛇，好尽量争取时间扩充实力，以待接下来的连番大战。正因为如此，潼关就更有必要夺到手中。”
“卑职明白了，所以前日太傅才会刻意说，要与阿史那默辛可汗在帝都城下会师，目的就是要突厥暂时放慢进攻的步伐？”
何光华说：“那只是一层意思。突厥人根本不可能真按我的想法去排兵布阵，但是坦利也一定听明白了我的另一层含义：会师，可以是战友相会，也可以是敌人相见。究竟是哪一种，就要看他们的诚意了。作为盟友相互配合可以，但是要我当傀儡，则是痴心妄想。突厥人此次发动八十万大军，摆明就不是‘抢一把便走’的格局，那是一支可以亡国灭种的力量，只有聚集起相差无几的实力，双方才有平等谈判的条件。而我，正是要在帝都被攻克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叶荣成语气坚定道：“太傅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在突厥人拿下帝都，进而继续向东侵袭之前，关上其东进的大门。如此一来，才能安心经略中原地区，有足够时间收服各个州郡，一步步扩大我军的实力。”
何光华目光如炬，扫视着环绕在自己身旁的部下将领，沉声说：“诸位，你们都是何某多年来的生死兄弟，现在我已经把大家带上了一条不归路。往前走，要么是巅峰绝顶，要么是万丈深渊，但是不管怎样，往后退是不可能了。昨日吴凌先生送信来说，太子李铎已经被明鉴司的人救走，从今往后，李家的这块金字招牌，咱们再也无福享用。若要问鼎天下，只能依靠自己一刀一枪的打出名堂！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大人，俺早想明白啦！”一名将领喊道：“跟着您老人家干！”
“对！干他娘的！不管是朝廷，还是突厥，咱们谁都不惧！”
“大帅，你下命令吧，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你闯，大不了就是一死。”
“太傅大人，”叶荣成郑重道：“现在没啥好犹豫的了。无论是潼关、还是中原、江南，或是别的什么，你宝剑所指的地方，就是武威军战旗飘扬的地方！”
何光华满意的点点头：“好！弟兄们，咱们就轰轰烈烈的大干一番！朝廷原先派来跟咱们作战的主力部队，现在已经全速赶赴帝都。留在潼关的，不过两万人而已。他们以为，凭借所谓天险关隘，就可以用这么少的兵力挡住武威军，简直是狂妄至极！弟兄们，我要你们拿出真本事，让朝廷这帮软蛋看看，什么是天下第一强军！”
叶荣成等人拔出宝剑长刀，向天高举，怒喝道：“左右武威，天下无敌！”
“这帮汉蛮子，瞎喊什么呢？”突厥护卫队长嘟囔着。
坦利亲王双手揣在袖中，饶有兴趣的望着远处的何光华等人，嬉笑道：“约么着，八成是要攻打潼关了。”
此时，他和扈从正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远眺四周的景致。
护卫队长问坦利：“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返程啊？大汗的部队，现在应该快要打到帝都了吧。”
坦利笑眯眯的说：“急什么？何光华这家伙鬼的很，还有几件事他一直没松口，我这么回去也没法跟父汗交代。不妨再等等，让他们在潼关城下吃些苦头，然后才有可能乖乖的坐下来谈。再说，吴凌和达伦、古尔特不是还没回来嘛，怎么着也要停上几日的。”
护卫队长有些愁眉苦脸：“殿下，您难道就不想参加帝都大战吗？那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啊。”
坦利白他一眼，仍旧笑容满面的说道：“你懂个屁！帝都是那么容易啃的吗？哎，我说你去过帝都吗？”
“没有。”
“就是说嘛，你是没见过帝都的样子。”坦利悠悠道：“那个地方，光是护城河就有十几丈宽，城墙像小山一样高，箭楼碉堡数都数不过来。城头上还有什么八臂神机弩，一下子可以发射十几支手臂粗细的弩箭，远达数百步。想攻克大唐帝都？哼，不是我吓唬你，死伤十万二十万，都不一定能办到。”
护卫队长瞠目结舌道：“不会吧，这么夸张？”
坦利耸耸肩膀：“我早就跟父汗说过，要想夺取帝都，只有两个法子。一呢，就是长期围困。城中上百万人口，消耗靡巨，围他一年半载，他就吃不消。二呢，就是里应外合，城中守军窝里反，才有机会打开缺口，一举夺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咱们的元帅大将们，都已经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目空一切。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本殿下的意见，只知道鼓噪父汗快速进兵、快速进兵，去抢财宝、抢女人、抢功劳和荣誉。殊不知，等着他们的，恐怕是难言的痛苦呢。”说着，坦利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
护卫队长问：“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咱们不去趟这个浑水？”
坦利好整以暇的说：“那当然。我不在，我的部队就会被晾在后方，可以名正言顺的避开无谓牺牲。这样不是很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