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关于电篱笆我知道什么呢？当我们牧群中有头牛撞上去的时候，电篱笆会呲呲作响，然后空气中就会弥漫出一股肉烧焦的气味，而撞上去的牛的眼睛翻转几个小时后才会停下来。所以，一定不能碰到电篱笆，尤其是不能用舌头舔，这是所有牛从小牛犊时起就一再被告诫、牢牢印记在心里的。
我们几个当中只有贾科莫能从电篱笆下面钻过去。要想从电篱笆上跳过去，就连他都做不到，因为他的腿还伤着。所以要尽量把电篱笆弄倒，让电篱笆平躺到地面上，这样我们就可以没有任何困难地跳过去了。只是，怎样才能把电篱笆弄倒呢？
“喂，那你解释一下，你的计划是什么？”我们站在电篱笆前，苏西催促我说。
“嘘。”我低声制止她，当然也是因为我还没有对策，并且还不想承认这一点。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不能引起注意，一定不能让斗牛犬听到我们的声音。不然他们一定会把我们赶回牛棚，而且他们极有可能会利用夜晚的黑暗做掩护，在赶我们回牛棚前撕咬我们。
“什么？”苏西因为我阻止她说话有些愠恼。
“萝乐的意思是，让你闭嘴！”希尔德解释说，显然她很有兴致为苏西做翻译。
“我的嘴还轮不到她来管！”
“如果我们再这样大声吵闹，”我警告说，“那些斗牛犬一会儿便会过来。到时候他们将怎么处理你的嘴，可就跟现在有天壤之别了。”
“不，”小红萝卜反驳说，“斗牛犬不需要再过来……”
“为什么不？”我迷惑地问。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儿了！”
我们转过身来，果然沙什、里克和史比思就站在那儿，他们的嘴角淌着口水，看起来很危险。
“这次逃离可并不十分顺利。”贾科莫自己嘟哝着。
沙什龇着牙问：“你们这几头母牛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们……我们散步呢。”我回答。
“在这三更半夜里散步？”里克追问。
斗牛犬虽然很蠢，可惜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蠢。
“我们缺乏睡眠。”我试着为我们开脱。
“缺乏睡眠？”史比思惊讶地问。
“我们……我们……正处于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
“同时？”持怀疑态度的沙什发着威胁的呼呼声追问。
我们几个全都点点头。
包括贾科莫。
后者不一定使我的说辞显得更可信。
“想愚弄我们，我们自己就可以。”里克也呼呼地说。
贾科莫讥笑着：“我相信你说的话。你们照镜子时，就已经是在愚弄你们自己了。”
我悄悄地对明显跟狗不对付的公猫说：“这对我们的帮助可并不大。”
“闭嘴，你这只臭猫！”里克咆哮道。
可是贾科莫丝毫无意闭上他的嘴，而是反驳道：“你们闻起来就像溢满了的粪坑一样臭！”
“你的话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我现在觉得。
可是贾科莫毫不罢休地说：“你们这几只臭狗看起来也像溢满了的粪坑一样。”
“是的，”希尔德叹口气说，“对我们有帮助的言语，跟他的胡说八道是截然相反的。”
“不要担心，小姐。”贾科莫轻声对我说，“我不会有事的。如果这些丑八怪攻击我，我就爬到树上去。”
“可是他们会把我们撕碎的！”我回斥道。
“哦，”他咽着口水说，“我该想到这一点的。”
“是的，你该想到的！”我恼怒地说。这时候沙什怒喊着：“我要杀了你，公猫！”
“不！”里克叫着，“我来杀他！”
他们的兄弟史比思也反驳道：“应该让我来弄死他，你们这些饭桶！”
像兄弟之间常喜欢打闹争斗的那样，三只斗牛犬争执起来。我观察着这一切，忽然意识到：也许贾科莫的挑衅对我们还是相当有帮助的。一个计划逐渐在我脑子里成形了——这是今夜的第一个计划：我必须将这三只斗牛犬挑拨离间，激怒他们，这样他们就不再只盯着我们了。虽然这样很冒险，很有可能会让这个计划同时成为我生命里的最后一个计划，但我还是要尝试一下。
“史比思真是太友好了，”我微笑着说，“仅仅称呼你们为饭桶。你们两个不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可是用截然不同的词称呼你们的。”
“啊，是吗？”沙什诧异地问。
“那他是怎么称呼我们的？”里克也想知道。
“同性恋狗。”
“什么！”兄弟俩同时怒吼着，我们几头母牛——虽然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但还是忍不住偷笑起来。
两只狗慢慢地，又十分愤怒地向他们的兄弟史比思转过身。
史比思诚惶诚恐地说：“你们……不会是相信了这些母牛的胡言乱语吧？”
在他能说服自己的两个兄弟，让他们相信是我在撒谎前，我连忙又添油加醋地说：“他还说，他甚至无法确定是因为你们的同性恋情让他觉得恶心，还是你们的乱伦更让他恶心。”
史比思惶恐地看着我。他的两个兄弟已经在愤怒中快速向他冲了过去。贾科莫取笑道：“狗啊，就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歧途。”
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进化”是什么意思，但是我非常清楚地明白希尔德说的话。她悄悄对我耳语：“我并不想败坏游戏兴致，可是就算一只狗被弄晕了，还有另外两只呢。”
确实是，两个兄弟刚把史比思打倒，就又转向我们，现在他们嘴边流出的口水已经转化成泡沫了。沙什怒气冲冲地命令道：“你们给我滚回牛棚去！”
虽然跟我一起逃亡的同伴都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了，但是我们谁都不愿意回到那个让我们必死无疑的地方。
“不然，”里克补充着他兄弟没说完的话，“我们就把你们这几头牛的屁股撕下来！”
“你知道吗？”我继续追问着，“你的兄弟称你为什么？”
里克一下愣住了。
“用F开头的里克——Lick[12]。”
“Flick？”
“并不太对哦。”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更加愤怒地扑向他的兄弟。
“愚弄狗，”贾科莫评论说，“比从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鼹鼠手里抢食物还容易。”
“这只公猫说的话可真是让人有些糊涂，”两只狗扭打在一起时，苏西说，“相比之下，萝乐还算比较正常呢。”
“苏西，你说，”希尔德拥护我，为我辩解，“难道你不应该冲进电篱笆里吗？”
“难道你不应该撞向拖拉机吗？”苏西呛回来。
“难道你不该把舌头伸进吸奶器吗？”
“妈妈咪呀，”贾科莫在我背上感叹，“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都用母马[13]形容雌性动物的互不相容，而不是用母牛？”
本来我应该先把这两位分开，但是现在有更紧急的问题：里克把他的第二个兄弟打昏后，向我们走来了。现在我该怎么摆脱他呢？我大概做不到教唆他咬自己吧，比如对他说：“你知道，你怎么称呼你自己吗？不带J的Janus[14]！”
只有一个机会，虽然是个很疯狂的想法。我必须激怒最后这只狗，让他攻击我！
“你知道，”我故意探问，“如果我是你，有什么会让我特别懊恼吗，里克？”
“什么？”他含混不清地吼。现在他嘴里冒出来的泡沫，已经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你就这样相信了我说的所有的话，把自己的亲兄弟打倒了。”
里克脸上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
“我收回我说的话，”苏西咽着口水说，“萝乐其实比公猫还疯狂。”
希尔德回答：“该死，我多希望我能反驳你……”
可是她现在不能。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我做的事确实太疯狂了。里克就要成为一个狂暴斗士，把我撕碎了。但是我依然在继续挑衅他：“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傻透了。”
贾科莫认为从我背上逃到安全之地的时机到了，他跳起来，落到了缠着电篱笆铁丝的一根柱子上。
小红萝卜带着哭腔说：“萝乐，他不会像昨天的老狗一样饶了你的。”
她说得对，里克嘴里涌出大量的泡沫，已经从下巴上滴下来了，甚至淹没了他的鼻子，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我故意站在靠近电篱笆的位置，心里默默祈祷了片刻，希望我待会儿的行动能足够迅速，于是继续挖苦他：“你妈妈生你的时候肯定说，‘哎哟喂，现在胎盘出来啦。’”
“呜呼啊！”里克高呼着，一下子跳了起来。
现在正是时候：我必须在他向我飞扑过来之际，快速移到一侧。（我们牛，如果必要的话，还是能跑得极快的，至少当我们一群牛陷入惊慌时是可以做到的。）我们农庄上就发生过一次严重的牧群踩踏事故，那次是农夫的妻子想用她称为“沃尔夫冈·彼得里[15]最流行的乐曲”给我们点儿刺激。
里克向我飞扑过来。他马上就要抓住我，把他尖利的牙齿咬入我的肉里。好在不像与老狗交锋时那样，我的腿这次没有显示出一点麻痹或软弱。一方面，因为这些斗牛犬不像那只地狱之狗那么恐怖；另一方面，因为这一次不仅事关我的生死，还涉及我好朋友的生命，以及那头贱牛苏西的生命。
事态的紧急赋予了我所需要的力量：我用牧群踩踏的速度冲向一侧，而里克还在飞啊飞……直接飞到了电篱笆上。
一阵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烧焦肉的气味。里克摔到地上，全身抽搐着，失去了知觉。现在所有三只斗牛犬都退出了战斗。小红萝卜给了我作为一头母牛能授予的最大褒奖：“全牛啊！”
希尔德用鼻子捅了捅苏西：“你也得承认，不是吗？”
苏西犹豫片刻，最终也点头说：“看来，有时候疯狂一点还是会有帮助的啊。”
只有贾科莫并没有要恭喜我的意思，而是警告说：“不要太得意，我们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对手，不是都像这些狗那么笨的。”
他不提醒我也知道，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战胜像老狗那样的对手，如果我再一次遇到他的话……
但是现在思考这些还没有意义。在这些斗牛犬醒来前，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我们必须越过电篱笆！
在经历了前一刻的濒死体验后，我身体里涌动起一股不可名状的能量，奇怪的是，脑子也忽然开始运转了。我看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清楚、更加多彩了——尽管现在是黑夜，只有月亮和星星照耀着——我观察到电篱笆上的铁丝都是绑在柱子上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把这些篱笆弄倒，只要将这些尖木桩踢翻就行。
“你们跟着我做！”我大喊，然后就开始用我的后蹄去踹贾科莫坐着的那根木桩，并小心谨慎地不碰到铁丝。公猫立即又跳回到我的背上，紧紧抓住我坐稳。此外，希尔德反应最快，她开始踢另外一根木桩。随着我们两个踢的次数增多，桩子越来越向下倾斜，直到整个电篱笆彻底倒在地上。只要跳过电篱笆，奔向自由就不再是问题了。
突然，我们听到农夫的喊骂：“该死的母牛！我要把你们都做成沙什-里克[16]！”
小红萝卜不安地问：“他要把我们变成那两只斗牛犬？这怎么行得通呢？”
然而希尔德回答：“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那家伙现在手里端着他的‘噼啪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