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在台上唱了一出《霸王别姬》,突然眼前一晃,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当她看清楚正在安静地听她唱曲的人儿时,全身猛地一颤,似乎有一股清澈的溪水在身体里流淌,让嗓音更为圆润、清亮。
楚文杰像在欣赏一朵美丽的水仙花,多日不见,台上的女孩在他心里好像变了个人,那清亮的嗓音在他心头安静地滑过,仿佛漫天飞舞的花瓣。
小叶唱完一曲,兴冲冲地往后台跑去,进门的时候差点和出来的人撞上。她坐在镜子前面,凝望着镜子中还没卸妆的自己,突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楚文杰慢慢地走进门,一步一步地靠近小叶。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中时,小叶的心里好像揣着一只小鹿在怦怦乱撞。
楚文杰安静地端详着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此时又说不出来一句话。
小叶在等他把这些天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可是卢俊臣的声音突然响起:“楚少爷?怎么这段日子没见您过来?小叶,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楚少爷让座啊。”
楚文杰侧身冲卢俊臣微微笑了笑,说:“不用,我站着就行。”
“哦,那……小叶,怎么这么不懂事?楚少爷来了,你怎么板着脸呢?”卢俊臣又开始斥责小叶。
楚文杰微微顿了顿,说:“班主,我跟小叶说说话,如果您忙的话,那……”
“哦,行,你们说话吧。我这就走,这就走……”卢俊臣显得非常高兴,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关上了门。出门时卢俊臣遇到了张师爷,张师爷低声问:“他来了?”
卢俊臣叹息着点了点头。张师爷往里面张望了一眼,也轻声叹息起来。
楚文杰依然站在小叶身后,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说:“小叶,你怎么了,不高兴我来?”
小叶的肩膀微微一动,但仍然没说话。楚文杰开玩笑说:“那算了,反正也没人理我,那我走了。”他说着就做出转身离开的样子。小叶突然起身,猛然扑进他怀里。这一刻,楚文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是爱这个女孩的,所以将双手放在了她肩上,紧紧地搂住了心爱的人。
小叶嘤嘤地哭起来。楚文杰心痛得很,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好吗?”
“你去哪儿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叶低声抽泣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楚文杰被她的声音吓到,松开她,看着那双充满了哀怨的眼睛,怜惜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儿来看你的。”
“你到底去哪儿了?外面那么乱,我以为你出事了,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小叶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
楚文杰又忍不住搂住了她,强忍住泪水,懊悔地说:“我应该早点儿来看你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
两人再也无话,只是紧紧地抱在一起。楚文杰突然笑了起来,说:“你快看镜子。”
小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卸妆,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脸泪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手一摸,把脸都弄花了。楚文杰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叶也咯咯地笑起来。
陈灿在门外听见两人的笑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小叶卸妆后,和楚文杰一块儿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躲在暗处的陈灿心如刀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偷偷地喜欢小叶,却一直不敢说出口。此时陈灿感觉背后有人,转身看到张师爷,顿时就傻眼了。
“爹,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小叶对父亲说道。
卢俊臣装作很高兴地应道:“早去早回。楚少爷,慢走啊,不送了!”
张师爷看着两人走出戏园子后,叹息着说:“陈灿啊,人都走了,别看了。”
陈灿面对张师爷一言不发。
张师爷淡淡一笑,说:“不要想太多了,小叶是在执行任务。等任务一完成,我们就会离开汉口。到时候,小叶还是你的妹子。”
陈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张师爷,您说小叶和楚少爷出去干什么?”
“嘿,这个你也管得着?”张师爷笑了,“小两口这时候出去还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到处逛逛,然后楚少爷就送小叶回戏园子了。”
“您说小叶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明知道这个楚文杰是日本人,他父亲是大间谍,他们俩怎么可能在一起?”
“小叶不是在演戏吗?”
“她没有演戏。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上了那个楚文杰。张师爷,您跟班主说说,让小叶不要再执行这个任务了。这样下去,她会很危险的。”陈灿几乎是在哀求。张师爷压抑着声音吼道:“我看有危险的那个人是你自己。行了,别瞎想了。我也不告诉班主你在想什么。”
陈灿睡不着,一直到小叶回来,还十分清醒,忍不住爬起来,独自跑到舞台上坐着,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正要回去睡觉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犬吠。
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让陈灿没了一点儿睡意。他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砸门,紧接着又传来阵阵求救的声音。
陈灿站在门口,听着那个喊救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门刚一打开,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陈灿感觉不妙,往边上跳开,但还没站定,无数刀锋一起向他砍了过来。
幸好陈灿有着很好的武术功底,左躲右闪了一阵,但终因寡不敌众,右臂挨了一刀。他咬牙忍住痛楚,就地一滚,躲过了再次砍下来的刀锋。
所有人都被惊醒。那些黑影见势不妙,一溜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卢俊臣看到坐在地上的陈灿,忙跑过来扶住他。陈灿捂着手臂,表情十分痛苦,卢俊义忙让人把他扶起来。此时突然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这儿有个人。”
众人跑到门口,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他周围是满地的血。
“快,快把人抬进来。”卢俊臣吆喝了一声。众人正要动手,张师爷却拦住了大伙儿,试探了一下男子的鼻息,无奈地说:“人死了。”
“什么,死了?”
张师爷起身说:“报警吧。”
雷正阳接到报警,只好连夜赶到案发现场。当他看到死者时,顿时头皮一麻,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问了一些情况,让手下把人抬走,然后问陈灿:“你有看到凶手的模样吗?”
陈灿摇头道:“天太黑了,而且他们全都蒙着脸。”
雷正阳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卢俊义说:“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许乱说话。除了我之外,你们对其他人不许透露一个字。”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灿,说:“尤其是你。如果有人问你关于这个案件的情况,你绝不许说出一个字。不然的话,本局长拿你是问。”
“是,是。局长既然有吩咐,我担保没人敢说出去一个字。”卢俊臣忙接过了话。雷正阳带着手下离开,一回到车上便破口大骂:“他大爷的,又一个。当老子这个局长不存在,是吧?等老子抓到那些王八蛋,一定会让狗日的生不如死。”
廖卫哲在车前面问道:“局长,这是第三个了,而且还是一个副会长。您说是不是谁跟汉口商会有仇啊?”
“彭汉民啊彭汉民,谁让你不听老子的劝告,这么快就完蛋了。”雷正阳想起前两日还在跟这位最年轻的副会长喝茶,而且提醒他要注意防范,但彭汉民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廖卫哲又问:“局长,那天您还和这个彭汉民在一起喝茶。我记得您提醒过他。这么晚了,他还在外面干什么?”
雷正阳和彭汉民还算是朋友。彭汉民曾经留学法国,回国后在汉口经商,后来当选为汉口商会的副会长,至今未婚。否则,他可能也跟前两人一样会遭遇灭门惨祸。
“是啊,都这么晚了,他还在外面干什么?”雷正阳想起这一连串的血案,不禁沉重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雷正阳去了彭汉民的珠宝店。店里有两个伙计,他们听到彭汉民被杀的消息,都惊呆了。其中一个当即潸然泪下,不可置信地问:“我叔叔他真的被害了?”
雷正阳点了点头,问:“彭汉民是你叔叔?”
年轻人悲伤地说:“我从小父母就死了,无依无靠,以乞讨为生,有一天在路边讨饭时,叔叔就把我带回来了。”
雷正阳这才问:“你知道彭汉民昨晚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年轻人摇头道:“我没和叔叔住在一起。”
雷正阳陷入了沉思中。年轻人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叔叔最近经常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也许她会知道一些什么。”
“那个女人住哪儿,马上带我去。”雷正阳大喜,但是年轻人却说:“我只知道叔叔住哪儿。”
“行。也许那个女人会等他回去。”雷正阳来到了彭汉民的住处,让人撬开门。房间又大又豪华,但空无一人。
雷正阳在房里转了一会儿,命令手下仔细搜查了所有的房间,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好无功而返。他决定再去戏园子一趟,刚进门,卢俊臣便迎了过来:“雷局长来了,有失远迎,快请进。”
雷正阳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见一见昨晚的伤者。”
“好的,您稍等,我马上叫他出来见您。”卢俊臣让人叫出了陈灿。雷正阳看了陈灿一眼,见他好端端的,于是问:“昨晚的行凶者全都蒙面,是吗?”
“是。”
“你那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为什么还没有睡?”
陈灿不敢隐瞒什么,只好说:“我昨晚睡不着,所以就出来坐会儿,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求救的声音,于是就想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雷正阳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睡不着?”
“我……”陈灿犹豫了。雷正阳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大声说:“你没有说实话。你睡不着,是因为你心烦意乱。你心烦意乱,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我没有,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陈灿反驳的声音同样很大。这是一种被人误会后的反抗。雷正阳冷笑了一声,突然又问道:“你会功夫?”
陈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一点点。”
卢俊臣忙在一边帮腔:“陈灿是这里的武生,所以有一点儿武术功底。”
雷正阳点了点头,说:“卢老板,昨晚那些不是一般的杀手,你的人已经跟他们结下梁子。他们肯定会再上门找麻烦。提醒你一句,晚上锁好门。”
“是,谢谢局长提醒。”
雷正阳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楚文杰突然闯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上。楚文杰看到这些穿军装的人,忙让到了一边。
一回到车里,廖卫哲便疑惑地问:“刚才那人不是白喜堂的大少爷吗?”
雷正阳也想了起来,说:“对,就是那个失踪几天后又回来的楚少爷。不过晚上戏园子才有戏,他怎么这个时候逛戏园子?”
“对呀,这小子突然失踪又出现,大白天的还跑戏园子,这儿又是谋杀案发生的地点,里面肯定有鬼。局长,要不要回去问个清楚?”
雷正阳瞪着眼呵斥:“你做事之前能不能用用脑子?难道因为他是白喜堂的大少爷,你就要去盘问一番?”
“但是,我觉得这也太巧合了。”
“巧合个屁,别他妈没事找事,开车。”
廖卫哲只好闭嘴,不敢再多言。
楚文杰紧张地问卢俊臣:“班主,刚才怎么来了那么多警察?戏园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卢俊臣叹息道:“一点儿小事,唉,不说了。”
“文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小叶问。
楚文杰收起了疑问,笑着说:“你昨晚不是说偶尔会头痛吗?所以给你送点药过来。”
小叶接过药。卢俊臣此时说:“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哦,等等,还有一事,从今天开始,戏园子暂时停业几日。”卢俊臣又对楚文杰说:“楚少爷,我还有些事,你和小叶先聊着。”
小叶一把拉过楚文杰,说:“你跟我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去哪儿啊?”
小叶拉着楚文杰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着楚文杰的眼睛问:“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让戏园子停业吗?”
楚文杰说:“园子是不是出事了?”
小叶沉吟了一下,说:“本来我爹不让我们乱说。昨晚戏园子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楚文杰惊奇地问。
小叶把昨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楚文杰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不禁打了个冷战。小叶又说:“所以我爹决定停业几日,想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说。”
楚文杰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担心地说:“要真是这样,你们惹了那些人,会不会惹祸上身?”
小叶无奈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爹说了,从今天起,每天晚上都会安排人值更。”
楚文杰仍然紧锁双眉。小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也许事情根本就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那些凶手说不定为了躲避警察,早就离开了汉口。再说了,我们加强了守卫,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值更的就会敲锣提醒。”
“小叶,你知道吗?在这之前,已经发生了两起惨案,两户人家被灭门,一家几十口人一个不留。”楚文杰想到这里,心里暗自发抖,“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地方,你出去住几日?”
“不行。要是我出去住的话,不就剩我一个人了吗?要是那些人真找上门来,我连个帮手都没了。”
楚文杰觉得有道理,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要有什么事。”
“放心吧,不想太多了。谢谢你给我带的药,我这就去熬。”小叶可爱地笑着,“你也回去吧,刚回来,又经常不在家,你爹该说你了。”
楚文杰轻松地笑道:“最近几天我爹也不知道忙什么,每天都早出晚归,有时一整夜都不回来。”
小叶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动,嘴上说:“你爹医术高明,肯定是救死扶伤去了。”
楚文杰突然想起一件事,疑惑地说:“我从来没见我爹学过日本话,他也没去过日本,那天,我怎么突然听他会说日本话?”
小叶此时不仅感到吃惊,而且觉得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楚文杰见她的表情有些怪异,不禁问道:“怎么了,你?”
“哦,没、没什么。我在想你问的问题啊。”小叶缓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说,“文杰,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反正我待会儿也要练戏,没时间陪你这个大少爷。”
楚文杰只好闷闷不乐地说:“那我只能服从小叶小姐的命令了。我给你带的药,你可一定要喝,喝完头痛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