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机关,冷暖最先想起来的就是六岁那年见到的那两个大齿轮,以及齿轮之间的人影,加上今天发生的河流变道的怪事......
当年若不是江尘拦着,她肯定就去一探究竟了。
她一脚踏在身后的树干上,抓着头顶的树枝荡起来,避开了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藤蔓,背对着夕阳朝木棉村的正后方飞奔而去,转眼那突起的巨岩已在眼前,它和它遮蔽的那片黑暗一样,好像十几年都没变过。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黑暗中,借着背后射来的夕阳余晖,她打量起面前的齿轮,由于常年被黑暗遮蔽,齿轮已经完全被湿漉漉的苔藓遮蔽,她掏出偷出来的小刀割了好一会,面前才有了一节齿轮的形状。
两个大齿轮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放置着,一小部分嵌在地底。
她蹲下身子,脚下是一片黑暗,她摸出一支小手电,手电已经快没电了,光线很微弱。
割开脚下滑溜溜的苔藓,苔藓下是泥土。泥土也是湿乎乎的,她把小刀插下去,但穿过泥土的刀刃很快被顶住了。
下面果然有东西,天快黑了,她忍着恶心,用手去挖,挖开巴掌大的一块地,她把手掌贴上去,一阵寒意马上顺着手心传来,竟然是一块铁板。
她马上又发现事情还没完,铁板的表面有两道平行的纹路,纹路很深,看来铁板不是完整的一块。
两道深深的纹路之间还有细细的阴纹,那只玩具手电的最后一点光芒全贡献给了这个花纹,在手电彻底下岗前,她终于辨清楚了阴文的内容,那是个平安符……
这符她前几天刚在公墓里见过。
她呼啦一下站起来,失去了手电的光芒,黑暗变得瘆人了起来。
夕阳的光芒只剩下了地平线上的那一点,她把泥填了回去,收起刀子往外走去,想找个地方把手上的泥洗了。
重见天日的她还是转身朝齿轮的方向双手合十了一下,虽然在华国平安符也绣在香袋和护身符上,但是还是道个歉先,万一埋着过世之人呢,自己不该刨别人的泥。
走远了,她在一条小溪边蹲下身子洗手,心里胡乱琢磨起来。
两个齿轮,一块铁板,会不会埋了个高达。
她想把这个念头甩掉,便抬起头,发现此处是个俯瞰整个木棉村的好地方。
不仅木棉村,就连更远的地方都看得到......
她愣住了,然后心感不对劲。
多年的任务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肯定要出事,心念一起,她连忙拔腿往回赶。
纪恩坐在木椅上,久久地注视着冷暖跑出去的方向,等到夕阳西下才有些颓丧地起身,想着无事,便出了书房往外散步去。
自己半生商海沉浮,一朝辉煌却又遭人陷害,妻离子散,现在旗鼓终于重振,抹去了他的耻辱,却抹不掉脸上的岁月,还有自己的孩子眼里的陌生和疏离。
想着,越发颓唐,身后跟着的保镖见他叹气,也不敢多言,别墅前木制的走廊上一时只剩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迎着最后一抹夕阳,把着栏杆,望着走廊下鱼池中的锦鲤。
微风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有些闷,自从梁海叛变以来,他知道事情没完,但是......
但是他没想到第二次来得这么快。
他只听得耳边传来“咻——”的一声,这声音,他已经听过不下百回。
他闪身躲到走廊的红漆柱子后,“啊!”子弹划破空气打伤了一个保镖。
柱子后的他麻利地掏出手枪,子弹上膛,立马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反击,听声音是打倒了几个人,两个保镖的枪法还不如他的准,但是子弹却越来越密集。
这时,他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举枪转身,一个皮肤黝黑,握着刀的男人已经表情狰狞地冲到了面前,他扣动扳机,却发现弹仓已空。
长刀朝他劈来,千钧一发之际,余光中闪过一个黑影,随着一声金属碰撞声,一把锋利的匕首拦住了白亮亮的刀锋,刀砍在了身后的柱子上,然后他只见凶徒的手腕被一折,刀脱手,然后被黑衣人一脚踹下了池塘。
没等保镖开枪,双手握着一长一短匕首的黑衣人如一把剪刀,转了几个圈,眼花缭乱地绞了那些大而无用的刀,他还没辨清楚,耳边就只剩水花声和惨叫。
枪声不减,但子弹不再密集,“是少爷来了。”保镖对他说。但他还是三下五除二换上弹夹,再抬头时,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厉害。
厉害啊。
纪君泽带的人把对方的火力压了下去,但纪恩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打退了这么多人却连脸都没让人看清楚,他瞪着黑衣人站过的木地板,努力地地回忆,脑海里残留的印象只有黑色大衣在风中翻飞的影子和那人脸上苍白的面具。
“父亲!”直到纪君泽跑到面前,他才回过神,忙问:“留了活口吗?”
纪君泽顿了顿,“自尽了。”
他愤怒地哼了一声,吩咐纪君泽带人细查之后便转身往回走,当目光触及到冯红香担忧的面容,还有覆盖在那面容上的白网,他只觉心中怒火被硬生生按下去一大截。
回到别墅,他叫来被枪声吓得不清的秦雨柔,迟疑了一下,问:“我让你打听的事......”
秦雨柔眼神动了动,凑上来低声回答:“冯夫人当时右脸重度烧伤,幸好抢救及时,但是以现在的技术,想要完全修复是不可能的,我问过了维国顶尖医科大学的教授,都......”她抬着眼,为难地摆摆手。
纪恩别开目光,“辛苦你了。”说罢,朝楼梯走去。
越过层层树影,借着半空中圆月的光芒,那个身影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她背靠着树干,修长的腿支在树干上,束起的长发被晚风拂动,周身发着银白色的微光。
纪君泽疲惫地在树边的石头上跌坐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脑袋枕着石头,望着树上的身影。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被绑架了不哭不闹不逃跑,”他开口,“你真是奇怪。”
良久,树上传来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嗯?”然后,“什么?我没听清。”
竟然睡着了,纪君泽盯着醒过来之后慌慌张张地伸手擦嘴角的冷暖,无可奈何地笑笑,“没什么,你下来睡,在上面睡着不怕摔吗?”
看上去她也累极了,没了一跃而下的勇气,小心翼翼地踩着树干往下爬,纪君泽无奈地望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索性起身伸直手抓着她的腰把她接了下来。
在树下疲倦地坐下,冷暖侧身面对着他靠着粗糙的树干,美目又合了起来,“我要走,没人关得住我。”她轻声说着,说得云淡风轻。
“那为什么不逃走?”纪君泽侧过脸问。
“我以前......以前一直被人管着,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都管着,这里没人管我......觉得新鲜。”她放在脸边的左手动了动,手腕上串着一个雪白贝壳和两颗牙白珍珠的手链颤了一颤。
纪君泽把双手交叉在脑后,回忆起今天傍晚抓着他两把匕首的冷暖的倩影和周身那剑拔弩张的刀光。“那你从那里逃走不就行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均匀的呼吸飘荡在他肩头,许久,她开口:“逃不掉,只有这个,逃不掉。”
纪君泽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像压上了一块重物,“今天谢谢你,救了老爷子,又来帮我,要不然我肯定没那么顺利......”
她张开眼,眼睛里透着稀奇,然后转为一抹笑意,“你私下底不叫他‘父亲’,又不让人管冯红香叫‘冯夫人’......你是不是也想逃?”
话罢,她瞧见纪君泽帅气的侧脸僵了一下,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逃不掉。”他很快松了下来,看着冷暖又微眯起眸子,眼看着就要睡着,便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回去了,别在这睡。”
冷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困的不行,任由他拉着往回走,“今天下午活捉的那个怎么样了?”她揉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
纪君泽走在前面,“哦,自尽了。”话音未落,被他拉着的冷暖脚步一顿,“怎么了?”他回头,一抹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月光。
“没......”她刚想说没事,但一想,转而抬头强打精神正视着他说,“我很担心一件事——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