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翊已经三天没见到依辰玥了。夏日炎炎,蝉鸣阵阵,让他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他实在不知道最近几日是如何了。依辰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倚栏居四围设了重重阵法,里面的人也被全部赶了出来。
依辰玥就像只春蚕,吐丝结茧,将自己困在了倚栏居。
顾子翊虽想进去一探究竟,却又被另外一件事弄得焦头烂额。他修书一封回了落宸阁,久久得不到回信的他不免着急起来。
眼下七月将至,依辰玥对于祭司之位又是模棱两可。他不免日渐焦急起来。
顾子翊在屋内踱步良久,终于决定去闯一闯倚栏居。说着便一把拉开了门。
“顾……”
门外站了个人,一身赤色衣裙。顾子翊抬头,对上了依辰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
顾子翊看着眼前的这人,觉得她今日格外得光彩照人。一头青丝梳了百合髻,连眉眼间都带了三分笑意。
“阿玥?你……”
顾子翊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辰玥莞尔一笑,“你可有时间,我俩出去看看。”
顾子翊愣了愣,继而笑道,“有,走吧。”
才说罢,辰玥便拉住了顾子翊手腕,将他往依家大门口带去。一路有不少依家人和仆人,看着辰玥面带春风,步伐轻盈,手上又拉了个顾子翊,不由得愕然回望。
二人相貌极佳,走在一起,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了。
顾子翊显然是没有料到依辰玥会突然拉他。虽说二人打小认识,年幼时免不了拉拉扯扯。可随着年岁渐长,却也不再如此。
那几日辰玥内力和灵力全失,吵嚷着要上树,顾子翊抱过她几次,又那次在湖里时贴得近些,却也是情有可原。如今辰玥拽了他的手腕,他穿的又是广袖长衫。虽然隔了层布料,顾子翊却是真实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热。
辰玥来寻他,并非一时兴起。两位马倌已经在依家大门口牵了两匹上好的马。
上京城内不许纵马,二人牵了马,漫步在上京城内。
上京城很是繁荣,沿路不少商贩叫卖着,也有不少小二招呼着来往的人。勾栏瓦肆,热闹非凡。
这其中有失落之人,亦有得意之人。繁华过往,云烟迷惘,众生相。
辰玥突然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顾子翊看去,就是个卖些女儿家饰品的摊子。
“这位姑娘面生,小的可从没在上京城见过姑娘这么标致的。”摊主是个老人,估摸着半百了。
辰玥笑了笑,“谢谢阿公。”说着便挑起了摊子上的一条玉石坠子。
老阿公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姑娘好眼色,这梨花坠子可是我这摊子上最好的物件儿了。”
顾子翊看去,辰玥手里拿的是水沫玉雕的一簇梨花。梨花栩栩如生,煞是喜人,水沫玉成色极好,也是极品。
“这水沫玉可是难得,这梨花也是老头我自己上手雕的,只是人人爱这美满,图个吉利,这梨花,总也卖不出去。”老阿公一说起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辰玥点了点头,“我买了。”
“嘿嘿。”老阿公一笑,“看姑娘是个有眼缘的,收姑娘十两银子。算是给姑娘讨个十全十美的兆头。”
辰玥收了坠子,掏了钱,“不必找了。”
顾子翊要去掏钱的手还没掏到,辰玥已经放了一锭金子在摊子上。
老阿公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要找人退回去,一抬头,人牵着马早走远了。
顾子翊追上了辰玥,见她欣喜地看着坠子,笑得开心。
“顾子翊,你看,这梨花多漂亮,像极了落宸阁的。”辰玥笑着回头,顾子翊忙不迭撞入了她的视线。
顾子翊笑着避开了她的视线,抿了抿嘴唇道,“像,不过却没有那么热烈。”
辰玥回头继续往前走着,语气淡淡,“是啊,也不知何时能再有机会去看看。满树的梨花,煞是喜人。”
“明年,眼下快要七月了,明年春天,梨花满树,说不准还能吃上阿婆的梨花糖。”顾子翊眼神温柔,似乎是陷入了想象中,嘴角也不觉扬了起来。
辰玥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没再说话。
二人忽地一路无话。到了城门外,二人上了马,才得以驰骋。
多日不出门,辰玥似乎是憋坏了,将马骑得飞快。顾子翊怕她出事,也将马骑得飞快,追上了她。
赤色罗裙的女子,英姿飒爽,青丝飞扬,眉目间,是他从未见过的放松。
“顾子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赛马吗?”辰玥笑得热烈,撇过头看着顾子翊道。
顾子翊笑着道,“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可是将我比过了。”
“那好,今日便再赛一次。毓秀山庄作为终点,输的人可要罚酒。”
顾子翊爽快应下,却见辰玥一骑绝尘,往前而去了。顾子翊赶忙打马,追了上去。即便是顾子翊追着,却永远与辰玥相隔一个马身。有时稍远一点,有时又稍近一些。
毓秀山庄在山顶,二人一路打马而上。山路一侧底部种了不少荷花,如今虽是六月下旬,却也开得热烈。
迎面而来的风里带了股荷花的清甜。顾子翊瞧着眼前的人,发丝飞扬,罗裙翻飞,像只赤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
依辰玥心下微动,分外贪恋此刻的静谧美好。
马蹄哒哒,因着顾子翊的相让,赢的人无疑是辰玥。
“顾子翊,打小你就一直让我。十四年了,你可从未赢过我一次。”辰玥跳下了马,转过身笑着同顾子翊说道。
顾子翊翻身下马,面带笑容,“阿玥实力不凡,岂有我故意相让的说法。”
辰玥若有所思似的看着他,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思绪突然有些杂乱起来,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辰玥转身徒步而去。
“我听人说山顶有个荷池,可上去瞧瞧?”
顾子翊看她虽问,人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只能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去了。
虽说已是六月底,山顶冷,荷花也才开不久,虽说是个荷池,也不过开了几朵,抬眼望去还是一片翠绿,不见花色。
顾子翊瞧着眼前的一抹赤色,深色里都不自觉带了些温柔。
辰玥让他坐下,自己鼓捣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些酒,抱着便来了。
顾子翊无奈,却又有些佩服,“如此看来这荷池你是来过了。”
辰玥点了点头,“许是哪年回了长渊,辰轩带着我来的,日子久了我都忘了。如今来了,倒是想起来自己埋过酒在此处。”
顾子翊接过她手里的酒,也不嫌脏,找了个地方便席地而坐了,辰玥就着荷池里的水净了净手,也在顾子翊身旁坐了下来。
“你和师尊走遍了几乎整个夙渊大陆,瞧着你这性子,怕是一路也埋了不少酒。”顾子翊开了一坛,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是上好的梨花白。
顾子翊自然而然的将酒递给了辰玥,辰玥突然愣住。
“怎么?你还有不喝的时候?”
辰玥接过顾子翊递过来的酒,笑道,“师父爱酒,我跟着他走走停停,也学了个大半。只是师父尊崇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却是爱埋起来。”
“你就不怕谁挖了去?”
“挖了去便挖了去,喝了便喝了,也算是缘分。”
二人看着不远处的荷池,皆是有些感慨,好酒尚多,只是喝到忘情,再多也是少了。
陈年梨花白醇香无比,后劲儿足,饶是顾子翊也有些醺了。
辰玥饮酒无数,倒是稍好些。
“顾子翊,我且问你,那东尚才女赵姝语如何?”辰玥见手里的酒坛子又空了,转头看着顾子翊问道。
顾子翊有些晕头转向,却也是听得仔细,他仔细想了想,才回忆起来这赵姝语是何许人氏。
“东尚才女,又说是相貌极好,自然是好的。”顾子翊看着眼前的辰玥,面颊微红,因着喝了酒的缘故,眼睛里蒙了些水汽,像极了初开的桃花。
辰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地说道,“那便好,既然你说了好,便是极好了。”
顾子翊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说的又是何意思。
辰玥抬手,封住了顾子翊周身大穴,顾子翊一时动弹不得,连话都无法开口说了。
顾子翊不明所以,清醒了不少,可他也动不得,只见辰玥抬首看着他,已经满脸是泪。
顾子翊心下有些着急,却是问不了也动不了。
辰玥突然抱住了顾子翊,抬头便吻住了他。
顾子翊心里一惊,双目突然瞪大,脑子里轰的一声,全然空白。
辰玥吻着他,突然颤抖了起来,片刻,她离开了顾子翊的唇瓣,站起身来。
“赵姝语是个好姑娘,家世清白,做落宸阁的女主人也是极好的。以后同你品书弹琴,也算是兴趣相投。”辰玥抬手抹了抹眼边的泪水,又道,“可惜了,我这辈子就该孤独终老,不然倒是想同你浪迹江湖,老死在落宸阁的梨花树下。”
顾子翊听到这些,心中已经是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依家千百年,命运走向,便是到我便该亡了,许多人想要将我从悲哀的命运中拉扯回来,我要朝着那悲惨的命运跃下了。”
辰玥在顾子翊面前蹲下,擦了擦忍不住的泪水,笑着道,“我心悦你,我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或许从你给我梨花糖开始,或许是你跟着师父和我浪迹天涯那个时候,又或是你陪着我进入尔雅雪域。”
“若是命运允许,我想和一个人一辈子浪迹江湖,过普通人的生活,生儿育女,朝作暮息。同时也特别想,那个人是你。”
辰玥拉起顾子翊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如此自私,我不能再让别人因我而亡,为我而死。我也要担起我身上的责任。恰好你又有了心仪的人,若来生有机会,我定然还会找到你,把这辈子留下的遗憾全了。”
说道最后,辰玥已经是泣不成声。
辰玥抬首,看着顾子翊,见他眼中也落下泪来,心中大恸。她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
眉眼鼻唇,都是她心悦的样子。辰玥将手上移,抵住了顾子翊的印堂处,只见她念念有词,一道赤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顾子翊只觉得头昏脑胀,眼皮子也重得厉害,辰玥解开了他的穴,他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我命中带煞,于你诸多不利,便也只能将你推离了。”
辰玥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顾子翊,满脸泪水,心痛异常。她在顾子翊身旁躺了下去,环住了顾子翊,又将头枕在他怀里。
“顾子翊啊顾子翊。”
待到月上中天时,辰玥起身唤来了顾子翊的暗卫,“你家主子喝多了,送他回依家去。”
思羽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酒气。听得辰玥如此说,便点点头将顾子翊背了起来,足尖轻点便下山了。
辰玥看着顾子翊逐渐消失,眼泪忽然间又掉了下来。
她牵着马徒步下了山,山底的风忽地吹了起来,冷得入骨。马儿抽动着鼻翼,也有些冷了。
走了好一会儿,辰玥有些热了起来,便骑上了马。待得辰玥下了山,城门早关上。
如今进不了城,辰玥也不着急,调转马头去了城外护城河。河边早散了没人,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桥。一切都显得如此凄凉。
辰玥下了马,在桥上坐下。看着那轮明月,心中悲痛,眼睛不觉模糊了起来。
她用了秘法,顾子翊关于今日的记忆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过了今夜,她算是抛却了所有,天命祭司需受洗髓之苦,断七情六欲。今后的她,只怕是寡情冷淡。
许是酒劲儿上来了,辰玥只觉得头疼得紧。落落不知从何处而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落落,你在尔雅雪域等了多少年?”辰玥摸了摸落落,双目含泪的问道。
落落嗷嗷几声,辰玥也不大明白,“倒也是苦了你,在那个鬼地方蹉跎岁月。”
夜寒露重,又有冷风夹杂,辰玥只觉得寒彻骨。
兀地狂风大作,马儿一声嘶鸣,落落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的靠近,瞬间炸毛。辰玥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眯着眼睛,全身紧绷。
“玥小姐。”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四面八方而来,那声音中又有不少凄厉的喊叫,让人心生惧意。
辰玥已经祭出了扇子,将落落护在了怀里。
“夜寒露重,不如与我共眠。”女声从辰玥耳边一过,又在四周散开,呵呵地笑了起来。
辰玥闭起了双眼,眉头紧蹙。
“做什么祭司,倒不如入我温柔乡。”女声事儿尖锐,时而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辰玥忽而睁开双眼,将手中的扇子朝着浓重的夜色里挥出,只听得一声惨叫,四围的黑暗迅速退却,狂风止住了。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辰玥站了起来,将落落放下,“是魑魅,你回依家去。”
落落听话,爬上了马背。马儿似乎是受到了指引,朝着依家的方向去了。
辰玥抬手施咒,一道赤色光芒印入马背,而后转身向着人群里走去。
“姑娘,买个香囊吧,送给情郎,白首不离。”一位大娘挎着篮子,篮子里铺了块红绸,有不少香囊。
大娘拿出个靛青色的香囊,上面绣了鸳鸯,举到了辰玥面前。
辰玥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大娘,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大娘眼底一寒,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拉住辰玥。辰玥侧身,让大娘扑了个空。大娘将手中的篮子扔向了辰玥,辰玥将扇子挥出,香囊忽地全部炸开,无数香料散落开来。
“你这姑娘,不买便算了,怎地全部都给我弄坏了。”大娘哀嚎着,作势便要上前,颇有拼命的架势。
辰玥朝后一退,足尖轻点,腾空而起,避开了大娘扑过来的身体。
一道赤色忽现,扇子隐隐泛出寒光,辰玥催动灵力,扇子朝着大娘后背飞去。
“铮。”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软剑挡住了飞向大娘的扇子,软剑注入了灵力,两股灵力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辰玥飞身而上,收回了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