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我们的并非闪烁着银光的铠甲和长剑,亦非贯穿敌手的骑枪尖部的致命光芒,也并非是书写和铭刻胜利的家徽或纹章—我们不惜泼洒鲜血,永眠于冰冷廖阔的战场,守护的乃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与王—那才是应当被永远铭记的,“骑士精神”的根基与真实。
—开拓时代因驱逐、击败蛮族从而拓展王国疆土的陆军上校拉伊·福克特勋爵在王室授勋盛典上的演讲,他乃是被之后的年轻人所崇拜的“银之骑士”,王国军人精神的象征之一。
中城区沃伦纳大街—曾经以品种齐全的匠人和工艺品闻名的,比较富裕的市民和小贵族们经常光顾的,在雾月惨剧后从未拓建和延伸出的商铺而显得有些狭窄的街道上,古旧的石板上已然被慌乱和推搡踩踏的痕迹弄得一片狼藉,而在已然在火焰的灼烧中倒塌的,以“克里夫德精选工艺石雕”为名的商铺废墟中,一位还算结实的青年推开了遮在他面前的招牌的残骸,露出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残破不堪的木头上还留着一块块未被焦黑覆盖的金色,似乎象征着这座传承已然4代的店铺招牌上笔走龙蛇的残迹—据说那由一位开拓时代卓有名望的贵族题写,曾经是店铺引以为傲的象征,不过如今只剩下在蔓烧的火焰下几乎化为焦炭的木板,散发的刺鼻味道中还带着某种古怪的香甜气息—这种特别的,带着腥味的味道来自曾经建立在店铺和工坊后边的一座简陋的单层木屋,那里曾经是店铺现任的老板,第四代麦亨尼基克-麦亨尼在一年绝大部分日子中居住的地方,但如今被赤红的火舌和青黑色的烟尘所包围,丝毫看不出那位有些吝啬,但宽厚的中年男人得以幸免于难的丝毫机会。
对于基克先生的死,青年也即年仅20岁的罗迪克-巴诺只能表现出有限的痛惜和无能为力—实际上,他三天前才成为这家工坊和店铺合一的小型店面的学徒,以一位服侍者意外去世,而不得不放弃的骑士学徒的身份—身为被卖到贵族的小孩子之一,在15岁之前都作为杂役挣取食宿的身份而言,他不得不承认诺福克·克里斯蒂安诺维奇先生虽然有一个长到难以记忆的名字,但的确是位和蔼且亲切的绅士—不仅发现了他的天赋并选为侍从,还慷慨的承担了五年间不菲的骑士训练课程全部的花费,他曾经宣部自己很快就将退休,而罗迪克将继承自己的马匹、铠甲和宝剑,直到他因那天喝的过多的劣质葡萄酒,从九米高的山崖顶端冲下去为止—那匹马的状态也属实不大对劲,出乎意料的狂野且难以控制—而在一场明显匆忙且草率的葬礼过后,他只从继承了骑士全部遗产的远方侄子那里拿到了一小把银币的“遣散金”—他相信自己最近绝对在这座破落的庄园附近见过这个家伙鬼鬼祟祟的行迹,但来自诺福克骑士的教导让他无法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单凭一时的冲动和恶意来指控对方唯一的血亲,那不合乎“骑士精神”,更不符合骑士絮絮叨叨的、让人几乎不胜其烦的“身为人最基本的道德”。
总之,正是因为和诺福克骑士为伴的生活中作为爱好掌握的浅薄石匠手艺,自己才能很快地找到这份工作,也正是因为在接受诺福克骑士训练而培养的结实身材与面对危险的本能,自己才能快速的赶到有着结实的三角梁和大块石板支撑的角落,从而在包围他的火焰和随之而来的崩塌中只受了一些轻微的烧伤,留下了几道不足为奇的划痕—当这基本无恙的年轻人推开最后一块阻挡在自己面前的石头,在被残余火焰的红色光芒和死寂包围的街道上茫然无措时,他突然听到了连续且微弱的,来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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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认为这个声音来自原处某个杂货店的废墟,大概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尼森或艾卓克家某个年轻的儿子—但身为接受过系统训练,足以担任一名新兵队长的男人,他很快敏锐的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于一条与隔壁街区相连的狭窄巷道—或许是出于年轻人特有的冒险精神,又或是单纯在灾难中找到随意某个同伴的单纯想法,他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某个有着铠甲陇廓的、与他身形相仿的身影倚在阴冷的,倒塌一半的矮墙上—借助火焰微弱的光,可以望见他周身血迹斑斑,身后还有一条黑红色的、还没有凝固的痕迹,一直延伸到火光也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
“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收留来历不明且身受重伤的陌生人是否会带来麻烦?”—实际上,罗迪克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余裕,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受伸到骑士的两胁之下,在把对方拖进因孤立于其他店铺而免于火舌舔舐的建筑—莫诺老爹的古董店之中,比起被某个掉下来的铜制雕塑打中脑袋,已经和地面的石砖一般冰冷的可怜店主人不同,这个年青人虽然身受重伤,但依然有着微弱的心跳和还算温热的触感传递到诺福克的双手—对方是一位真正的骑士,穿着着包括头盔、胸甲在内的便于在城市中活动,又能提供必要保护的装束,右脚穿着缀有铁片的靴子,而左脚从脚腕以下已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从中明显的已经流了太多的血,让没有被铠甲和血污覆盖的皮肤都呈现一片病态的惨白模样。
罗迪克首先解下了对方领口的带子和沉重的胸甲—他曾经从诺福克骑士那里接受过战场紧急救护的手段,后者认为比起指挥士兵的技巧,后者对于像他这样没有家徽的骑士更为重要—摘下了对方装饰着几根漂亮羽毛的头盔(很显然,他有着一个相当宽容,或者对他较为偏爱的长官),绑带上写着一串相当整齐的通用语字母“安杰洛-莫可托”—很显然,这便是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一位和他年龄相仿,却已经能为保卫国家而战的骑士—不知为何,尽管对方已然奄奄一息,却让诺福克产生了某种微弱但不可遏止的艳羡心情。
当他勉强压下这种莫名的情绪,解开对方腕部护甲并试图取下那把占满黑色粘稠液体的骑士长剑之时,变故突然发生—那个从任何角度看来,也只剩下尽人事程度的重伤者,却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也是让他微微感到疼痛的力度—在费力地睁大流满血污的眼睛,意识到面前是同胞的骑士露出不止是哀伤还是遗憾的神情,嘴唇费力的蠕动着,发出只有让诺福克将耳朵紧贴其侧,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詹—森—”仅仅发出大概是人名的声音,就耗尽了他全部残余的力气,他悲哀的瘫倒,意味现在回归死寂的街道中与诺福克相伴的只剩一具冰冷的遗体。
诺福克当然不认识什么“詹森”,但此时的他,却沉浸在某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比起滚落山崖,不成人形的,曾被自己视为父亲的男人那悲惨的终末,对方留下了几乎完整的铠甲和武器,还有一句遗言—这似乎意味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传递与继承”,这是老骑士曾经说过的意义深奥的词语之一,但诺福克从未对此感受的如此明晰而真实。
又过去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足以让一位绅士品尝完一杯咖啡或热红酒的时间,骑士孤单的身影再次离开了除了噼啪的火焰声外别无他物的街道,他的盔甲似乎不大合身,盾牌也不知所踪,但那头盔缝隙中露出的眼神和坚定的脚步,毫无疑问属于一位年轻的骑士—不够谨慎小心,但毫无疑问地被勇气环绕着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