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天仙子听了很害怕,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她生来就这样吗?过去她对女儿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天仙子在家长会上了解到她的作文写得不错,就鼓励她,她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像你那样写那些鬼都不看的破文章吗?写得内分泌失调更年期提前?把丈夫都写丢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就是写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图什么呀?我要过的是另一种生活,你瞧着吧,你瞧得见的。”
她拿天仙子辛苦挣来的钱去购买各种时尚衣物和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妇人。有一次天仙子外出回来,竟然看到她从自己的钱夹里掏钱!天仙子看了她一眼,以为她会羞愧,可她大模大样完全无视母亲的存在,这让天仙子一下子想到了抢她丈夫的那个无耻女人,那种无视烧毁了她全部的自尊和教养,天仙子颤抖地扬起手,想打女儿一个耳光,可是她反应奇快,一下子攥住了母亲的手,她的手冰冷光滑像是冷冷的金属,她们两人的脸一下子离得很近,天仙子又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那种轻蔑和幸灾乐祸,天仙子气得发抖,觉得有一股热流往上直冲,那股热流横冲直撞地散发开来,烧得天仙子全身一下子坍塌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仙子苏醒的时候手里依然攥着女儿的手,女儿坐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母亲,她说妈妈你至于吗?你真是个笨蛋,假如那天你不扑上去和那个女人厮打,爸爸也许觉得是他欠你的,也许从此后就会洗心革面,可你上去就把她挠花了,说真的,别说是爸爸接受不了,连我都替你害臊。
天仙子气得发抖,可她发现全身都是软的,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天仙子避开女儿那让她讨厌的目光说,“我问你,你到底是谁生的?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你为什么永远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说话呢?!还有,你要钱哪一次我没给你,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妈妈这辈子最讨厌偷偷摸摸……”
“首先,我并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假如你不是我妈妈,我才懒得说你呢!你知道吗?你那天的举动让我害臊。第二,我并没有偷偷摸摸啊,既然你什么时候都能给我钱,那么我当着你拿和背着你拿有什么不同呢?”
天仙子想,哦,这就是她的尚未成年的女儿!
天仙子决定从此善待自己。
5
对女儿心凉之后的第一步,是决定为自己找个男人。是的,天仙子得为自己找个好男人,她还不老,她也漂亮,她依然有吸引力,找个男人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找个好男人就有一定难度了。
首先,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天仙子以为,哥哥除了吝啬一点儿,应当算是个好男人,他对嫂子很好,而且,他那么有才华,有毅力。自从天仙子离婚之后,他那种莫名的敌意也消失了,他现在对她很好,很关心。那天,他主动提到为她介绍男朋友,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看西班牙歌舞时看到的那位英俊男士,她奇怪地反问说:“他条件那么好,难道至今还没成家吗?”他怔了一会儿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人的观念也太保守了,你管他成没成家,你现在是单身,你要想快乐起来,就要先找个伴,爱情,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爱情是快乐,懂吗?”她没吭气,真的不知道愤世嫉俗的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开放了,“还有,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他本人的意思,上次他见到你,对你印象深刻,呵呵!”
她闭目想了一会儿,觉得做一个英俊成功男士的情人似乎也不错,何况他老婆在国外,也没有什么不安全,既然全社会都这样了,她也没什么必要苦着自己。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让他主动跟我联络吧。还有,那个百合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他们像是一对啊!”
“哈哈哈……神经病!百合还是个生瓜蛋子,那样的人才不会对她有兴趣呢!”金马说这样的话,完全是因为百合这么久还不上路,他等得急了,于是决定把自己的妹妹献出去,以解决对自己享有生杀大权的人的生理需要。
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当天晚上,老虎就约她吃饭,他把她约到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小餐厅里,那餐厅外装修很拽,在夜色中发出荧火般暗绿的光,他们走进去,发现里面有一顶从天花板垂下的纱幔,那纱幔制造了一个二人世界,两个服务生穿着华丽,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一股淫靡奢华的气息缠绕四周。他们进入纱幔,这才发现纱幔里还有壁挂彩电,正播放着一个老情色片。
地上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全部都是阿拉伯装饰,她奇怪怎么在这座城市住了这么些年,就从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呢?
有一道道的菜送进来,菜里加了很多阿拉伯香料:肉桂、豆蔻、桃金娘、番红花,还有……曼陀罗花。那一股迷药般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你知道这种香料叫什么吗?”
“曼陀罗花。美丽而有毒。”
他竟然知道曼陀罗花!她对他刮目相看了,“我的女儿,也叫曼陀罗。”
“好名字啊。”
“我已经和她……有一个月……不说话了……”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来,他顺理成章地搂住了她。
终于,在那个情色片演到男主角解开女主角的衣裳的时候,他果断地爬到她身上,解开了她的扣子。
6
天仙子觉得对不起女儿。
在片刻的欢乐过去之后,她突然很看不起自己。她决定就此打住,把这件事作为一个普通的一夜情,彻底忘掉。
她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女儿好像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好像她们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是昨天刚刚见过似的。她说妈妈你忙你的吧,我参加了一个班,在学习。我会给你惊喜的。
“你在学什么,女儿?可以告诉妈妈吗?”天仙子的问话变得格外小心。
她沉吟片刻,说:“妈妈,你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吗?世间的事多了,你觉得你有必要事必躬亲吗?”
“世间的事很多,但它们跟我无关。和我有关的只有我的女儿,女儿只有一个。”
她冷笑了,“那么妈妈,你是不是也有个人隐私啊?你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天仙子的脸一下子热了,难道她知道了?!不,不会的,当事人只有自己、老虎和哥哥,他们两个,都是绝不可能泄密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放心,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看你的!”
女儿认为适当的时候对天仙子来讲并不是很合适。恰恰在她痛经、心情恶劣的时候女儿回来了。女儿把厚厚的一沓钱放在桌子上。
“你花吧,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钱。”
“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女儿像平常那样冷笑起来:“哼,我就知道,你准是要说这样的话!放心,你女儿就是不当婊子,也能挣来很多钱!”
“你说话怎么越来越难听!这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那你说说,一个女孩子该说什么?!”
天仙子一下子无语。
“别不知足了天仙子,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能享受到女儿的第一桶金的!你好好享受吧,别问原因!知深水鱼者不祥,我劝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完了,拂袖而去!她这时还不满十五岁,天仙子却觉得她变成了五十岁,成了自己的妈。
女儿穿的是香奈儿时装,少说那套行头也值几万块钱,她是怎么一下子成了有钱人了?!
不,不管有多么不祥,我是她的妈妈,我对她负有责任。天仙子想。
天仙子决定跟踪她,有必要的时候,解救她。
7
天仙子做梦也没想到女儿会到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做那种可怕的事。
女儿去的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那里像幽冥世界一般安静,穿过一片沼泽就来到了那地方,有几棵树,半堵墙,断壁残垣,远远就能看见那里冒着一股股白烟,再走近些,便是一股浓烈扑鼻的香,几乎把人熏倒。天仙子用衣袖捂住鼻子,从那堵断墙外面向里窥视:
女儿穿着一身白衣白袍,是很旧的那种白,上面布满了肮脏的斑点,她拿着一个杵子似的东西,在一个巨大的罐状的东西里面搅拌,旁边还有三四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孩子,都在忙活,腾腾热气从那个大罐子里升上来,女儿的脸上不断渗出大汗珠,身上的脏袍子已经被汗溻住了,她这是在干什么啊?这香气是多么熟悉啊!难道,那个肮脏的纱幔里的迷香正是来源于此吗?天仙子惊慌地想,女儿,我用心血护养大的女儿,究竟走了什么路啊?
自那个迷香纱幔的夜晚之后不久,天仙子在坊间听说了一个正在悄悄流传的可怕消息,说是现在很多夜总会和歌舞厅的老板都在悄悄进口一种迷药,药价很贵,但是所有怀着爱情与淫欲的人,都能得到巨大的满足……
天仙子张皇失措,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冲出去抓她个现行?不,那样的话,以女儿的性格,她们的母女关系就要彻底决裂了,唯一的办法是拿到赃物。天仙子就在那儿等啊等啊,站累了就坐下来,坐累了就趴下去,即便是春天了,可凌晨依然是冷。当清晨的冷风把她吹醒的时候,她看到眼前一片虚无。
难道刚才是梦?不,那些断壁残垣依然矗立,与梦中一般无二。天仙子走到刚才放着罐状东西的周围,什么也没有,那个巨大的罐子,难道只是个可以折叠的简易机械?不对啊,那是很有质感的东西啊!即使不像秦砖汉瓦那么古老,也像个出土文物啊!
太阳升起来了。太阳的光辉如同金箔一般亮亮闪闪,太阳的光辉凝聚在一个点上,天仙子突然发现那个特别亮的点近在眼前,她弯身,那亮点不再亮了,她看清那是一粒白色的结晶,即使离它还有不到一米远,已经要被它散发出来的香气窒息了。
8
终于听见门铃响。
曼陀罗如同幽灵一般飘进来。她从小就是这样,走路没声儿,很让人害怕。但是这一次,她一路飘到了天仙子眼前,手捧着一大束散发着靡香的曼陀罗花,她对天仙子说,妈妈生日快乐!
天仙子想:真的呢,今天是自己的阴历生日,她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是啊,连阳历生日都懒得过的人,还记得什么阴历生日?!天仙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接过花,把它放在客厅那个巴基斯坦花瓶里,然后回转身看着女儿。
这是女儿!她确实是个美少女,她的美是一种侵略性的、张牙舞爪的美,她的眼睛里迸射着夺目的光彩,嘴巴上涂着销魂的唇彩。她的紧身裙的底色是法式雪拉同色,上面缀着金色的豹纹,款式一望便知是范思哲产品。配着同样金色豹纹钉珠的高跟鞋、手提袋和颈链,挑不出任何瑕疵,唯一的瑕疵也被她很好地掩盖住了——她的曼陀罗花式的青记被很好地掩盖在盖住半张脸的头发后面,她美得无懈可击。
“妈妈,你怎么这么看我,好像刚刚认识我似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最近流传在江湖上的一个段子:你的一笑使人心跳,你的一看世界震撼,你的一站交通瘫痪,你不打扮已很好看,你一打扮宇宙惊艳!”
女儿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挺幽默的。”
“不幽默怎么办?这年头,不幽默就活不成。哪怕假装的幽默也比真正的悲伤值钱。”
“你又怎么了妈妈?谁又惹你悲伤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好不好别这样?!”
“好好,谢谢你,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已经把我的生日忘了。”
女儿歪歪嘴,“难道没什么男士替你记得?”
“你把我想得太高了。你妈妈现在不过是个拖油瓶,什么也谈不到。”
“好吧妈妈,今天我请你吃红海鲜贝目司配帝国大龙虾,怎么样?”
“听起来很不错。可是我想知道,你付账的钱从哪儿来?”
“我说过了,你好好享受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我不知道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我只知道,你今天回答我总比明天回答炮局好些。”
女儿一把抓过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一声巨响,巴基斯坦花瓶顿时粉身碎骨。花瓶里的水滴溅在她的裙摆上,她撩起裙摆转身就走,天仙子抢在她的前头堵住了门,把那一颗亮闪闪的赃物高高举起。
“你回答我,这是什么?!”
本来以为,铁证如山,女儿起码会在铁证面前服软儿,哪怕只是一瞬间!
可曼陀罗几乎是面不改色,只是眯起眼睛,轻蔑地说:“这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使都使过了,倒来问我?!让开!你让我恶心!”
女儿推门而去,剩下天仙子瘫坐在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