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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赵樾重新走回人群队伍中,青年公子小声询问,得知剑客无伤后,心情也舒坦了许多,连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我等就此别过。”说完,便带着众人远离洪崖先生,直接登山。

洪崖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仍有愧疚之意,暗骂自己如何如何不小心,如何如何下重手,险些要了对方性命。此时想一想都觉得一阵后怕,若是赵樾没有避开那一锤,恐怕最后的结果就是真正的两败俱伤,不死不休了。绕是山上有仙人,也是败坏了山上仙人刚刚树立起来的宏伟形象,瞬间崩塌,如江河决堤,覆水难收。

洪崖先生叹了口气,心虚似的擦了擦额头冷汗,这一战倒让自己心境更加通明了。他走到断折大树旁取下铁锤,将铁锤放在手里颠了颠,摇头叹息,苦笑道“这算的什么修行,没有处变不惊,反倒越发焦虑急躁,数十年修行一招破功,实为大不善……”说着,仰头看天,脸上一阵痛苦“好个洪崖,好个洪崖。”又朝自己的脑袋拍了三下,最后定型,施施然说出四个字“回炉重造。”

自此以后三年中,洪崖先生终日闭关苦修,大改从前心性,三年之间登山者络绎不绝,皆不必接受任何考验,只需要走入洪崖先生的那间小小茅草屋,与先生高谈阔论,讲一讲江湖中的奇闻异事,并从中得出个什么不得了的大道理,更是令人遐想,引人入胜,这期间,洪崖先生将其听到的故事趣闻,编辑成册,广布天下,这是继“说书人”欧阳扶风后,第二次天下江湖自行发生的读书热潮,洪崖先生心性造诣,实以堪称江湖前辈一流,完美继承了欧阳扶风之志后,竟没有当年如欧阳扶风那般写出什么像样的《七评斋》之类脍炙人口的书籍,反而是将编辑成册的逸事奇闻取了个名字,因其居所茅草屋虽然简陋,却有个十分美妙颇具禅意的名字,“善缘斋”,便取名《缘斋志异》风靡一时。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皆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

无案牍之劳形。

虽居陋室,因有君子长住,焕然一新。

陋,如之何?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缘斋志异》与后来的怪异名录《聊斋志异》成为后世品评江湖妖魔的两本最为重要的著作,合称“二异”。只是《缘斋志异》后世失传,未能与《酉阳杂俎》、《搜神记》等书并列异闻录笔记小说四甲行列。

此处暂去不谈,我们只说洪崖先生放了那队青年公子带领的人马登山而去,他一人独自回到居所,言归正传。

时至午后,登山已近两个时辰,日薄西山,人约黄昏后。

当众人来到山顶,映入眼帘的是山上的雅致美景。

山风阵阵,竹木萧萧,山石树影间的丛林古木是山下都不曾见到的风景,充满古意朦胧盎然色彩的苍翠欲滴,伸手可挹。

西边天际,霞光万道,一轮红日悬挂于西角,照射彩云,形成火烧连营般的美景,喷薄而出。

山间景致,除了引人入胜外得到他人期许赞叹,被层层苍笼树木,茂盛的各种花草所包揽,除此之外,并不能一览无余。

青年公子打来到山顶看到如此景色,心中着实有些羡慕起所谓山上仙人,能够每日都观赏到如此景致,简直比山下世俗凡尘中的荣华富贵还要好太多太多。

试想,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在这时照射过来,普照整片山林。

在这夕阳西下之间,又能感受到堪比初晨时的观感风景,众人去观赏时,只见那俊美青衣公子的脸上好比珠玉映日一般熠熠生辉,把周围人眼睛都眩花了。

众人跟随青衣公子继续往里走。

一路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让人目不暇接,前面白雾遮掩,看似怪石嶙峋、乱花迷眼、无路可上,但走过去,雾散路转,曲径通幽。再往深处走入,映入眼帘又是另一番景色,但都如同一开始登山后所看到的那般,美景归美景,却总不至于完全相同,从不同方面看到的美景才是真正的美,而美虽然都不一样,但给人的观感却是相同的,引人入胜。

眼前出现一座宅院,宅院旁精心设计一座小楼,竟然是按照剑庐布置按照一定比例设计的小型剑庐,好奇心驱使着青衣公子旁边的丰腴女郎小跑着上前一看究竟,这一看,吓得女郎“哇”的怪叫一声,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花容失色。

青衣公子眉头微皱,走了上前,疑惑道“怎么了?”一扭头,看到剑庐内的一座精致墓碑,恍然大悟。心中不觉对眼前丰腴女郎有些厌恶,冷哼一声,让手下家丁部曲在外等候,自己则带着两个女郎,赵樾、孙巨二人走入门户洞开的宅院大楼内。

刚进入。一缕箫声扬起,如思如慕,回环往复,太阳落山后,夜色降临,今晚出奇的没出来月光,看来明天势必会有一场大雨,不论能不能见到所谓山上神仙,在青衣公子还没有决定离开前,他们必然会居住于此,今晚以及明晚,阴雨阻隔,是注定不能下山了。

夜幕降临,暗夜幽想,伴随着笛声而来并非诡异,而是一种惊人流连忘返的思念曲目,仿佛有人通过笛声在述说着自己对挚爱的思念,往事芬芳,长音短调交错变化,缠绵悱恻,情真意切,极尽玉笛萧音表现的极致。

夜深沉,白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丝丝缕缕暑气消去,风拂过来,一片清凉。

无明月当空的风景,却有寥寥几颗星斗闪闪烁烁。

青衣公子只等着笛声将歇,才缓缓点头,表示这音律实在是世间罕有的奇妙。更加确认关于山下不知是谁传出有关山上的传说,这才明白,原来失传江湖日久的《江湖行》竟然也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这时候,他也更加肯定,宅院内所居的仙人正是江湖中销声匿迹已久的剑仙胡古道。

青衣公子这时才稍显恭敬之色。

莫看他待人接物总是一张傲慢嘴角,实在是因为家底深厚,师出名门,不论家族中有何为争夺继承权兄弟之间自相残杀的矛盾,但在外人面前却总要表现出一幅傲世天下的样子,如此一来,常常能在巨大压力下,给身边人造成一种生人不近的错觉。

即便是和青衣公子关系较近的两个女郎,甚至是身边寸步不离的随从孙巨与赵樾,在很多时候都觉得他们的公子有些冷的不近人情。

然而,当青衣公子真正对一个人产生发自内心敬佩之情的同时,便会立刻换一幅嘴角,表现得自己极为虔诚真切,这才像个虚心求教的样子。

事实上,但凡江湖中有成就的高手,心中都有一块壁垒,总认为旁人不如自己,高傲之心几乎与实力成正比,但他们也并非不识好歹,当认定有人真正超越自己,便会虔诚的向人请教,终生为师。

这样的人固然可恨,但也同样可爱。

青衣公子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礼,不敢在朝小院多行一步,只是那样站着,朝里面喊道“晚辈泸州姚氏,姚兴。拜见前辈。”

宅院深处的院落居所静悄悄的,笛声也同时在青衣公子话音落时,戛然而止。

姚兴弯腰施礼,没听到里面有回答,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状态。过了片刻,背就有些酸了。

姚兴又道“晚辈姚兴,拜会前辈。”

许久,里面仍是沉默。

就仿佛如此庞大幽森山上宅院,当真人迹全无。

等了片刻,姚兴背就开始疼痛,他尽量支撑着,小心翼翼直了直身子,但仍保持着弯腰行礼恭敬姿态,只是如此动几下,背部就舒服了很多。

孙巨脾气火爆,见自家公子身份尊贵,何至于如此受气?性格急躁的孙巨,当先便为公子抱不平,上前一步,横刀立马,高声大叫“里面的人是聋了吗?他妈的!俺们公子驾到,还不快出来迎接?装神弄鬼!再不出来,看你孙爷将此地砸个稀巴烂!”

他话音刚落,姚兴脸上布满怒意,恶狠狠看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汉子,却也不敢大声喝止,正要小声训斥,只听宅院内一个房间传出一声威严肃穆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紧接着,众人便亲眼目睹,庞然大物足有三百斤重的大个头孙巨,竟像是被一股奇异推力猛然推出宅院,他本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原本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再被那股力量不轻不重推出去后,重重摔在地上,如凡俗踩蝼蚁,轻而易举,抬脚之劳。孙巨整个人被摔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气绝。

见此一幕,众人再也不敢懈怠,尤其是那位青衣公子,将原本酸疼的背弯的更曲了,其余人也都纷纷学着青衣公子模样恭恭敬敬的行礼,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大汉孙巨蔫了一般,重新站起来,身体开始摇晃颤抖,这一摔几乎废去了他半辈子的武道修为,从原先七品上的强大武者,直接跌落凡尘,武道境界打退堂鼓,一泻千里,提气感应,只能寥寥感受到身体中残留所剩不多的内力气机,只有二品左右,即便是如今去提自己手中的名刀,也是无力提起,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

孙巨一个大汉,傻愣愣坐在地上,如同痴呆一般,眼中迷茫,抱头痛哭。

宅院深处所居的山上仙人,兴许是听得烦了,大骂一声“二品残留也不想要了?”

此话一出,孙巨立马不哭了。傻愣愣看着宅院深处,仿佛在看一座庞然大物,上古神魔,心中悚然,如入魔怔,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宅院深处那声音再度响起“除了他,其余都进来!”言罢,大门紧闭,将孙巨隔在门外,宅院深处的那一座小楼阁则门户洞开,青衣公子心中虽念及孙巨安危,却也不敢多想,乖乖带着其余人进入楼阁。

这一日,不知他们所见楼阁内景物如何,只是第二日拂晓,宅院大门才被重新打开,孙巨脸色苍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十岁。

当他看到青衣公子走出来时,眼前一亮,如遇到救星一般,站起身子,朝公子傻笑行礼。

姚兴摇头叹息“你这傻汉子,太不识好歹。”

东边天际,霞光万道,山风随霞光而至,雾气迅速退散,露出山崖、绿树、坞堡巨大的环檐……再看那不远处的明圣湖,好比有一张巨手,将笼罩在山上的层层云雾逐渐揭开。

果然不出姚兴所料,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呆在外面无处可去的家丁部曲以及极为悲惨的所居,在宅院外度过了一次并不愉快的夜晚。他们当然不敢下山,因为下山后,在想登山,就又是一次面对洪崖先生的苦战,当初孙巨还是七品武人时便不是洪崖先生的对手,如今跌境降落至二品,洪崖先生一只手都能打得孙巨哭爹喊娘。

第二日,当姚兴见到这位追随自己很久的随身扈从,心中也有些悲伤。虽不至于感同身受,但想一想,都能理解对方的痛苦。

孙巨身上的衣服已经大部分干住了,但仍有小部分还潮湿着。这一日仿若隔世,在跌境后他更是不能向从前那般以内力散热到身外,将衣服烘干,到了晚上,也不能保暖,这一日的痛苦,堪比他从前习武数年之痛,不仅是身体的寒冷更多的则是精神上的凄凉。

毕竟,姚兴悲伤归悲伤,但如今的孙巨恐怕连手下一个寻常武人都打不过,在姚兴这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若非山上仙人让他留下,恐怕姚兴此刻早已将孙巨抛弃,让他自行下山谋生。

孙巨自然知道这些江湖中顶尖家族门阀背后的价值规律,无规矩不成方圆,除了对自己痛心疾首外,他以没有任何办法。

雨后万籁俱寂,有冷冷月光洒下,抬头看,云散月出,青天白日。横空出世,寒星点点缀满天幕。

忽有笛声淙淙自庭院深处传来,泠泠铮铮,动人心魄,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曲目,虽不如《江湖行》那般令人流连忘返,但仍十分动听。

姚兴驻足而听。

不一会,丰腴女郎独自走出宅院,朝外面的孙巨看了眼,目光不如从前那般亲切,而是极为冰冷的朝他喊了声“先生让你进去。”接着又朝姚兴看去,眉眼弯如月牙,乖巧笑道“公子,先生让我们去东堂吃早饭。”姚兴点了点头,朝孙巨使眼色,示意他好自为之,再不要言出无忌,坏了规矩。

孙巨如同惊弓之鸟,一夜磨炼,让他又感受了一遍人间冷暖,如今哪还敢起丝毫傲慢之心,当即恭敬朝公子行了个不成器的大礼,屁颠屁颠就跑入庭院。

丰腴女郎看着孙巨狼狈模样,冷冷道“哼!不知好歹的奴才。”

姚兴见孙巨跑远了,这才反手一巴掌打在女子脸上,疼得她咬牙切齿,眼泪汪汪。

姚兴冷冷盯着她,如同一只恶狼看到猎物,他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令女子不寒而栗,险些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姚兴冷冷道“孙巨,是我兄弟。”

此话点到为止,那丰腴女郎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下午时,众人由山上仅有的几个守园人带着去后庭花园转了转。

除了昨日晚上见过山上神仙的真实容貌后,他们已经有一整天没看到老仙人出府。

至于那些所谓山上守园人,各个都是不成气候的哑巴聋子,只听命于老神仙,对于其他人,不闻不问。当真是按规矩办事,中规中矩,不逾矩。

行过由铁锁连结、上铺厚板的独木桥,桥下无水,面积不大,种满了各色各样的奇异花卉,显然山上仙人对花卉极为爱护。

昨夜的大雨使得道路泥泞湿滑,路边的树木花草却是被雨水滋润得茁壮茂盛,叶子碧绿肥嫩,花瓣犹带雨珠,望上去分外清新。

姚兴眼望东西两侧的一座座山壁,浓雾缭绕,一派仙家气势。

又远观南北,是另一番恢弘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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