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最近李忻已渐渐怀疑，他之所以还存在世上，恐怕只是因为自己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大都督的狠辣乖张他是见识过了，要不然也不会引发韩枫、傅云泽、徐大等人的离开，似乎没个无比接近大都督的人，最后的结局都出奇一致。
那他李忻呢？
他是不是也有离开的那一天？
他是不是也会成为大都督最后刺杀的目标。
李忻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害怕自己的信念会动摇。
十二月九日
多云，局部地区小雨。
杀手楼近日来了一位新人，李忻是第一个去接待她的。
看到她的第一眼，李忻就愣住了。
是个女孩！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女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个女孩李忻还是认识的。
“师傅最近怎么样？”他笑着开口，屏退左右，上前一步，仍旧如从前那般摸着女孩的头，却明显感觉这丫头以长高了许多。
“小徐婉，你怎么会到这来？”
当初胡古道在洛阳醉仙楼与大都督的承诺，愿意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用李忻换徐婉一条性命，好歹保住酉阳徐氏的最后血脉。
大都督难得发了一次善心，答应了。
这一别，李忻与徐婉以近二十年未见了。
徐婉今日穿了一件红衣，清亮俊秀，手中一柄细剑搭配红衣，堪称一绝。
她如今以是二十七岁的女子，清纯可爱，蒲柳之姿，出挑美貌的很。
若欧阳扶风在写女评，徐婉当有入选的资格。
“二次华山论剑后，师傅就没回过剑阁。一直与大师兄飞剑传书，最近的一次，听说他老人家去了一趟流州登风城。”
“去那做什么？”
“好像是找什么洞府。但大师兄说师傅原本打算去北凉的。”
“北凉九州自古便是刘宋与漠北的结盟必争之地，北凉王自立门户，又占了流、邕二州，与刘宋分庭抗礼，反与漠北皇庭结好……”
“这本不该是我们谈论的。”她本就不爱说这些。
李忻道“那么你呢。你怎么会来杀手楼？”
“大都督求贤若渴，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徐家灭门惨案是何人所为。”
“知道。”徐婉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李忻“……是大都督。”
“知道还敢来？”李忻瞪大了眼看着徐婉，又四下张望放低了声音“你……你不要命了！”
徐婉道“正是知道才敢来。”眉情流转，一双妙目仿佛会说话，如此佳人，怎能不惹人怜惜？
她的目光与李忻注视，难免让这杀人无数的剑客心虚，脸一红，将头扭在一边“傻丫头……你真是……气死我了。”他一咬牙，虽是这样说，眼里却充满了数不尽的复杂情感。
忧愁归忧愁，思念归思念，爱慕归爱慕，心疼归心疼……万般情感杂糅其中，却不能同日而语。
女人本就天生有一种魔力。
徐婉的魔力却只用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然而，这人，以足够。
现在他相信了。
为何大都督一生都有无数的女人，却从不对他们动情。因为对女人动情的代价太大了。
大都督是聪明人，他知道如何掌控人心，更喜欢掌控人心的感觉。让别人对他臣服容易，让他臣服别人，难！
因此，自从晋王朝覆灭后，安帝司马德宗饮鸩自杀，少帝司马德文销声匿迹后，大都督几乎以单独出来了，宫内专管东宫职守太监头头的赵公公也与大都督断了联系，这么多年，杀手楼可谓独木难支，内忧外患，岂有一日安宁？
徐婉这时候出现，毋庸置疑是给大都督带来了一个强劲助力，却也将她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
大殿中
细鳞太攀最近很少出来走动。
李忻也许久未见他。
不过，这大殿四面八方都有锦衣兄弟守护着，纵是李忻不再，只要大都督还呆在这大殿，他的生命就能得到保障。
大殿的正中站着一位气度伟岸的男子，这人神情冰冷，双手抱胸，一柄黑鲨鱼皮剑鞘裹着那柄黑漆漆的剑，一双怒目宛如凶神。
“你我很多年未见。”大都督开口了“当初你离开时曾对我许诺，将来我若有困难，你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来帮我。”
“有这回事。”这人声音低沉，就像嗓子里拤着一块骨头，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
“杀手楼成立了有快六十年。近几年已到最困难的时候。”
“所以我来了。”这人不等大都督将话说完，直接道。他似乎以猜到大都督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以完全明白，这老头经营的杀手楼，已到了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刻。他来了，这句话饱含了太多沉重的任务。大都督在他的面前，仿佛气势都弱了许多。
“我本不该在去打扰你，因为你离开杀手楼的这些年过得一直不错，你有一个善良贤惠的妻子，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两头猪，三条狗，一只牛，还有无数的小母鸡。就在南郊外你用半辈子在杀手楼工作攒下的钱买了一块地，过上了你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大都督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替面前的男人回忆着“这样的生活实在很美好。”他似乎也在憧憬“没有尔虞我诈，只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劳作，吃自己种的菜，喝自己打的水，老婆孩子热炕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点了点头“实在是好极了。若有来生，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你说完了吗？”
大都督还在回忆着，抱剑男子却直接阻止了他的话。
“你还在恨我？”大都督的笑容僵住，回忆也中断，看着抱剑男子，声音都有些凄凉“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你恨我为何不能让你继续过这样美好的生活，恨我为何会将你召回……”
抱剑男子摇了摇头，神情不变，声音却柔和了些“我的妻子跟我生活了二十四年，我的儿子跟我生活了九年。我爱他们胜过爱自己，正因为这个原因，大都督需要我的时候，他们就不能活。”男子紧了紧胸前杀气腾腾却引而不发的黑剑“我的妻子过上了比普通人更幸福的日子，足足二十五年，我没有让她吃过任何亏，受过一丝气；我让我的儿子上城里最好的私塾，给他请了很多家教先生，让他们教我的孩子礼义廉耻。这些东西我本来不懂，在我的童年，甚至连吃饭都是个问题，然而他们却过上了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这是他们应得的。”
“可他们仍死了，死在你的剑下。”
“一个人在得到一个东西的同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作为代价。我让他们过上了二十几年的好日子。如今大都督需要我，我就回来，她们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大都督点了点头，试探性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后悔吗？”
“不后悔。身为杀手楼的人，同时顾命晋王朝的最后一支义军。我们是战士，就不能心慈手软。我的家人跟了我，她们早该了解自己的结局。”
大都督点了点头，年迈的老家伙总觉得最近几年的记忆力大不如前，兴许是年轻时的勾心斗角耗费了太多心力，老了反而力不从心。可面对眼前这男子，他脑海中隐隐回忆起了一些记忆。
“欢迎回来。”大都督面对着抱剑冰冷男子，隔了很多年后，第一次露出笑容““黑龙”王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