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树立中军营帐，五千人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散落在河滩边上，饮马造饭，没有一丝杂音，就像是本来就生长在河滩上的一堆石头。
周晗铁青着脸。
出于连山的时候，周晗曾经有过一个妄想。他不曾与任何人说过这个妄想，因为他知道，一说出来，他就会被人看做笑话。
云阳军那个易凤歌，出自云阳县。云阳县的位置，就在北蒙江的下游……易将军，在北蒙山出事。
事后，没有人找到她的尸首。
因为没有找到尸首，周晗就不止一次的妄想，妄想将军还活着，被人救了，有一天会突然健康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他知道这是妄想，因为，将军曾在北蒙山，刳腹产子。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去。即使是天神一样的将军，也不能创造奇迹……只是，周晗却不止一次的渴望，奇迹真的会发生。
然而，今天，韩擒虎带来的消息，却将这个干瘪的渴望，无情的揉成粉碎。
坐在周晗边上的人，是这一次一起出来的三位将军：韩擒虎、章剑宇、苏勤天。四个人当初都曾是易凤歌麾下的得力将领，而韩擒虎的地位尤高。周晗接掌铁龙骑以来，也从来不曾将他们目为下属。
周晗的目光在三个兄弟的脸上掠过，说道：“擒虎，你先将事情说一说。”
“昨日我们的先锋部队冲散了叛军的一次合围。领头的是我麾下的苏良才。”韩擒虎的声音很平稳，但是语音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误打误撞，救了那个冒牌货一命。后来因为我发号令，苏良才舍弃了那个冒牌货，回来集合。可是想着那个冒牌货的言语，那冒牌货竟然是好像有所凭借一般，苏良才越想越不对劲。于是集合结束之后，他禀明了我，派人去跟踪那冒牌货。”
“跟踪的人是谁？”苏勤天沉稳的问道。
“跟踪的人，是素来有踏雪无痕之称的孟无痕。”韩擒虎道：“孟无痕跟着云阳军，看着云阳军靠近了皇帝的中军帐驻扎。于是就打翻了一个小兵，趁着夜色化妆靠近了皇帝的中军帐，侥天之幸，听到了两句要紧的话。”
孟无痕的本事，在场之人皆知。当下章剑宇就问道：“听到了什么？”
“很简单。”韩擒虎的声音从冰缝里传出来，“皇帝要那个冒牌货……继续冒充易将军，接掌我们的铁龙骑！他要那个冒牌货色，继续充当皇帝的……凤歌！”最后两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皇帝在玩火，他想逼反铁龙骑！”再沉稳的苏勤天，也忍不住声音发怒，“我们这一路让着他，他以为……铁龙骑是好欺负的角色！”
“易将军有遗命……铁龙骑不是朝廷的军队，尽管有守土的责任。皇帝……他是想得到铁龙骑，想疯了。”章剑宇冷冷说道，“打了几年败仗，终于想起铁龙骑的好处来了。妄图将铁龙骑重新掌握在手里，竟然想出这样卑鄙的办法。他实在太天真，做的好梦！”
“那个冒牌货，答应了没有？”苏勤天再次平静下来，问起韩擒虎。
“如何不答应？”韩擒虎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嘲讽，“何况，据那冒牌货所说，易将军乃是她的姐姐……她来接替姐姐的事业，分所应当！”
“你说什么，姐姐？”惊讶的是章剑宇与苏勤天，“说错了？”
“她居然知道，易将军……是女子？”说话的是周晗，“这个秘密……天下还有多少人知道？一个山野出来的冒牌货，居然也知道……”
周晗愣神了片刻，问道：“那个冒牌货还知道什么？”
“易将军……易将军……”章剑宇声音颤抖，“周将军，你隐瞒了我们什么？”
周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易将军，我们的易将军，其实是一个女子。这个秘密，天下知道的，不超过十个人。我、擒虎、关相爷、易轻尘、皇上身边的风贵妃。将军出事之后，轩辕秦风与皇帝也知道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孟无痕。你们两位都是与易将军一起同生共死过的，本来不该隐瞒。可是易将军出事之后，出的事情实在太多，士兵激愤，群情激昂，生怕秘密泄露之后引起更大的纠纷，就没有告诉大家。”说这话，周晗面前又掠过易将军的形象……若不是易将军怀孕，肚子渐渐大起来，终于给自己看出了端倪，自己只怕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十多年前，是易将军将自己从难民群里救出来……此后十多年，周晗也曾为易将军效死。每次看到易将军那英挺不失秀气的面庞，周晗也曾产生过一瞬半瞬的绮念。
只不过，等真正判断出易将军身份的时候，易将军肚子里，已经怀了皇帝的孩子。
周晗的绮念还没有破土生长，事实就将他的念想埋葬在萌芽之中。这就是……命运。
如果自己早些知道将军的真正身份……如果自己在那个晚上多留意一些……如果……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令人心碎的事实，只有不能改变的事实。
接到易将军出事的消息时候，周晗一夜白头。周晗知道易将军会出事，但是他根本想不到将军居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宁愿死，也要保住自己的身份秘密。
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对皇帝的爱，还是因为对皇帝的失望？
周晗不知道，近三年来，每一夜想起这个问题，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就要将周晗撕裂。将军死了……为了那个皇帝，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送掉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想到这里，痛苦再次将周晗窒息。
苏勤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天！将军是女子……而皇帝居然又找了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冒充将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片刻之后才说道，“只怕这个女子，与我们易将军，真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要与你们商量，这事情到底如何处理。”周晗站了起来，沉重的脚步落在河滩上。
章剑宇也站了起来，望着面前的河流，前面是一个广阔的平野，河流沉稳的压抑的流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想了片刻，终于冷冷说道：“皇帝是看着我们遵循易将军遗命，绝对不叛乱这句话，来挑战我们的耐心了。既然这样，铁龙骑何必客气。他要闹，咱们就冷眼看他闹……不过想要铁龙骑的军权，门都没有。”
“那个冒牌货怎么办？”韩擒虎涩声道，“那个冒牌货，多半与易将军有什么关系。虽然无耻，我们又怎么能让易将军九泉之下伤心。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得。”
“很简单，架空。”苏勤天站了起来，“好酒好菜供着她，但是真正的军务，一点也不让她插手。另外，这回事完结之后，我们就挟裹着她回于连山去，荒山野岭的生活，瞧她怎么过。”
“是不是与下面的士兵说明真相？”周晗再次走了两步，说道：“不说明真相，下面的士兵说不定看出什么，要为易将军鸣不平。说明真相，士兵们说不定会****。虽然有易将军遗命压着，只怕也会出什么事情……大家对朝廷不满已久。”
“不说。”苏勤天声音很沉稳，“至少现在不能说。要说也要回于连山再说。否则士兵们闹起来，将军的遗命……就化为泡影了。”
“就只能这样办。”周晗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当下就将事情决定下来，“既然已经知道那易将军是假冒的，我们这就回去吧。不与朝廷见面，更好。”
三人点头称是。却远处传来马蹄声，那是斥候赶回：“将军，朝廷大军与叛军决战于此处西野十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