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泊双,加油啊。”
“你怎么过来了?”当时还是陆泊双初二的冬季运动会的时候,他在跑2000,微微喘气时身旁猛地传来山雀鸣啾般的上扬声调,借着弯道时转头时,巧笑晏晏的面庞就猝不及防的撞进眼帘,“不上课了?”
他们初中的运动会一向草率,能好好把夏运会办好就已经是破天荒难得一趟,更别说是风寒凛凛的冬运会了。因此都是各个年级自己比赛,比如初三比赛的时候初一初二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继续上课,学校只负责最后登记名次。
“班上出水痘了,老师说从今天开始停课。”宋芒初一路小跑下来又跟着陆泊双的速度陪跑,还没跑个几步就开始吁吁地喘了起来,“我想着你们跑完就放学了,干脆下来做个陪跑好了。”
陆泊双不善情绪外显,因而他保持着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的表情淡淡回了句“辛苦了”,没有笑也没有别的多余举动来可以装饰,只是不经意地放慢的速度。
宋芒初勉强跟着陆泊双的速度跑下来600米一圈,已经上接不接下气了,见陆泊双一直不吭声地跑步,忍不住带着埋怨意味开了口,“怎么,不欢迎啊?”
陆泊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满头大汗的小姑娘,又望了一眼遥遥跑在自己前面的四位男生,语气似乎有着无奈,“没有,我可欢迎了。”
宋芒初也跟着陆泊双一起抬了头,旋即她惊呼着后知后觉长跑素来第一的陆泊双现在还有不到半圈了只堪堪排在了第五。
“你快点跑啊,还有半圈就结束了。”
“那你还跟着吗?”宋芒初听着陆泊双比平日语气急促了不少却依然平静如水的声音带着热气在耳边萦绕,竟无故觉得他冷淡的语气里还迂回了几分温柔。
“我不跟了,跑不动了,你继续吧。”宋芒初一只手撑着腰慢慢停了下来,另一只手对着陆泊双挥了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陆泊双的眉眼弯了弯,明明比赛穿的背心都湿了将近一半,眼底偏偏盛了不属烟火气息的一片星辉奕奕。
“笑什么啊你要拿不到第一了!”宋芒初喊了一句,望着少年如离弦之箭般冲刺向终点,也没管他是第几,就兀自瘫在了绿茵操场上擦着汗,“以后我再也不陪跑了,太累了,陆泊双怎么还有力气跑那么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件羽绒服砸在了宋芒初肩上,旋即一双冰凉的手小心地避开她白皙的手腕,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操场遍布的塑料草上拉了起来。
“天冷,你就这样穿个卫衣直接下来,跑完又坐这不动,回去肯定要感冒。”陆泊双难得没有仗着他腿长走得快,他走得很慢,在避免肢体接触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护着腿软到现在的宋芒初不摔下来,“先把我羽绒服穿着,我书包就在篮球场那边,我们都是顺好东西才下来的,你的外套和包呢。”
“都在班上,班上有几个没出水痘的在打扫教室,没个十几二十分钟好不了,应该还没走呢。”宋芒初整个身子裹在厚实的羽绒服里,手都伸不到外面来,“我好冷啊,你这个羽绒服好薄。”
陆泊双低头望见宋芒初鬓角旁的发丝被风掀起,顺手把羽绒服的帽子从宋芒初身后扣在了她蓬松凌乱的头发上,“去我书包里找一下矿泉水,有一瓶没拆过的,然后拿着它去篮球场旁边的饮水机兑点热水喝,我到你们班给你拿书包。”
宋芒初拖着她身上这件中长款此时变成长款的羽绒服,慢吞吞地往前走去,不经意听到旁边人的几句议论。
“陆泊双今年怎么回事,怎么没拿到第一,之前没一次都甩第二名五秒以上的。”
“今年他比第三名还慢了几秒,裁判正好是他们班体育老师,当时脸都绿了。”
“好像是因为有个陪跑的女孩子吧,听他们说陆泊双是顾忌那个女孩子的速度不想让她太吃力才故意跑慢的。”
“什么?陆泊双不是一直不让人陪跑吗?我有几个朋友之前想陪跑但是陆泊双没让。”
“......”
宋芒初想出言打断,还没开口就自己把话鲠在了喉边,她想,“难道陆泊双没拿到第一真的是因为我吗。”她又想找陆泊双质问一番,可是转身只看到陆泊双疾步走进教学楼的背影。
“算了,不多嘴了,她们一定是多想了,陆泊双可从来没有因为别人而退让谦忍什么过。”宋芒初紧了紧宽大的羽绒服,抵住从细小缝里钻进来的风,“陆泊双因为我才放慢速度,怎么可能呢?”
倏然一阵疾风袭过梅枝,梅枝晃了晃,几片盛花被生生吹了下来,而宋芒初正刚从陆泊双的包里拿出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把他的书包拉链拉上,一时没有注意帽子,本就没有按上松紧扣的帽子此时便猛地被风一刮便掉了下来,露出被冻得有些红的面庞,接下来她毫不意外地听到旁边人的惊呼,“这不是陆泊双的外套吗,怎么穿在这个女生身上!”
“她是不是刚刚还翻了陆泊双的书包,她在干什么?”
“我前几天还和别人打赌今年长跑陆泊双肯定可以继续拿第一的......”
“我也是,陆泊双前几天不是才拿了一个奥数一等奖吗,我和我朋友说陆泊双成绩体育都遥遥领先。”
旁边人的指指点点不过片刻就各自散场回家了,旁边宋芒初攥着手中的矿泉水瓶,久久没了声。
一时间聚集在身边的嘈杂声好像把她身上体面的衣服都撕了个干净,寒风也趁着把她面庞堪堪维持住的僵硬吹成了小丑面具底下的斑斓五彩。
陆泊双背着她的书包抱着她的外套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发呆,一直到回家,宋芒初心里只有一句话死死地盘踞着,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原来我一直是拖他后腿的那个人吗。”
一个因小青梅的陪跑而满心欢喜觉得没拿到佳绩也不重要,一个想自己拖累了那么优秀的人但还承蒙着他的处处照顾而心生晦暗。
少年时候的感情总是莽莽撞撞,觉得理都在自己这里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忽视身边人的想法,哪怕身边的人的情绪也满腔外露。
所以一路上,陆泊双没有发觉宋芒初眼底显而易见的惶惑,宋芒初也没有发觉其实在陆泊双看来,自己比拿第一更让人欢欣。
隔阂就这么一次次被拉成了再有心也弥补不来的漫长洪荒,柔软的心被夹杂着沙尘的风席卷一遍又一遍,成了坚硬的疮痍,以至于不得不以彼此刀尖相抵,云翳黯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