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从窗子外看去,一团小黑影像飞出的箭从草丛中穿过,留在软湿的泥土上的是猫的爪印,还有一截被踩断的树枝。此时苏若只觉得皇宫里有这样一只小生灵,也是上天的恩赐。
因为皇宫中每个人都在伪装着自己,却无法像猫一样快活。
苏若本想叫细蕊拾了这只猫,却又想放它自由,终是没说出将小猫圈养起来,任自己玩乐。
自己果真是天下最不快活的人,连一只猫的幸福都要觊觎。
不禁在心中冷笑自己几声,转而将目光放在窗外那片自己未曾留意的杏花。
杏花即将逝去,但它不是以自己最艳丽妖娆的样子死去,而是朴素典雅地装饰自己,现在的杏花虽是白色的,但碾成泥也比得上天山那一抹圣洁的雪。苏若看着杏花的风骨,思念起了一个人。一个名唤沉玉的戏子,当年也是在杏花树下,为她唱了一首伶人怨,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落幕曲。
当时的她被爹爹迎回丞相府时,明里暗里爹爹和苏晴都想让自己嫁入皇家。可一直没有机会这么做,因为皇上对皇后用情至深,从未选秀。
可自从皇后母家被收了兵权,皇后积郁成疾,身体渐弱,才有了自己进宫一说。皇后和爹爹之间内定了自己进宫,不知自己以后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自己无法反抗这些将来的山雨,只能默默接受,身在权臣之家,便要当好一个华丽而无内里的工具。
但沉玉是自己心中过不去的槛。苏若还记得她派细蕊去送那份断情书,后来问细蕊沉玉说了些什么,细蕊说沉玉公子只说了四字,便是她安好吗。苏若本以为自此之后不再相见。
可再去尼姑庵时,主持说有位公子在等你。苏若当时脸色一白,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是现在急忙逃离这里,还是去见一面。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痛和呼吸,她喘了几口粗气,便鬼使神差地迈着脚步去了尼姑庵旁边的山。
等到苏若进到了山中的杏花林,她望见杏花树下的沉玉,今日的沉玉化了厚重的戏妆,面上打了红,那红比不上他眼中的血丝的颜色,可以猜想他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他的身段极好,唱腔也是小生中最出挑的。
苏若今天头发半扎着,扎起来的头发似田螺的尖,还有一半青丝垂下来,遮了苏若背后雪白的脖颈,看起来更增添了几丝魅惑。她的小嘴是水润的,仿佛抹了蜜一般。头上只插了一只名家雕刻的木钗,给人古朴典雅之感。
“留下来,听我唱支戏吧”沉玉眼神中有悲哀和无奈,那抹痛色浸润了他的眼睛,让苏若不忍去看。
“好。”苏若答应得很平淡,内心却不是这样的,她在想以后便听不到这么好的戏。
只见沉玉像给皇室贵族唱戏一样郑重亮相,那小生眉目含情,身段庄重,他着了一身墨绿的戏服,其实,沉玉不知道他在苏若心中是荒凉的沙滩上长的向死而生的灌木。
沉玉唱道:“初见时,杏花含苞待放,似胭脂般明艳,那个女子执一流萤扇,脸上三分笑意暖寒春。
再见时,姑娘怕已是儿女成群,不识故人儿郎。”
苏若似乎没有力气了,瘫坐在地上,望着一树杏花白,不免生出悲凉意。沉玉停了唱戏,也倚靠着杏花树坐下
沉玉的眼睛是有感情的,你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也许很多时候会被他感染,而忘记了自己所思所想
此时沉玉的情绪,那些愤恨,那些苦楚,都这么直白地暴露在苏若面前,苏若没有办法回应这一切,因为沉玉一辈子的安好就足够她品味一生了。她希望沉玉能娶妻生子,不再因为她耽误自己。
“若我有一天儿女成群绕膝欢,定让他们唤你一声义父。”苏若笑脸盈盈地说道。
沉玉脸上本就涂白了,听了这话,脸又白了一寸,像是随时会晕过去一样,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但还是紧攥着手,把那些要爆发的情绪压了下来,最终化为一句话:“好,我等着。”
“小若,戏子的真心值几分钱。”苏若看着沉玉,止不住地心疼,她多想告诉他价值万金,无可替代。但一番心里挣扎,苏若败给了爹爹,也败给了皇权,她停顿了一会,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一文不值,我宁愿做皇宫里被圈禁的金雀,也不做戏窟里的双雁的其中一只。”
沉玉被重重地打击到,听到答案那一刻他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肢体,只剩眼中空洞的瞳孔,用心若死灰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原来十几年间他唱尽了人世悲欢离合,却不想辗转来回,他竟还在原地。
苏若转身走了,可沉玉要是走上前看看,就会看到苏若满手是血,手心硬生生被手指弄出了几个洞,血流如注,她转身的那一刻,泪水像泄堤一样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
翠枝为苏若披上了以金丝勾成的云层锦外袍,苏若直到身上被暖意包围,这才回过神来,吩咐翠枝去拿晚膳。
红香小禅桌古色古香,那种超越世俗的高尚境界也许只有佛心的人才体会得到,苏若只有在这张桌子上给沉玉写信才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苏若提起笔,又迟迟不下笔,想想今天该给沉玉写什么。
苏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笑容,阳光照进来,落到苏若的侧脸,如果有人看到这幅景象,再冰冷的心也会融化,这种就是春寒料峭中的温暖。
苏若开始写了,写得无比认真,“沉玉,杏花快谢了,你给我做杏花糕。”苏若一想这个便会笑,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正经唱戏,不食间烟火的人怎么会做桂花糕。
细蕊走了过来,向苏若行了个礼,说道:“主子,在给沉玉公子写信。”
“是,细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苏若假装生气的样子说,这样子越发显得苏若可爱,喜欢捉弄人。
“是,奴婢只是不想主子太累。”细蕊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