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永熙一早看见素意微微泛青的眼圈和惨白的脸色,让郭穆将车换成了保姆车,但素意上车之后还是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并没有去后面躺下。
“要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你不躺一会儿吗?”永熙问着,
素意只是笑着摇摇头。
“那你也眯一会儿吧。”
素意非常疲惫地点点头。
永熙将素意的椅子轻轻调好,为素意盖上了一层薄毯。
素意的眼睛紧闭着,但是呼吸却并不平稳。
永熙将目光投向车外,两年多了,这个城市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处处变了。
自己恐怕也是如此。
车子出了市区,开上了那条滨海路。
熟悉到深入骨血的景象一下子又在现实中出现在眼前,永熙的心里还是一惊,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素意,看到素意还在闭着眼睛躺着,心里才放下心来,前驱着身子,小声地嘱咐郭穆慢点开车,郭穆会意地点点头。
车子转过了一个弯,又转过了一个弯,永熙的眉头渐渐地皱起来。
冬天的大海泛着一片灰色,从天边涌来。趁着风势,囫囵囫囵地扯不清地涌动着。
那个峭壁在一个弯道之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永熙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从对面遥遥地走过来,在经过那儿的一刹那,黑夜和白天恍惚之间不停地交换,时间空间一下子错乱,在车子即将要驶过去的那一个点上,所有的一切定格在了那夜素意血泪模糊的脸上……
永熙猛地转头,素意一口血喷出来,闭上眼,手抓紧了身上的薄毯。
奶奶在素意出生之前已经去世了,在那之后爷爷一直没有续弦。
别人都说是因为爷爷对奶奶的感情很深,所以这些年一直是爷爷一个人住在这个园子里。
这所宅子叫做令园,记得小时候爸爸就和素意讲过,爷爷虽然生下来的时候家里就经商,日子很富绰,但是家风醇厚,太爷经常教导他要戴圆履方、忠厚传家,并且爷爷从小就天资聪颖,又饱读诗书,所以真的算是实现了太爷对爷爷的期待吧。
爷爷很喜欢陶渊明的诗,所以就把自己的这个宅子以李商隐诗中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取一个令字为名。
宅子的大门正对一望无际的大海,说是大门但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门,简单的两个木柱,上面是茅草扎的顶子,门匾是爷爷亲笔所题的令园两个字。仿着古代荆门柴扉的样子,门的两边扎着细木的篱笆,在往两边延伸过去的是不规则的乱石和断断续续的篱笆。
在乱石和篱笆的两面是片片的枯黄的茅草门后面只有一条小路,只够一辆车通行,路两边也是杂草丛生,不知道的从门前经过还以为是只有一个废弃的门扉,但只要你肯开车十分钟走过这一片荒荒的原野,前面就会豁然开朗,再也不是枯草一片,再也不是荒芜一片,一片非常讲究的宅子就出现在了面前。
一条宽阔的长长的甬路,是这个院子的中轴线,从这条甬路上走过去会穿过有形式各异、建筑精美的五座宅子。
每座宅子都错落有致,飞檐广厦,一年四季,草木成荫,水落石出,但却风景迥然,各有千秋。
园子里的所有花灵格扇全部是楠木原色,精雕细刻,每一扇都极为华贵。
这之外就是花园了。凿池叠石,飞廊凌空,树珍果异,飞羽泊禽,春夏秋冬皆有景致,白天黑夜总有花香,既有富贵娇艳之姿,更重萧索空灵之气。
茂林在上,清泉下流,南北伸展的一片池水便在眼前。这一泓水宽三亩,是一个南北长,东西窄的水面,池水的北面,建有桥和廊桥,曲折幽深,令人难以猜测水流的去向。除此之外,沿池还建有白蘋亭、忽兰槛、含月洞、罗菊亭等等建筑,园景令水面显得分外得宽阔,极尽曲岸回沙的效果。园子的西南段还有一方池水,旁侧耸立着一座太湖石峰,丈余高,程谷安给她起名叫做晴雪石,枯、皱、瘦、透样样俱到,美不胜收。
素意住的地方是一处单独的院落,小小的门楣上写着春山,园子虽小,但是布局精巧,建筑考究,素意住在主屋,永熙住在旁边的屋子里,院子里零落的栽着竹子,散落了几块山石,屋子的后面有一个池子,夏天的时候应该是开满了荷花,在池子边上是一小片竹林。放眼满园,夏日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很是淡雅清幽。
石婶他们都被领去安顿了。
素意收拾地差不多,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透过象牙色的薄纱窗帘,看着园子里冬天萧条的景色,偶尔地一阵风吹过,树枝会摇晃两下,带着点点黄叶的竹子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隔着窗户,素意仿佛都感觉到了院子里的一股凉意,惨淡的阳光,像是没有睡醒一样看着大地,照在人的脸上,也被传染了瞌睡,眼皮慢慢地睁不开。
自从素意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她觉得浑身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和鞋子,走在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周围的路,房子,景致,好像都是以前经常能看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又哪里变得不一样,觉得树的形状也变的奇怪,路上人们的表情好像都在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好像车子永远也开不到尽头,等到了目的地之后,下车的一瞬间仿佛只要迈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退路。
从进大门之后,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软软地让人心里发颤,素意乘机不停地用手摸着门框、山石、树干、花草,摸着一切她能触手可及的东西,冰凉的感觉、刺痛的感觉。
她强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心跳,隐藏着自己努力缓和呼吸的小动作,这一路走来,她已经累坏了。
素意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上面显现出青筋和白色相互交替的眼色,素意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到桌子上,很快汇集成了一小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