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开看着孟子休,冷笑一声,便垂下头去,看着怀里的李见月。
只闻夜雨穿林打叶,不闻人启唇出声。
那一夜,风波始来,然而谁都没有等来答案……
――
幽暗的李府地下暗牢,点上了一盏小灯,却无法驱散这里常年无人的死寂,无法驱赶这里的寒冷。牢笼只有一间,铁笼锈迹斑斑,却透着血腥和冰冷,火光下泛出的光泽宛若向人露出的獠牙。
若一直看着这铁笼,隐隐感觉它在发出森森低吟。
这地下暗牢,就似暗无天日的地狱,与外界隔绝。无论外界如何暖阳明媚,如何繁星灿烈,在这里,只有无尽昏暗。
“呜呜……”牢笼里,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
“嗒嗒嗒……”
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朝着这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让笼中哭泣的人不寒而栗,蹲坐在冰凉的地上,缩成一团。
“嗒!”脚步声停,脚旁轻泛尘埃。那人背着火光,黑影投进铁笼里。笼中人哭声已停。
来人是个玉树临风的如玉公子,透着温柔多情。无人可以想像,这般温和的人物会到如此阴僻之地。此刻他温柔含笑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火光下,棕栗色的眼眸柔情万分,目光直直看着铁牢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蓝衫女童,以及,那躺在地上闭目沉睡的白衣少年。
“小妹。”他低唤一声,再如何轻柔,在陶桃耳里也是恶魔的鬼话!
陶桃埋着头,没有出声,但还是隐隐有抽泣之声。
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此亲近之人,就是个残忍的魔头,毫无人性可言。那夜,他不知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法让孟子休一睡不醒,还将他们关进了这漆黑的地牢里。
而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了。她一直守在孟子休身旁,无论如何叫喊他,骂他掐他打他,他都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怕他会死掉,时不时用手探一探他的呼吸……
这漆黑冷寂的地方让她恐惧,有时想着想着她就哭起来。但她想着爹爹会来找她,就算爹爹还未回来,那个胖葫芦也会来找孟子休吧,这才心里好受些许。
每日的时辰,也只有按李云开给她送饭的来判断。这是今日第三次他出现在这里,外面的世界已经夜晚了。
“小妹,用饭了。”李云开温柔道,看着陶桃没什么反应,他便挥了挥手,一个女婢从他身旁走出。
陶桃一惊,明明刚刚听脚步只有一个人,现在却还有一个女婢?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她开始学会怀疑这女婢是人是鬼了。
女婢“咔嗒”一声打开了牢笼,走了进来,将饭菜放在了地上,动作麻利,但也充满了不客气。
陶桃依旧低着头不看她,也不看饭菜。只听着女婢重新锁上门。李云开在门口占了一会儿,才与其离开。
就在二人离开的一瞬,陶桃抬了抬眼。火光下,如果她没认错,那女婢,就是那天来接她和孟子休用晚饭的女婢……
奇怪的是,女婢面对李云开,目光阴厉,面色很冷,还双手环胸和李云开并肩离开,身上透着肃杀之气。
待二人走了一段时间后,陶桃抬起了头,才起身去拿饭菜。尽管她表现得再沉默,但确实很饥饿。
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吃得狼吞虎咽,这几日下来完全没了平日的娇气。但她吃着吃着又停下,转过来泪光闪烁的看着双目紧闭的孟子休。
她伸手端起那杯水走过去,有些吃力的将孟子休扶起倚着墙,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往他嘴里送。由于陶桃从没有这样替别人喂水,动作显得笨拙,毫无悬念的又打湿了孟子休的衣襟。
她伸出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孟子休洁白的衣襟,却擦出几条污痕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醒……”
“你再不醒,就要饿死了……”
――
孟子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夜里,他突然浑身无力,陷入了沉睡。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看到自己手上长了和李见月一样的黑色咒纹。
身体感受不到重量,如云飘浮。周围被黑暗包围,失去五感……
仿佛意识到自己长久的沉睡,他突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竟是人流攒动的江陵镇大街……
人们擦肩接踵,热闹非凡。
孟子休抬头,再一看,眼前这熟悉的地方让他有一丝诧异。
自己正站在李府门前,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李府贴红喜字,地上满是点过的爆竹,大门敞开,客人如龙,登门道喜祝贺,异常热闹。
“李老爷,恭喜恭喜!”
“谢谢,赶紧里面请!”
“哎呦李老爷,今日喜事,略备薄礼,望不要嫌弃,贺喜贺喜!”
“这是哪里话,快里边请!”
“李老爷……!”
孟子休站在李府门口,耳边充斥着道喜的声音。他看着门口亲自出来迎宾的李老爷,之前一眼未见过却觉得眼熟,那双睿气的棕栗色的眼睛告诉了他一切,这是李云开的爹。
那,他为何在这里?眼前这个场景,分明就是李云开大婚的时候,几年前的事……
就在孟子休困惑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体直接穿过,入了李府。
这……
孟子休抿了抿唇,墨色眼眸扫视着周围,发现他站在这里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不,他本身就不存在于这里。
为什么他偏偏要“出现”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人从他身体穿过,孟子休更加清楚,他并没有真正清醒,真实的世界里他还在沉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境。
他垂下眼,黑夜般的眼睛闪动着思绪。让他沉睡的人是李云开,那故意让他看见这一切的,也应该是他……
但他为何这么做……?这么做无疑让孟子休知晓了李家的秘密。难道……
孟子休眯了眯眼,再抬起头,眼前画面如烟般幻化扭曲,自己居然已经站在李府的正堂。
耳边,热烈的喝彩声冲入了他的耳朵。堂内挤满了人,而他眼前,站着两个穿着红色婚衣的人。英俊轩昂的新郎笑得辛福甜蜜,体态优美的新娘盖着盖头,虽看不到脸,但可以感受到她的喜悦之情。
二位新人,站在李老爷跟前。而堂前只坐了满脸笑容的李老爷,却并未有女方的长辈出面。
孟子休默默的看着眼前一派喜庆,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着别人结婚。这等喧闹的场合,以前无论师傅怎么说,他都不愿去,只觉得是件红尘琐事。
然而半响,角落里的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是李见月。
当时的她虽然依旧穿捂得严严实实的,却没有孟子休见她时穿得那么臃肿。
而李见月的眼神,看不出任何高兴,她的气氛,和周围格格不入。那双阴沉沉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堂内两个喜结连理的新人。
孟子休注视着角落里的李见月,见她垂着头,紧握拳头,似乎非常厌恶周围的喝彩声。半响……她突然抬头,视线居然转移了方向。她看向了斜后方,堂门之后。
孟子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几分惊异。那里一直站着一个人,他却没有察觉到。
他蹙眉,仔细盯着那一隅。那隐蔽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黑袍帽下完全看不清脸,黑衣上隐隐闪着丝丝金光,好生鬼魅。
孟子休一看见那人,内心罕见的生起凛冽的寒冷。分明离他那么远,分明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外来人”,可是那黑衣人给了他无形的压迫……!
这黑衣人是谁?一定……和李家的事脱不了干系吧。这是孟子休强烈的直觉。
眼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般,孟子休只警觉的注意着那人。他欲走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黑衣人,像是收敛气息般没有任何存在感,可是一旦发现了他,那诡异,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黑衣人没有任何作为和动作,可是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死亡的冷冽,给孟子休的直观感受就是,绝对危险的人物!
李见月认识这个人吗?
只见李见月面无表情的看着黑衣人,那阴厉的眼神像是在传达什么。
孟子休紧紧看着黑衣人,那人的头微微上抬,帽下露出了嘴巴。那人朝着李见月弯起了唇角,露出了无情而又嘲讽的笑,寒冷凛冽!
随即,黑衣人动了动身,从那黑暗的一隅出来,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们未察觉的身后。而就在那一瞬间,孟子休看清了黑袍左边靠胸的位置,有一个金色的图样。
那是……一个太阳般的圆环,环内图案诡异扭曲,但仍旧可以看出是一只展翅待飞的鸟,鸟纹弯曲幽魅,鸟的周围都是火焰纹。
如果没看错,鸟纹,有三足。
就这一个图样,同样给人怪异神秘之感,宛如遥远的洪荒时期,人们对神明的崇拜,对神兽的崇拜,对太阳的崇拜……
就在孟子休墨眸充满警惕戒备之时,眼前的场面又扭曲变化,居然来到了夜晚。
幽幽月色下,一桌又一桌的婚宴无比热闹,宾客三轮五轮的向新郎敬酒,觥筹交错,众人双颊绯红,一派喜和。
喜悦,欢愉,幸福,热闹。
人生一大喜事本就如此,但是,孟子休的警惕感比方才更盛,因为,几年前的这一夜,开始了李府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醉醺的宾客才渐渐散去,喜庆热闹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安谧,仆人们笑着收拾打理宴席,红色的灯笼还闪动着幸福的火热。
李云开被众人推搡入了婚房,李老爷经一天的招待劳累也回了房。
空气中的冷味让孟子休隐隐感觉危险在逐渐靠近。脑海里那黑衣人挥散不去。
“滋滋”灯笼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声音,虫鸣,鸟叫。
仆人退下了,留下孟子休一人站在那里,陷入沉寂。
忽的,孟子休感觉有人在靠近,他抬起头,发现了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静静的站在了李云开的洞房之外。
之前,孟子休一直认为李府最大的导火索是还未露面的胡光华,但是,现在看李见月种种可疑的迹象,便发觉这个人应该是李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