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阳城。
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淳于小蝶闻到一阵菜香。虽说不如春夏秋冬那么令人心旷神怡,但足以令她迅速清醒过来。顾不上穿鞋的小蝶赤着脚循着香味走去,看见粗犷男子正在喜滋滋地烹调着早餐。沉浸在做菜的喜悦中的男子没有注意到小蝶的到来,倒是木余已经悄悄地站在小蝶身后不远的地方。
“大叔,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可不可以让我吃?”小蝶毫不掩饰对美食的渴望。虽对着男子说话,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那些做好的菜肴,唯恐稍不留神,那些菜就会长了翅膀飞走。
“小蝶,以后可以叫他宗叔叔。”身后传来木余温柔的声音。
粗犷男子宗上诧异地看了一眼木余,随即兴高采烈地转向小蝶:“当然可以吃了。事实上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做菜吃。”
得到肯定答复的小蝶甚至没有说声谢谢,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到了已经做好的菜肴面前,手忙脚乱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对着宗上频频竖起大拇指。看到小蝶狼吞虎咽的样子,宗上忙不迭地劝道:“慢点吃,还有没做好的。”
小蝶嘴里塞满了美味的食物,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好吃,好吃……”
木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木余身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无半点淑女形象的小蝶,不时地咽咽口水,脸上流露着羡慕不已的神情。不知是由于羞怯还是畏惧,木子并没有走过去。渐渐的,羡慕的神情转变为了欣赏和满足的表情,似乎只要小蝶喜欢和高兴,他就别无所求了。
吃饱了的小蝶微微眯着眼睛,一副陶醉回味的样子。“木余叔叔,刚才你说什么,宗叔叔?她迷惑不解地问道。
木余苦笑一声,耐心地说道:“以后你可以称呼这位神厨为宗叔叔,他本名为宗上。如果你愿意,他会随时随地为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小蝶望向宗上。宗上满脸笑容地对她点点头,小蝶欢呼雀跃起来。
小蝶的眼神突然变得拘禁起来,她小声嘟哝着:“我可不可以继续称呼你为大叔?因为你看上去实在符合大叔的形象。”
宗上一愣,笑嘻嘻地问道:“小蝶,大叔是什么形象?”
“胡子拉碴,看上去年纪有点大,眼神透着忧伤,有点孤独,让人觉得有点心疼。”
宗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呆呆地看着小蝶澄澈纯净的双眼,阅读出小蝶真诚面容中透出的些许怜悯,长期压抑感情的脆弱堤坝瞬间崩塌,内心被最温柔的话语轻轻抚慰着。他感到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着,胸腔充满嚎啕大哭的渴望,然而一切都化为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淳于小蝶爬到凳子上,用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拭去宗上脸上的泪珠,静静地望着他。宗上再次被击倒,这些年闷在心中的委屈,不甘,怨恨,自责,思念都消融在小蝶的无声安慰中。
木余看到宗上泪流满面,无声哭泣的样子,眼中泛起点点泪花。同情这个固执痴情男人的同时,也为他感到高兴,因为小蝶母亲而带给宗上的感情磨难最终由精灵般的小蝶来抚平。木余知道,宗上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女人,因为爱情饱经困惑折磨的他此刻已经明白了爱情的真谛,获得了感情的解脱。那个女人将一直被宗上装在心中,再无半点与爱情无关的其它感情,就这么爱下去。
爱情,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既可以让人痛不欲生,也可以让人如沐春风;既可以让人伤痕累累,也可以让人焕发青春;既可以让人憎恶不已,也可以让人趋之若鹜。哪怕上一秒还在大声诅咒她,下一秒依然对她投怀送抱。有的人一生会爱很多人,而有的人一生只会爱一次;有的人爱过便忘记了,有的人爱过便不会再爱了。
究竟什么是爱情,恐怕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究竟该如何去爱,依然没有人能够诠释。但此刻宗上明白了自己的爱情,明白了该如何去爱,于是他的心中便有了一片世界。
木子看看莫名其妙哭泣的宗上,看看眼睛湿润的父亲,看看宁静祥和的小蝶,脸上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努力思索着,似乎想要弄明白其中的玄妙,但最后无奈地放弃了。木子有点儿不明白,一向喜欢刨根究底的小蝶为何没有缠着宗上和木余问东问西,却无比的安静,为何小蝶总是能够给难过的人以慰藉,却那么自然。
尽管木子除了睡觉之外的大半时间都是陪着小蝶玩耍,在觉得对小蝶非常熟悉时,又总会在不经意间发觉小蝶身上仍然充满了神秘。这种神秘的感觉强烈吸引着木子,他渴望能够更加了解小蝶,渴望时时刻刻能够跟小蝶在一起。
吃过精致美味的早餐后,小蝶拉着木子又开始了一天的嬉闹玩耍。木余和宗上看着无忧无虑的小蝶,不约而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变成了穿梭嬉戏的漂亮蝴蝶。
木余率先打破了这美好的沉默,对宗上说道:“我想带小蝶去见一个人,如果可能甚至将小蝶托付给他。”
“你想带小蝶去见先生?”
“不错。跟先生在一起,小蝶会觉得更加有趣。”
“你要去哪里?”宗上紧张不安起来,看向木余的眼睛充满了担忧。
“神界。”
“他不是要你在人间保护小蝶的吗?”
“离开神界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是在担心他有危险?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伤害到他?”
“正面交手,或许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躲在暗处的人呢?我一直觉得小蝶母亲的事情仅凭魔族是做不到的。神皇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为了避免神族内部互相猜忌,迟迟没有任何表现。”
“所以,你想回去保护他免遭不测。”
“如果真是那样,我将再次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木余眼中浮现出自责,懊悔和痛苦,一旁的宗上神情也暗淡下来。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却是痛苦的回忆。
片刻,宗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木余也从回忆中醒转过来。
“如果他没有遭遇任何不测,而你仅仅因为自己的不安回到神界,小蝶岂不是无人保护?”宗上知道,如果神皇遭遇危机,木余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他希望能利用木余对神皇的诺言和对小蝶的疼爱劝他放弃回到神界的念头。
“你不会真的认为先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吧?在有自保的能力之前,小蝶不会受到任何外界的伤害。无论是神族、魔族还是人族都无法在先生面前伤害小蝶。”木余用近乎盲目信任和无比崇敬的口气对宗上说道。
眼见小蝶不能动摇木余的决心,宗上脸上的担忧更加重了几分。木余转头冲着宗上露出感谢的微笑,当一个人由衷地为自己担心时,你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你会更加高兴,高兴交对了朋友。
“何必哭丧着脸?我又没说一定会去。”
宗上疑惑地看着木余,不能确定他到底回不回去。
木余露出抱歉的笑意,说道:“如果封印通道一切顺利,在人间不会有任何察觉,这说明神皇平安无事,相信以后也再难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伤害他。如果稍有差池,天空必有异象,意味着有人暗算神皇导致封印力量不稳,神皇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我就必须去保护他。”
“可是封印已经在进行了,你有把握能够成功返回神界?”
“没有把握,毕竟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神界通往人间的通道前半段好像一条大河,后半段则会分叉为无数条细小的支流。从神界来到人间时可能会进入任一条河流,而从人间返回神界时则会沿着任一河流回到那条大河。我猜测,封印是将大河与分支的汇合点堵塞住。”
“猜测?”宗上的眉头锁得更紧。“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万一无法突破封印回到神界,你是否还能回到人间?”
“我不知道。”尽管木余平静地回答宗上,内心却充满了茫然。根据他穿梭神界和人间的经历,当从人间进入通道时,一股强大的引力会吸着自己主动的回到神界。如果封印通道后,失去这股引力,自己将何去何从?
木余沉思的时候,宗上却在仔细地打量着他,好像这是二人的初次相见。宗上想起曾经的木余是多么意气风发,年纪轻轻便已站在人族武力的最巅峰,即使面对同样年轻的神皇也不遑多让,堪称人族史上不世出的绝顶天才。眼前的木余却淡泊平静,犹如幽暗森林深处的一潭湖水,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能惊起一丝涟漪。一切都在那个女人选择神皇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地改变,宗上选择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木余则在绝望和痛苦中销声匿迹。
木余再次出现时,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婴。但从他的双眼中看不到对婴儿的半分疼爱,反而充斥着深深的悔意和痛苦。没人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木余也从未提起过。他不再是那个豪爽的天纵英才,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冷漠陌生人。当那桩悲剧发生时,他毫不犹豫地带着男婴随神皇返回了神界,再没有回来过。
“为何你执意要保护他?难道是因为她?”宗上忽然激动起来。
木余没有直接回答宗上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着他。宗上看着木余的眼睛,以往波澜不惊和冷漠的眼睛中呈现出了不一样的色彩。宗上从那双眼睛看到的是坚定不移的友情,那一刻他被木余深深地感动了。在爱情面前,宗上忽略了木余和神皇的友情,两人从不打不相识到互为知己,即使曾出现短暂的分道扬镳,但维系两人的友情却从没有中断。
世人在歌颂爱情时,却将男人之间的友情弃之如敝屐。世人皆说爱情自私,其实自私的只是人心。木余和神皇深爱着同一个女人,当因为神皇的缘故导致那个女人香消玉殒,木余没有因为爱那个女人而痛恨神皇,反而依然慨然为他赴死,神皇明明知道木余心中的一丝怨意,还是将心爱的女儿托付木余照顾。两人坦荡的胸襟和为彼此肝脑涂地的友情深深震撼了宗上。
宗上盯着木余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容中包含着对木余的赞赏、敬佩和羡慕,还有对自己的一丝嘲弄。多年来,自己一直沉溺于遥不可及的爱情中,却忽略了世间其他的感情。或许正是因为像自己这样只关心自己在爱情中的得失的人太多了,爱情才被冠以自私的称号。
“准备跟我一起去见先生吗?”
“当然。”
木余讶异于宗上毫不迟疑的回答,“因为小蝶?”
“不完全是。我想寻找一些生命中未曾出现的美好事物。”宗上平静地回答,向往的笑容浮现嘴边。
木余将不远处玩耍的小蝶和木子叫到身边,对小蝶温柔地说道:“要不要跟我去见一位先生?”
“先生?为何称呼这个人为先生?”小蝶好奇地问。
“因为他是教书的。在人间,传授知识的人都被称为先生。”
“那他岂不是很无聊?”
“如果他无聊,人间恐怕再也找不到有趣的人了。”木余脸上现出神往的神情,语调却神秘兮兮。
小蝶被木余认真凝重的表情所吸引,决定跟他去见见这位有趣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