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在沈若乔一生的记忆中,都是极为严寒的。走在晚自习散学的回家路上,她常常能感觉到心脏强大而吃力的搏动,像是用最大的力气,为她这幅躯体供血、供暖。但即便如此,即便她的胸骨几乎要被心脏的跳动打碎,她依然手脚冰凉、心口冷塞。
好在,三月的风吹散了阴云,带来了阳光,领着南方的鸟儿,在陆家河面上徜徉。就是三月末的那么几天时光里,温暖占领了全部;就在三月末的那么几天时光里,柳枝儿摇摆着,长出了新的绿色;就在三月末的那么几天时光里,沈若乔总算卸掉了厚重的帽子、围巾、羽绒袄,在高考体检的队伍里,按顺序站上体重秤,发现自己居然比去年重了十斤!
“这真是奇怪”,依乔拿着若乔的体检表难以置信——同样的伙食条件下,依乔还是那般细长纤瘦,若乔却连去年春天的卫衣都穿不上了,“平日里也没见你吃多少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被妈妈喂出了这么多肉,居然还比往年怕冷,你说,我要不要就着体检,做个深入的、全面的检查?”若乔很是认真地说。
“哎呀,你别乱想乱说”,沈依乔是医院子弟,小小年纪,却颇有忌讳,她警惕地说:“别老说检查、检查的。也不光是吃,我听说,经常熬夜是会长胖的。你看,你已经连续一个礼拜都弄到夜里一两点才睡了吧!以后,高考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好还是保存一点体力,早点睡觉。”依乔也说得很认真。
依乔说者无意,可在若乔听来,她的关切与劝导透露着十足优越感。天赋的加持确实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依乔始终舒适从容。
除了拥有充足的睡眠时间,高三的沈依乔还以各类兴趣爱好宠爱着自己。在距离高考一百天的日子里,她不知从哪儿买到了一个厚厚的粉色笔记本,封面封底是胶印的、柔和的粉色,里面的每一页都有精美的色彩与绘制,不成图形,却令人赏心悦目,随意地、浅浅暗暗地印在厚实的纸张上。沈依乔要拿它来当同学录。
写同学录的“传统”沈氏二姐妹从小学毕业就开始沿袭了。那时年幼的小伙伴们以为毕业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在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郑重地拿着同学录要求对方一定要留下家里的固定电话号码。如今,大家都有了自己的QQ号,而且依乔隐约感觉将来总还是会出现超越QQ功能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总会有什么机缘把同窗的大家牵在一起。所以,她并没有和小学、初中那样,去买一本格式现成的同学录,仅仅买了一个好看的笔记本,希望书写的人,不拘泥于格式和内容,自由自在地写下对与她的关系的祝福与期待。
依乔的粉色笔记本就像一对温柔的翅膀,在七中高三年级的教室间轻盈地飞舞。飞到若乔班里,章晓菀一页页翻着,带着一贯的理智与冷漠问:“若乔,你怎么还不启动你的同学录大业呀?”
这是依乔的同学录“大业”开展后,若乔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子。她从章晓菀手中接过,略略一翻,只见大小不一、或隽秀或歪扭的字体认真地覆盖着粉色的纸张,时不时还能见到各种手绘的卡通笑脸、爱心图案。若乔看到一句话停了下来:
以前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完美,认识你之后相信了。
若乔下意识去看了看写下这句话的人——她不认识,但看名字是个男生。她向后翻去,只见本子里的文字充满了赞美、艳羡、崇拜、不舍,若乔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这些文字所描述的那个“完美”、“女神”,就是与她朝夕相处、与她同一张面孔的孪生姐姐。
章晓菀推了推若乔,追着问:“问你呢,你的同学录呢?”
若乔关上了那一袭粉色,可在她心中,你对粉色翅膀还在扑棱着,她淡漠地说:“还没想到这件事呢。你不也没弄么?”
章晓菀嘴角斜了斜,道:“我是不会弄这东西的,耽误时间。从小学到现在,从来没弄过。”
若乔惊讶地抬头问:“啊?可是以前的那些同学……?”
“为什么要刻意保持联系呢?”章晓菀始终不屑一顾。
“以后……”
“以后?以后还会遇到新的同学呀。”
章晓菀的强大就在于,她的理性、冷漠甚至刻薄,只会让别人受伤,她自己永远专注在该做的事情上。
然而章晓菀还是从若乔手中接回那一抹粉色,在厚厚一叠中寻了一片空旷干净处,略作思忖,开始动笔。若乔见她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QQ号,另起一段,写道:
你和若乔让我看到了同一个人的两种人生,像是一场实验,却又是真实的生活。希望可以继续做你们的观众,相信你们俩各不相同,却各自精彩。
画上句号,章晓菀又快速地将这本子从头翻了一遍,说:“嗯?我们班不是每个人都写了。”
“还有谁没写?”若乔探头过去问。
“你和萧梓舟。”
“我哪里要写这个?我和她又不会失联。”
“那萧梓舟呢?”章晓菀挑了挑眉毛。
“她没让你转交萧梓舟吗?”
“没有啊,她让我写好就还给她”,章晓菀不再探究这个问题,“啪”地合上本子,放进若乔手中,说:“帮我转交给你姐姐吧!”
若乔并不好奇,她替章晓菀把同学录还给了依乔,依乔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问。章晓菀的话又变成了一对粉红色翅膀,在姐妹二人的心中扑棱:
“同一个人的两种人生,像是一场实验。”
过了两天,若乔也开始着手自己的同学录建设工作了。她在“三味书屋”同样看中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只是,与依乔浪漫的粉色不同,若乔这本的封面是幽深的蓝色,上面星星点点,不明显,却像极了盛夏的夜空。里面的纸张也是印染的风格,透着淡淡的蓝,像是冷静的湖水。
在把这本蓝色交给别人之前,若乔自己首先在扉页上写下:
To youth, to life.
然后交给萧梓舟,让他来写这青春纪念册的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