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村是位于宜田市郊的国家重点扶贫村,江盛是村里第一个考到宜田七中的学生,更可能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全村人都知道他、喜欢他。江盛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很小的时候,爸爸外出打工,多年来一直在省城当建筑工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妈妈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身体不好,只有江盛这一个孩子,几乎是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江妈妈对于江盛的学习并未寄予多大期许,只希望他身体好好的,将来留在身边,有个养活自己的工作就行。江盛说,他妈妈曾打算让他读完初中就跟着爸爸一起出去打工。然而江盛学习成绩一直以来都好,不费力的好,全村人都盼望着他能考上大学。中考结束后,村支书来到江盛家里,带来了县教委的慰问金和企业捐赠的助学款,劝说江妈妈一定要让江盛继续读书。于是,江妈妈很不情愿地同江盛一起来到宜田市,在七中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陪江盛上学。
高中学习难度加大,七中又凝聚了整个宜田市最优秀的学生,江盛成绩依然很好,只是相较于小学和初中的毫不费力、一骑决尘,江盛在七中学得非常认真、非常小心翼翼。随着年岁渐长,家境似乎越来越成为他心头一个负担。高二的时候江盛在周记里写过,他知道自己只有通过高考才能挣到未来,可是,他害怕自己没有未来,他害怕自己风雨飘摇的家在他高考之前就塌了。
柏常青非常看重江盛,把他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看待。同学中间,江盛人缘很好,大家了解他的家庭情况,都或多或少、明里暗里帮他。尤其是萧梓舟,他在一次闲聊时和沈依乔说,江盛打开了他的视野,是第一个真真切切在他身边,让他感受到人间疾苦、生活不易同时又充满了希望的人。
挂断柏常青的电话,萧梓舟陷入了沉默,他和沈若乔都忘记了吃晚饭这件事。若乔抓过萧梓舟手机,给市立医院当医生的妈妈打去电话,得知原来柏常青第一时间找到了沈妈妈,并通过她找到了科室主任和院长,说明了江盛家的情况,院方在手续、费用、病房安排各方面都给予了便利。沈妈妈帮江盛在病房里安排了陪护床位,购置了生活用品,还把自己的饭卡给了江盛,保证他的三餐。沈妈妈说虽然江盛妈妈病情急重,但好在手术及时,现在各项体征已经趋于平稳,只是没有苏醒,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预测会慢慢恢复。沈妈妈还提醒若乔,让她平复心情,留在学校专心读书,“该干什么干什么”。
若乔松了口气,全身紧张的肌肉也豁然放松下来,她这才感到饿,感到无力,感到酸痛。这时天已经全黑了,食堂也早关了灯,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家里、从宿舍、从街边的排挡或书店返回教室,准备开始晚自习。
早秋的晚上,风已经有些凉,夜色伴着弱下来的蝉鸣柔软地铺展开来。萧梓舟和沈若乔反身走向教室,两人都和这夜色一样静默着。若乔环抱着胳膊,萧梓舟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着若乔,心下不禁想到:沈家姐妹俩若木木地站在一处,单凭外貌真是让人分不清,然而一旦在生活场景里,一旦有了动作,一旦说起话来,又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依乔像是初夏雨后的茉莉花,清新柔美,赏心悦目,惹人爱怜;若乔,初见时觉得她比姐姐活泼得多,跳跃得多,相处久了却发现若乔性格中有一面独特的深沉,超越了她的年龄,却也不显得早熟或世故,反而是难得的大气。一时间,萧梓舟找不出哪一种花来形容若乔,她似乎不是花。
走到教学楼前的广场,若乔停了下来,晚风飒飒地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着楼里规律排列着的一个个明亮的小格子——那一间间教室里,人头攒动,风扇叶呼呼转着。远远地看,这一间间教室是这么小,可每一间里面都真实地塞满了六十多人,每一间都承载着六十多个未来,每一个间更是挂牵着六十多个家。若乔忽然发觉,自己每日穿过的校门,走过的楼梯,进出的教室,包括这宽广的七中校园,一直以来作为自己的生活背景,显得无足轻重,然而在此刻,她意识到,这里头有许多个她,许多萧梓舟,许多刘伶俐,许多江盛——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一起经历着不同程度的辛苦,才得以成为这密集的小格子里攒动的一点。他们写下的每一个字,解出的每一道题,发出的每一个牢骚,——背后都凝聚着父母甚至爷爷奶奶对他们衣食住行的思虑和供养,对他们前程的盘算与希望。
想着想着,夜晚又暗了一层,风里又多了一分寒凉、一分干瑟。若乔心头紧紧的,她努力睁大眼睛,企图收干不知从何而起的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希望啊,这一点点亮闪闪的格子间就是希望,他的希望,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