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坐满了便衣队的人，其他人都是正襟危坐，显示出对会议的重视。朴姑娘趴在桌子上，不停打哈欠，像个上课时昏昏欲睡的学生。程笠十则翘着二郎腿，嘴里一直嚼来嚼去，不知道偷了什么零食吃。
“我盯了几天，城东的日本兵营人数在增加，一星期内多了三百多人，关键的是，有六辆坦克三天前从城外开过来，停在了兵营里面。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成了日本人运兵的中转站，前线似乎在酝酿大的攻势，所以这里的兵越来越多。”宋德岚首先发言，他是负责搜集情报的人，“我初步的建议，我们爆破一次日本兵营，最好能炸毁几辆坦克，这样可以给敌人运兵带来压力。但如果决定这么做了，要尽快，敌人的部队随时会开拔离开这里。”
“我赞同宋德岚的看法。”徐钰悯率先表态，“想办法炸一次试试，城外民兵已经修好了密营了，我暂时可以腾出手来参加城里的行动。这次行动我加入。”
“什么……是坦克?”李冬裘犹豫了一下，提出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李冬裘。朴姑娘睁大了眼睛，忽然眯眼嗤嗤地笑了起来。李冬裘有些脸红，意识到自己提的这个问题可能很蠢。
“就是一种很大的铁皮车，开起来轰轰响，车上有大炮有机枪，刀枪不入，了不得的玩意儿。”程笠十解释，随后鸡贼地表态，“你们真的打算去炸坦克炸兵营?各位壮士勇武过人，我肉体凡胎，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我搞好后勤工作等你们凯旋……”
没人理会程笠十的嘟囔，本来大家就不指望程笠十这个废物参与行动。开会时程笠十就是凑数的。
“直接爆破日本兵营我们做不到，那里敌兵太多了，连只麻雀都进不去。有一个团或许可以试试。”宋德岚说。
“有办法，地道。”徐钰悯说。
“地道?”宋德岚一挑眉毛，“你的意思是挖地道通过去，在地下爆破?”
“对。”徐钰悯点头。
“我们没有专业工具，怎么挖?在地下上下左右都是土，会迷失方向。还有，你怎么知道挖到什么时候地道正好到达兵营下方?怎么保证地道的深度不变而不会向上向下?”宋德岚连珠炮似得发问。
“不需要专业工具。我们当年爆破白军碉堡都是挖地道到碉堡底下。我知道怎么靠几把铲子铁镐、一碗水和一个指南针来挖出一公里的地道来。”徐钰悯微笑，显得胸有成竹。
佩衍微微点头。佩衍和徐钰悯都是老红军出身，这种工作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
宋德岚没有说话，眼角微微抽搐，他曾经也是白军一伙的。
“如果想挖地道，我可以提供地道入口。”孙老板忽然开口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孙老板。
“你们都知道我比较有钱，这没有什么好害臊的。”孙老板不紧不慢的陈述，“我在日本兵营周围有很多房子，离兵营比较近，你们可以从那些地方开始挖，可以快一点。我们这个粮店离兵营太远了。挖过去猴年马月了。”
“地道方案就初步定了，明天我再去考察一下细节问题。”徐钰悯扭头看向程笠十，“猪，杀人放火的活儿你不敢干，挖地道这种苦力就交给你了。”
程笠十连连点头。
“行，老大，只要不让我去打仗，这种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就是！”程笠十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副贪生怕死的嘴脸，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掉了。
“恶心！”朴姑娘冲程笠十翻了个白眼。
“不能光指望地道。计划至少要有两个。”孙老板又开口了，“假若地道还没挖好，敌人坦克就开拔离开了，我们怎么办?”
片刻的沉默，几个人脑子转的飞快，思考对策。
“路边炸弹。”靳五忽然说。
桌上的人一愣，都连连点头，靳五的方案不用解释，只听字面意思就能听懂。
“从兵营出城的直路一共有十一条，能通坦克的九条。六辆坦克，从路面下方爆破，一个坦克至少需要……”宋德岚说着说着卡住了，他的叙述进入了知识盲区。
“十公斤炸药。”佩衍开口补充。佩衍虽然是狙击手，但也是老兵，深知爆破坦克需要多少用量。
“我们现在的炸药比当年劲大，日本坦克比白军坦克小。”徐钰悯补充，“八公斤足够。”
“从路底爆破八公斤，但是我们没法从底下爆破，我们才几个人，不可能冲过去把炸药包扔到下面。提前在路上埋也会被巡逻的伪军发现。”宋德岚指出问题，“只能是这样：现在路边很多店铺都是空的，店主人都逃亡走了。我们把炸药包放在这些店铺里，坦克经过时从旁边爆破。如果坦克走小路，距离还比较近。如果坦克走大路的路中央，离两边店铺都有七八米远，需要炸药是个大数吧?”
长久的沉默。
李冬裘坐在旁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静下来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了一会想明白了，大概是便衣队的炸药比较紧缺。众人在考虑开支和可行性。
“三十公斤。”徐钰悯突然说，“隔着七米，炸坏一辆需要三十公斤。”
“如果炸坏六辆，我算算……”宋德岚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算盘，在上面拨来拨去，像个管账先生，“一百八十公斤。这只是一条路上埋伏用的。我们不知道敌人从哪条路出城，每条路都要埋伏上炸药，九条路，一条路一百八十公斤，合计一千六百二十公斤。”
“纯属做梦。我们去哪搞这么多炸药?”徐钰悯叹气。
“我们只有二百七十公斤。”宋德岚说，“这还是之前拼命囤积，囤了几个月囤出来的。”
“如果一条路上只准备炸坏一辆坦克的量，需要多少?”徐钰悯忽然问。所有人都听出来他是准备最次的方案了。
“我们的炸药全用上，差不多。”宋德岚拨了几下算盘，说。
“那就一条路上只准备埋伏一辆的，九条路都弄上。炸坏一辆也是炸。”徐钰悯略微有些沮丧，“只能这样了。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一桌人低着头沉思，冥思苦想了半天，足足半个小时，没想出任何办法来。最后朴姑娘呜了一声，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了。
“那就这样吧。一计划是尽快挖地道，爆破兵营。即使敌人大部队哪天突然开拔了，一计划也必须进行下去，爆破兵营是个好方案。”徐钰悯见众人绞尽脑汁没有结果，开始总结会议，“二计划就是在路边店铺设置一些炸药包。”
会议开完了，一行人各自收拾东西离开，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李冬裘来之前他们已经分工合作了好几个月。只有朴姑娘留了下来，缩在沙发上抱着被子开始睡觉。
李冬裘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站起来茫然地看着徐钰悯。
“你跟我去检查一下囤积的炸药。”徐钰悯没问就看懂了李冬裘的眼神，“炸药都是几个月前囤积的，不知道潮了没有。”
徐钰悯带着李冬裘到了一个很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香台和一个大衣柜。徐钰悯用力把衣柜拉开，露出后面一扇门。依然是磨得发光的铁门。门上竟然是密码锁，徐钰悯开始转密码。
徐钰悯转密码时，李冬裘看到了旁边的香台。香台上放着供奉的苹果和砂糖橘，还有堆满香灰的小香炉。这个炉子一定经常有人来上香，因为炉子里的香灰已经高高隆起。
香炉前面是整整六个灵位。灵位看起来很新，就像是……昨天刚做的那样新。
李冬裘好奇地一个个看那些灵位上的字：
“供奉烈士金灿具之位”
“供奉烈士刘淦之位”
“供奉烈士邢儒武之位”
“供奉烈士窦经纬之位”
“供奉烈士尹淼海之位”
“供奉无名烈士周之位”
徐钰悯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这些都是上个月牺牲的同志。便衣队的先驱。金灿具是和朴姑娘一起从长沙来的，也是朝鲜血统。最后那个无名烈士刚加入我们便衣队一天就阵亡了，我们没来得及记清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周。其他人都是本地人。”
“我的名字会不会也出现在这个台子上?”李冬裘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李冬裘跟着徐钰悯进入衣柜后面墙壁上的门，门里一片漆黑，徐钰悯在墙上摸了摸，摸到一个开关，天花板上的灯立刻亮了起来。
整整一屋的小麻袋，壮观地码了一地。每一个麻袋都有枕头大小，鼓鼓囊囊的。像极了堆面粉的仓库。可是李冬裘闻到了火药粉的味道。麻袋与麻袋之间塞了很多稻草和沙子，大概是防潮用的。
李冬裘注意到这个房间连窗户都没有。大概是需要绝对的密封，把窗户糊上了。毕竟火药不能受潮也不能暴晒。
“袋子里全是炸药，进这屋千万别用明火，抽烟也不行。”徐钰悯叮嘱，“收拾火药包时一定要动作轻，不要让火药粉飘起来。电灯也是可以点着火药粉的。”
李冬裘点点头，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个粮店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炸药。要是这里落了一颗火星，怕是自己会烧的连骨头都不剩。日本兵在城门设了检查的岗亭，所有进城的人和货物都要被严格检查，可便衣队竟然能偷偷运进来这么多炸药。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法运进来的。
徐钰悯递给李冬裘一把木勺子，两个人开始打开一袋袋炸药检查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