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仔仔细细地放入琵琶袖中,赶着步子去了母亲房中。当母亲细细研读好内容后,不禁蹙眉,后又喜出望外,后又叹息哀婉。
“本以为从容这一生就如此彻头彻尾的消没了,或许平安沉稳的度过一生也好,或许春风得意一时也罢。这孩子既是救了她,也是害了她,我只怕一切努力都付之一炬,沉沦萧条。”
我鲜少见温婉的母亲有如此神情,似是怅然若失,她唤我代笔。等我将信纸叠好交与小厮后,母亲继而有些焦躁不安,吹灭一旁的蜡烛,又引上,再而吹灭,引上。我看着心里有些泛涩,只得叹息。
母亲让从容瞒到三足月再请太医诊脉,这算是最折中的法子了。我未表示见解,瞒,则是欺君,不瞒,更是下了一步险棋,只得先瞒住这没有显孕的个把月。但愿这个孩子可以安稳生下。
次日破晓,早归揽起床幔,在耳旁轻声告诉我荣和公子来了。我起床梳洗打扮,如此早应该是有些急事,我不敢怠慢,半个时辰便出了屋子。
他在大厅等我,正望着高木桌上的瓷瓶,我唤他,才缓缓回过神,继而又挂上和煦的笑。
“纯良,几日前家父去山中打猎,偶得此极品银狐毛,念日子也临秋了,就想着为你制一件披风。”
语毕,身后的小厮弯着腰低着头,举起木质托盘走到我面前,我抚过这件银狐披风,着实是好料子。我见荣和公子腰间仅别着一枚玉佩,有些单调,似是鸿鹄的羽毛轻轻落入我的心底,
入夜,早归拢起床幔,多引了两支蜡烛,随后看我捋弄丝线,又针入针起,
“大小姐,荣和公子一定会喜欢这个荷包的。”
不禁面红耳赤,我轻声应答,又绣着荷包,幻想着荣和公子戴上它的样子,觉得心中的羽毛似乎沾了热水,暖意万分。
用的是难得的流光绸面,在幽暗的烛光下流光溢彩,我轻轻抚着绣到一半的芙蕖,微微靠近心口,转头看到叠好在八仙桌上的银狐披风,望着窗外秋风瑟瑟秋叶微黄,喜鹊正冲破星河,是上好的夜绸缎,烛焰被吹得晃晃支支,便叫早归关了窗。额与面颊被夜风吹的微凉,我吃一口热茶,才缓过来倚靠在软榻上。
梦里我见到儿时给从容梳发的画面,她稚嫩脸庞忽而扭过来问阿姐是不是永远不会离开她,我想说是,却如鲠在喉,无法张口。后来她入宫时,被轿子风风火火地抬入了宫里,我见她撩起窗幔,笑的甜美娇羞,她问我是不是入了宫后便会获得荣宠,从此以后做人上人?我未曾言语,只见她离我愈来愈远,再未归来。后来我入宫里见她,她在寝宫中孤身一人,尽是饭菜冰冷,残羹冷炙,婢女欺到她身上,妃嫔尽耻笑她入宫就失宠。我见她潸然泪下、见她悲痛哀转、见她要坠入悬崖峭壁、见她被奸人所害以至流产、见她消香玉损,埋入黄土,却如何也伸不出手帮她。等我惊醒时,双颊已然都是泪痕,我伸手拭去。随后撩起床幔,透过窗纸见到天气已蒙蒙亮。
早归用湿热的帕子为我拭泪,我抬头见她眼中是沉重的怜爱。
我将荷包交于小厮送去刘府,早归看着流光绸上面用粉白丝线绣着的芙蕖,于晨光下熠熠生辉,不经意的对着小厮感慨道,
“大小姐的女红真是精湛绝伦,这芙蕖绣的栩栩如生,我似是入了水塘般。琴声也被夫子赞赏过是势如破竹、高山流水之音,棋艺精湛且别具一格,书画则龙伸蠖屈、丹青妙手。相貌虽不及二小姐国色天香、倾城媚生,但也出水芙蓉,螓首蛾眉。如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宽和温顺的闺秀,竟被二小姐比下去了。”
我在百蝶底屏风后听到如此感慨,有些无奈,几年前的太后寿宴上,那位太后娘娘第一次见到从容时,便出口称赞,
“这是谁家的姑娘?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灼的哀家眼睛都睁不开了。”
从容自然知道这是太后的戏言,于是跪下,脆生生地讲,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兰质蕙心、端庄雅丽,怎是尔等可以争辉的。”
这一趣事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浪,但我却知道,太后娘娘的心里是欢喜这样一位灵动的小美人坯子的。温顺娴雅的女子比比皆是,又何缺一个沈纯良呢?
荣和公子谴人传言,说很喜欢这个荷包,叫我不要操劳,仅待嫁就好。
我面上与平时无异,心里还是感动酸涩的,无论荣和公子是否真的心悦我,但他对我的好已然是顶一个了。
隔日早归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子,告诉我皇后娘娘召见我与荣和公子,我有些诧异,莫论我,整个沈家都未与皇后娘娘有过牵扯,怎的如今叫了我去?梳洗后,我着了极少穿的金丝竹叶暗纹大袖衫。
轿中,我撩起窗幔,后又放下。
“怎的皇后娘娘会召见我与荣和公子?”
早归答曰:“大小姐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早年被陛下藏起来时,藏的地方便是刘家。故娘娘也姓刘,这刘府也是小半个皇后娘娘的娘家了,于是荣和公子...算是皇后娘娘的长兄了。”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当今皇后娘娘刘娥算是个传奇人物了。出身卑微,自陛下为皇子时被赶出王府,藏于他处,后又回宫,被封为后。只可惜至今未有子嗣,也正为弹劾刘娥的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人落下了话柄。
到达宫门后,我被早归搀扶下轿,荣和公子似是早已到了,着了一件绣花圆领袍,意气风发,腰间依旧是玉佩,没有戴我曾绣的流光绸白芙蕖荷包。我神色有些黯淡,再见他额间被秋日少见的烈日沁出汗珠,见到我后,他又挂上了淡然温和的微笑。使我吊着的心放了下来,安定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