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陈之木连着三天到网吧上网。
什么时候来不一定,第一次是晚上刚过十点,第二次墙上的时钟转点,最后一次是凌晨一点多,我想大概是他们的宿管每天睡觉时间都不一样吧!
但离开的时间却很固定,准时早上七点,正好是我交班的时候。
第四天早上的时候,陈子木结完账又折了回来,问我附近哪里的早饭好吃,我反问他在这读了几年书还能不知道,他拧着眉心摸了摸后脑勺,整个人显得非常纠结,欲言又止地走了。
我跟琴琴提起这件事,琴琴大呼小叫:“那孩子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听到这话我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将她拍飞,都说了是“孩子”,怎么还能说出这么丧尽天良的话来,果然结了婚的女人都比较没羞没臊。
过了一会儿琴琴又神神叨叨地嘱咐我:“不过像他这种孩子,嘴最甜了,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你可千万别被猪油蒙了心就信了他。”
我熟练地操作着两个号做活动任务,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她叹了叹气喋喋不休:“真的,被骗到手之后,就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看了眼墙上的钟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
“你还不回家吗?”做完活动任务,琴琴还没有走的意思,趴在柜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神情莫名的哀伤。听到我说话,她才稍微动了一动,从柜台下缓慢地摸出包,丢了魂似的往门外走。
琴琴的事,我从红姐口中多少听到过一些。
她们一家五口,爷爷、爸妈、弟弟,原先住在离网吧不到两公里的城中村,后来城中村拆迁,三十平的平板屋换了一套八十平的回迁房和并不太多的补偿款。房本上写的是弟弟的名字,补偿款供弟弟读了四年大学,生活费还是靠琴琴打工填的。
后来弟弟毕了业,回到本市找了还算可以的工作,谈了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然而八十平的房子已经再塞不下更多的人,琴琴一夜之间成为了那个多余的人。
这些年打工的钱不是供了弟弟,就是花在了弟弟的婚礼上,离开家的时候,她的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为了能有个地方住,她辞了工作去了月薪只有一千二百块的饭店做服务员,然后遇见了比她小两岁的饭店老板儿子,也就是她现在的老公小亮。
所有的爱情故事,一开始都是美好的。
小亮是真的喜欢她,不介意她的一切,包括麻烦的家庭,不惜所有人的反对将她娶回了家。她也没有辜负小亮的付出,怀着孕依旧全心全意地伺候公婆,最终用一个儿子换来了公婆的认可。
本来以为到这里已经苦尽甘来,往后都只剩下好日子了,小亮的变心却像一道惊雷炸毁了她的生活。就如同喜欢上琴琴一样,小亮再次看上了饭店里的服务员。公婆是知道这件事的,也骂过也劝过,但小亮的态度就如同当初要娶琴琴那般坚持。
公婆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是默认了,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能带回家,琴琴才是正主。
琴琴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婚,但她舍不得儿子,她根本没有能力从公婆手中抢过孩子的抚养权,她更明白就算抢过来也没有任何人会收留她们母子,那本就飘摇的父母兄弟,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她的后盾。
所以又能怎么办呢?麻木而苟且地活着吧!
至少还能吃饱穿暖,守在儿子身边,只是仍然做不到忽视那个女人的存在,于是才找了网吧这份工作,上午在家陪孩子,下午出来上班,半夜再回家,尽量避免与小亮在家碰面。
我擅自腾出来的两个小时,反而像是给她帮了倒忙。
想到这里,我跑出网吧,在马路旁将琴琴拉了回来。她静静地站在路灯下,神情分辨不明,满脸的泪水来不及擦。
她咬着牙狠狠地点头,随我一同往回走,我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想买杯奶茶给她,却发现奶茶店提早关了门,还真是不凑巧。
回到网吧,她一如往常地将包塞进柜台下,默默擦干了泪水坐在电脑前。我站在她的旁边,转身离开好像过于绝情,留下来又显得太过刻意。
正在犹豫的时候,转头看见陈子木拎着一袋子烧烤走了进来,夹杂着烧烤的味道,我闻到了浓郁的理发店特有的洗发水味道。
一抬头,果然看见他换了新的发色,张扬的酒红色变成了低调的栗色,顺眼了许多。
他没看见柜台后的琴琴,耍帅似的一捋头发,将袋子塞进了我的手里,无比得瑟地说:“今天小爷高兴,请你吃烧烤。”
烧烤隔着锡纸和塑料袋,依旧有些烫手,我却想起了钱小宝。
那时我还在物流中心的仓储上班,负责货物登记。经常忙到很晚才下班,钱小宝偶尔会骑着他那俩破电驴来接我下班,每一次手上总会拿着东西,多半是吃的,十次有九次是烧烤。
烤韭菜,烤茄子,烤金针菇,烤土豆片,烤鸡翅,烤鸡爪,烤鱼,都是我最爱吃的,要是碰到发工资,或许还会带上一瓶便利店十八块九毛的鲜榨果汁。
我称它为奢侈品,一度认为它不该是我们这种人喝得起的东西。钱小宝却说,他一定会变得富有,让我过上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还说有了钱之后拿果汁当水喝,才不管它多少钱一瓶。
呵,爱情里的承诺总是美好的让人不敢相信。
我将烧烤赛回陈之木手里,挥了挥手让他别再来了,马上就要毕业了赶紧找份靠谱的工作,赚钱生活踏实做人。
陈之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指着一身上下的名牌衣鞋质问我,他看着像是缺钱的人吗?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并不是我认知里的普通孩子,大概率是个富二代。
但离奇的是,我并没有滋生想要讹他一把的想法,反而想要告诫他一定要远离骗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地主家傻儿子。
琴琴闻声从柜台背抬起头,看着陈子木的眼神十分复杂,我真怀疑她看见了当年的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