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背苍猿奉命而来,在这名门大派之前大放厥词。
临行之时,邪云道长一路叮咛,不必动武便自能令这些正派人士尽数消亡。这般心灵脆弱之人实在没必要动刀枪。
铁背苍猿在极北峨僻山修行已近千载,荼毒生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往见到这些替天行道的正派人士自然要退避三舍,不敢露面。但此刻归附了邪云道长,老母鸡变鸭,鸟枪换炮,平地一声雷,陡然而起。
便即与正派中人处处为难,每每有些差事便自告奋勇一马当先绝不懈怠。他的心意很明显就是为了报复当初在正派威压下苟且修行的岁月。
此刻见这正派掌门被自己狠揭伤疤,竟自面不改色,心中犯起了嘀咕。这些人被逼得满门自戕,如此奇耻大辱放在平时便即不恼羞成怒一脑袋撞墙,也是拔出飞剑过来拼命。怎么此刻却是如此淡定?
铁背苍猿一群人一直在院内站着,此刻已是夕落时分。但觉一阵乌云罩顶,彷如一只大手捂住了太阳一般聚拢在各人头顶。
他有些诧异回首望去,却见一件道袍迎风打开,将余日遮掩得严严实实。那道袍上的八卦符箓迎着阳光熠熠发光,一个法阵便自盘旋空中。
众妖一惊,本以为六派已无斗志,只有束手待辱的份儿,哪成想道袍布成的法阵极为玄奥,袍上的纹路发出阵阵光芒,竟自盘旋在众妖头顶。不用相接,便能感觉到这法阵绝不平凡。
铁背苍猿情知有诈,想要拔步逃跑,却又有这姬妾老奴近百随从跟着,这般逃遁可就太没面子了。
不知何时大堂房顶上现出一人,肩宽背阔,只着内衬小衣,满脸堆笑着望着这边,一边用小指挖着耳朵,一边轻笑着。
铁背苍猿不识此人,屠艳儿和碧眼姥姥却大叫了起来。
“龙玄!他便是正气门掌宗龙玄!”说起来两人还算是龙玄故旧,是他修道至今遇到的第一波妖修。
铁背苍猿只觉头顶压力越加沉重,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自知道对方还未起杀心,若非如此自己早就被这些光芒刺成透明筛子了。
“哈……哈哈,原来是老窝被我邪皇占了的龙掌宗,失敬失敬啊!”他强装轻松,哪知笑声竟自差点断掉,略带颤抖的说完了这等嘲弄之语。
坐在房顶的龙玄闻听此言,眉毛轻挑,随即如常道:“邪祟魔物,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看我与你家主人谁笑到最后!”
说罢眉毛又一凝,法袍竟飞回他处,罩在身上。而这一瞬间,他眉间便自发出一道厉芒直奔铁背苍猿而去。
那厉芒却未接他身体,只一阵旋转,铁背苍猿铠甲叶片一阵哗啦哗啦剧响,各自倒卷而起,咔咔轻响便自脱离勾连之处,一起飞到空中。
接着他胸前勒甲的皮索啪的一声响,一身甲胄就此掉落。
露出一身黑毛倒立的壮实身体。
龙玄哈哈一笑,挺身跃下,彷如大鸟一般。
铁背苍猿只觉头脑一阵糊涂,身体不受控制,完全在龙玄的气息掌握之中似的。
龙玄轻轻一拍他,他便顺着龙玄手劲转过身体。
他一把薅掉铁背苍猿后背的黑毛,拾起一片铠甲叶子在他背后写起了字。
这几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夜就几个呼吸的时间,众人都自看得呆了,屠艳儿和碧眼姥姥不敢近前,只站在旁边不住筛糠。
她二人自芒砀山起便知龙玄手段,而且是隔一段时间不见便提高一大截,自知绝非对手,只在心中默默祷告,愿他莫要记恨前仇才好。
铁背苍猿意欲奋起反抗,双手却自垂在身侧,怎么也提不起来。
龙玄把他后背处理得极为光滑,彷如常人后背无异。
刷刷点点,几下写完。
只见上面写道:“邪云如晤,自古正邪不两立,今日你得成神功,便想倒转乾坤,真是白日做梦,若是真男儿,来灵尼派一决高下!你大爷龙玄字。”
龙玄这手字实在不怎么样,歪歪斜斜,不过他手上贯通道法,笔力透入肌肤,却是每个字都自清晰可辨。
写罢,他拎着迷迷糊糊的铁背苍猿来到门口一脚踹了出去,然后紧闭山门。
屠艳儿和碧眼姥姥见这般光景,一颗心彻底凉透了。本以为此时天下尽在邪云道长手中,跟着他混能喝点残羹菜汤子,哪成想一遇龙玄毁终生啊。
此刻再不改助纣为虐,当下对望一眼,在对方眼中寻到默契,出了山门便自一起朝西南飞奔,头也不回流矢一般。
铁背苍猿被随从抬起,狼狈而回。
六派中人欢呼雀跃,围住龙玄眼中各自溢出泪花。
这些人本是天之骄子,睥睨天下之辈,如今被羞辱的家都不敢回,此刻终得报复,心中激慨,再难抑制心中情绪。
龙玄只淡淡的微笑回应,心中却自无比肯定,与邪云大战真的不远了。
傍晚时分,有探哨来报,正气门司徒金阖门中弟子正在来此的路上,不日便即到达。
龙玄听闻司徒金还在人世,心中大慰,与自己交好的前辈长者总算还有一个活着的。就此联想起野火道长和百目老人,想起恩师的淳淳教导和知己的肝胆相照,心情悲痛起来,却不敢情感流露,只在心间存留一刻,便强行抹去,避免扰乱自己情绪,他还要养足精神备战。
此次,他未伤铁背苍猿,只是出言侮辱邪云,便是逐渐在摸他脾气。若是自己去闯须坨山,便是入他彀中,敌在主场自己反主为客,似乎不大有力。而引其前来,却是以逸待劳,而且还可将战机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千算万算,还是觉得不十分确定,他与邪云道长交手数遭,知道此人极为阴险,极其有城府,一旦此次他不忤于物,根本不动怒也不前来呢?这种可能也是极大的。
事已至此,多想便是无益。由它去吧,千算万算也难以时事变化,便即在此静候,守株待兔吧。
一众人聚在一处,心中惴惴,却各自神采激昂。
显然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六派损伤过半,已被逼上了绝地,若是此次傍附龙玄也难逃噩梦,便也无所遗憾了。
众人死志既然坚,也就无有顾虑,是以此刻情势紧张,不便谈笑风生,却也各自坦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灵尼派阖派都是大小尼姑,近百年无有这么多男客驻入,泽缘大师豪气不让须眉,此刻形格势禁,再无那么多男女禁忌,是以也将这佛门规矩顺势破去。
尼姑们却羞于见人,除了奉茶送饭之外,再不在这一众男人面前露面,都自躲在后堂。
龙玄当晚吃了两碗素面,与众人一起,在大堂内居中而坐。
此次三宗六派罹难,无意间竟将他推举为天下之长,可谓是机缘使然,他纵再不想号令群修,但众望所归,况肩上担子沉重,彷如泽缘大师所说,这位子没那么好坐。是以只得强己所难,暂时执掌天下正派。
未及中夜,司徒金便率一众门众前来拜山。
司徒金一进佛堂,望见龙玄,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这一众门徒兀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拖家带口好不狼狈。
龙玄见自己的同门晚辈如此形态,多少有些颓丧,但面上却依旧淡然。
司徒金望见他,只见他眼神缓和,不动风云,却笃定非凡。心中大定,爷俩儿个未搭一言,司徒金也自清楚龙玄势必会为正气门争回一口气,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两人共事时间不短,他深知龙玄性情,越是危难关头,他便越是沉着。越不动声色,便是意志越加坚定。
他暗暗点头,心里为自己没有跟错人而感到庆幸。
泽缘大师吩咐人安排了素斋给他们用,一众弟子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看来却是一路流离,好久没吃过饱饭了。
众人如老饕,但各自眉宇间的愤慨之意随着有饭落肚后渐渐彰显出来。虽在人家地头上,各自不著一辞,但心中恨意却都挂在脸上。
众人进餐之地在偏殿,此处只有正气门一众,并无其他外人。
龙玄待司徒金吃得饱了,奉上一盏茶入他手。司徒金喝了一口清茶定神,这才慢慢开口道:“不知掌宗有何打算?”
此处门众较多,他便极为分场合的没有称呼龙玄为“龙儿”。
龙玄为鼓舞大家士气,便极有把握的说道:“我已得金钵大师法体舍利,还修习了佛元宗的地煞伏魔功,正是克制邪云老贼的三合逆转功的佛法,我已向他宣战,便等他来犯我。”
司徒金望着龙玄,他知道这人看起来厚道敦朴,却也知道他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听他说得极有气势,仿佛邪云此刻修为不在其话下,虽觉此刻人多,但还是忍不住发问道:“那掌宗自忖有几分胜算?”
“十成!”龙玄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