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会没多久,王承毅正式办理了交接手续,算是彻底告别了海城发展的高管层。
沈奕在前一天到王承毅的办公室找他签署最后一份文件。他只是晃眼看了看,并未深究便爽快的签了自己的名字。
“领导,谢谢您一直对我的照顾和指导。”沈奕真诚的说。
“你还是住人才公寓吧?”王承毅反问沈奕。
王承毅见沈奕点头,便说道:“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你陪我走走?我家也在同一方向。”
沈奕换了便服,陪着王承毅往回家的方向走。二人先是在路边走,后又横穿中央公园,躲开了人流和车流的嘈杂。
“你还记得你来面试独立审批人的时候,我问了你三个问题吗?”王承毅问。
沈奕忙答:“当然记得!”
“其实,我对每个来面试的人都问过这三个问题。”王承毅缓缓道,见沈奕点头便又说,“你还记得最后一个问题吗?”
“您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对我有恩情的人找我帮忙,我会怎么办。”沈奕答。
“呵呵,看来年轻人确实记性好。”王承毅笑道。
“领导您说过的话,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沈奕狡黠的眨眨眼说。
王承毅笑着点点头:“你比我闺女大不了几岁,但你比她情商高多啦!”
“领导,您这样夸我倒是第一次,都有点不习惯!”沈奕道。
“我平时确实很少夸下属,你们肯定在背后说我老古板,这个我知道。”王承毅边走边甩甩胳膊。
“我们可没这样说您。就算有人心里想过也不敢付诸实践呐!”沈奕立即反驳道。
“哈哈哈!言归正传啊,我这个问题问了那么多人,有说要严格按照制度规定执行的,有说要大义灭亲的,还有唯唯诺诺想要回避问题的,总而言之,只有你的回答让我印象最深刻。”王承毅说。
“领导啊,您这陷阱挖得深,我也是豁出去了,据实说话而已。”沈奕接口道。
“你这据实说话,讲得好,做领导的不就希望下属坦诚嘛!只有坦诚,我才看得清楚这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王承毅的声音很厚重,伴着他花白的头发显得更加的睿智,“我看到了你的坦诚,也看到了你柔中带刚的个性,甚至一度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怎么就没你的这股子坦诚以待的勇气呢!”
“领导,您这可不是夸我,我还有个品质啊,叫做‘自知之明’!”沈奕笑眯眯说,“蔡行长就老说我太实诚,不适合做业务,做业务的人要变通又不能心太软,容易被骗!我就适合做风险管理、信贷审批这些个中后台讲究‘循规蹈矩’的工作。”
“蓉西分行的蔡行长啊?她看人很准,但是我这次不认同。”王承毅认真说,“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就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也明白我不认同蔡行长的原因了。”
“十五年前,海城发展还刚成立没几年,但那时候商业银行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有需求就会有供给,银行业也是不例外。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二级分行的行长,很多人尤其是小企业主,经常找我要贷款。我呢,既有做好银行家的抱负,又还未摆脱一些世俗的偏见,犯了很多错误。
一天,我五十多岁的姑父从二百里外的地方跑来找我,说是让我帮他们乡上的一个民营厂子贷款。我当时就很反感,倒不是反感姑父这个人。姑父待我很好,小时候家里穷,全靠姑姑和姑父接济,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我反感的是他来找我贷款这件事。
第一,姑父在这个厂里做会计,到我这里来融资,本来就容易落人口实;第二,我从内心深处带着偏见,乡镇民营厂子能有几个是优质的?第三,姑父说这个厂子遇到了困难,看来经营并不好,说不定是管理能力不行或者产品没有竞争力;第四,跑这么远到我这里贷款,肯定是当地的农村信用社这些都不愿意做,侧面也能印证这个厂子做的不好!
姑父没说几句话,我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好几条说“不”的理由,所以就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当时又有重要客户来拜访,我无暇他顾,姑父便满怀气愤的走了,临走时说了一句:“你看都不去看一言,就一口回绝,是要证明什么?难道是为了证明你就是所谓的'好行长'吗?!”
当时我听了虽有内疚,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姑父也不接我电话了,父母听说后也跑来骂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不留情面,也太武断,说不定人家是个好厂子呢!
但确实没过多久,这厂子倒闭了,我当时还暗自侥幸,没有给这厂子贷款。姑父虽然没了工作,但凭借他的本事还可以再找新工作,但贷款放出去收不回来就真的是行里的损失了。”
沈奕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也点头道:“领导,你这做法确实也没问题啊,后面的事实也验证了你的判断是对的。”
“有那么好几年,我都觉得我的做法没错。可是,几年后,我去拜访姑父,他说的话,却让我反省和深思。
那时候,他又到了另一个企业去做会计,几年时间下来,他也不再那么责怪我,还拉着我喝起了小酒,我们俩爷子边喝酒边聊天,他对我说:“小毅子,你小子可真错看我们那老料厂了!老料厂经营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去银行借过款,厂里上百号工人,家家日子都过得比其他人红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老料厂的厂长张大全人耿直,愿意把钱发给大家。可那两年,厂里因为一场大火,毁了不少料,还有些值钱的设备也损毁了,我们先是去其他银行找资金,都眼见我们遭了灾,不愿搭把手。我原想着你是个行长,肯定能帮帮咱,没想到的是,你也是铁面无情啊!感情,我这个姑父的身份还是个祸害!可怜了,老料厂就这么关门了,张大全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上百号工人都失了业,我这会计还可以去重新当会计,其他工人呢?现在好多还在帮饭馆、扫大街,日子过得都不好,唉!”说到动情处,姑父不由得有些眼眶发红,最后也只能叹气。
我当时看他情绪稍稍平复,就道:“姑父,您也考虑一下我的立场,我要是给你们贷了款,厂子倒闭了,又怎么还?”
“所以我说你武断!老料厂从来没缺过订单!为了还债和付工人工资,张大全只得把厂子卖给了别人,新厂子开业后继续做原来的订单,到现在生意还很不错。唯一缺憾的是,新厂子只招聘了我们原来一些年轻力壮的工人,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就自己另谋出路了。其实,我一直怀疑,那把火是不是有人蓄意搞的破坏!唉!话说回来,这么久了,这些也都是既成事实了,也没法再去追究了,只可惜了我们那些个老弱病残的工人,还有张大全这么多年的心血!”
姑父的话让我不由得有些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去厂子里看看,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呢!自己当时一听姑夫的厂子要贷款,就立马以‘不能向有关联的人发放贷款’为由给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