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的那一年,帝都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迟。
那是严寒的帝都第一次没有下雪的冬天,因而家中的长辈给她起了小字为春生。
她出生后的三年,帝都再没有下过一场大雪,直到蔚立雪出生,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极早去的又极晚,瑞雪铺地,寒霜压枝。
听家中的长辈说,那一年的瑞雪丰年使得当今圣上大赦天下,刚出生不久的蔚立雪也破例被封为景王,那时候没人知道蔚家还有一个女儿,一个病弱的只能靠苦药续命的女儿。
等近十年间,世间没了那个病病弱弱的春生小姐,帝都的百姓口中却多了一个仪容端庄,贤淑温婉的酌绾宗姬蔚嫦曦。
人人都在心里猜测,心高气傲的蔚家明珠在她及笄之年,会找一个如何风姿卓越家世不凡的世家公子。
那一年还未满十岁的蔚嫦曦,因为身子骨孱弱,即使汤药将养着也经不住帝都严寒之气,因而在刚入秋,天将将还寒之际就被送到一年四季如春的临阳,市井里关于她的谈论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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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曦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仿若被马车碾过,全身的骨头都酸疼的厉害。
过了半晌,她才悠悠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头顶的素色青竹床帐,她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打量四周,房内摆着泼墨山水屏,看着是出自大家之手,嫦曦觉得看着颇为眼熟,倒像是出自宋安石的手笔。
宋安石?!
那泼墨山水屏不是她几年前赠与中书侍郎蔚远道她家那个小女儿了吗?
只因那小女儿和自己同名同姓,她觉得有缘,当初那呆愣木讷的蔚侍郎因着这事还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她面前,觉得这撞名是大不敬之罪,她当时却不以为然,觉得这人古板无趣到了极致反倒生出一丝趣味,临走前还叫人送了一扇屏风给那个小女儿。
可这怪就怪在此处,她送的那扇屏风是宋安石封笔前亲手绘制的,全天下独此一份,这扇又是从哪里来的?
静下来许多思绪就开始清晰,身后却惊出一身冷汗。
梦里的一切在她脑海里又重新浮现,奈奈最后一眼,和她最后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南梁不是都亡了吗?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嫦曦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小巧的手,上面连一道伤痕都不见,她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定来,站起来走到铜镜前,里头映出的一张小脸虽然桃腮带粉,眉宇间一股轻灵,可却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
这张脸分明是当年那个蔚侍郎小女儿的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拂冬端着药盏走到房门前,敛声推开房门就看见那个站在镜子前瘦弱的小身影,心里不由一喜,“姐儿醒了!”说着赶紧关了房门,生怕是放进了些寒气又叫这小祖宗着了凉。
将汤药放在桌上,拂冬连忙上前扶着嫦曦,“姐儿你这身子才刚好些,就不安生,再生了病可怎么得了?”将嫦曦重新扶上床,盖上绒被捧着手炉,唯恐嫦曦冷了去。
嫦曦现在心头思绪纷飞,如同在海上漂浮不定的一叶扁舟,不知该归何处。
拂冬见自家小姐似乎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气,想着汤药大概温了,于是端着药盏递给嫦曦,她接过翠玉碗却没急着喝,反倒定下心神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拂冬叹了口气,“还不是前些日子姐儿贪玩,同春翘她们几个去了趟淮河,她们偏偏也是没个分寸的,也不知道拦着些小姐,这不到了夜里就烧起来了,连着几天人都迷迷糊糊的,今儿才醒过来。”
嫦曦低着头寻思着敢同主子这般说话,不是亲信之人也还是有情分在的,从她这里可以套的不少消息,现在自己也不清楚如今的局势,还是早日做打算的为妙。
于是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碗汤药,忍着苦意和拂冬聊些琐事,试图套些话。
拂冬倒也没多想,只觉得今天小姐格外听话,往日都要折腾半天才能灌下去的药,今儿居然乖乖自个儿喝完了,心里松懈了嘴上也就松了许多。
等着嫦曦困倦了要就寝时,她也大概摸清了现在的大致情况。
蔚家侍郎有三房妻妾,蔚嫦曦乃是大房的双二年岁所生嫡女,因着在孕期操劳过度,身体未调理得当,嫦曦在娘胎里就落了病根,身子骨一直不见好,年纪小小就是个药罐子,受不得京城里的寒湿,未及十岁就被送到了临阳养病,如今也已过去两年的光景。
嫦曦却是定下心来,这宅子也只有照料她饮食起居的几个嬷嬷丫鬟罢了,她的言行也更不易暴露,思索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着落,索性撂了帘子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