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才刚刚离开几天,林月很快走出了不愉快的阴霾。虽然父母走后的几天她都在生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很快恢复的欢乐情绪。
大年三十中午刚过,阿婆和艳儿娘把院落各处又收拾了一下,屋里屋外都精心地打扫了一遍,整个院落看起来焕然一新。柳会权和柳会艳在院子里磕着瓜子踱来踱去,林月跟着韩禹亭、罗伟、罗玉芬在大街上放风筝。柳会权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看他们玩耍,一副羡慕的似乎还未长大的眼神。他明天就要满十八岁了,现在的他身高已远远超过了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古铜色的皮肤,眯起来有神的眼睛,乌黑的亮发,让他看上去十分的潇洒帅气。当时刚刚满月的林月被送到这里时,他还是年少稚气未脱的孩子,那天会艳和母亲在邻村的姨妈家做客,只有奶奶,父亲和他在家。看到家里忽然来了几个人,抱来了这么个小家伙,甚至都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觉得又惊奇又好玩,趁家里一行人围着奶奶和小娃娃谈笑,他一口气跑到姨妈家,气喘吁吁地对完全不知情的母亲喊,“妈!你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家来了个娃子!”一时惊住了在场的亲友们。
从那天起,家里正式多了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小妮子。而对于这小娃子对他们的称呼,也就按差不多的辈分叫吧,毕竟隔了一辈,就叫他叔叔吧,叫会艳的母亲叫奶奶,叫家里的老太太就称阿婆吧,虽然有点像正经南方人的称呼,但是听着也比较亲切。刚开始时,他对这个小娃娃有些不屑,有时候还对老人说一些埋怨的话,怪她多事,收留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而此时,那个曾经孱弱的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从慢慢开始咿呀学语,然后学走路,学跑步,如今竟长成了现在这个圆嘟嘟的小妖孽。
“会权啊,去把这几个蒸笼给西边的金爷爷送过去吧。”阿婆站在院子里,对着站在大门口,正笑眯眯看着几个小魔王玩耍的柳会权说。这些蒸笼是年前蒸年食的时候从金家借的,前几天阿婆把蒸布悉数都清洗了一下,今天也该都还回去了。所有需要还的东西都要在年前还清,这是这里的人们普遍遵循的规矩。
“行,那我骑着三轮去吧。”柳会权应声,一会便把三四个蒸笼放在了三轮车上。
还没骑到大门口,四个孩子哄拥而上,把柳会权团团围住。
“叔叔,我要坐车!”果然林月这丫头是个管不住的小妖孽。
“我也坐!”“我也坐!”罗玉芬和罗伟也喊道。
只有比他们大几岁的韩禹亭不声不语地站在边上,一脸无奈,似乎在说,天知道我为啥要和你们一起玩。
被几个孩子缠上的柳会权,似乎有点想发怒,一副你们都滚的表情。但是实在不忍心对这几个孩子说拒绝的话,就怒气冲冲的说,“都爬上去!亭子你也上去,看好他们!”然后几个孩子欢呼着爬上车,韩禹亭最后上去,扶住其他三个。
“都给我坐好了!不许乱动!”柳会权看见几个孩子坐稳了就准备出发。
“你放心吧,权叔,我扶着他们呢。”韩禹亭像个大人一样,在后面说。
“走咯,卖小孩啦!”柳会权向后撇了一眼,在前面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哼着曲子走了。
门口,阿婆、会艳和母亲、韩禹亭母亲,看着柳会权骑着三轮车,后面载着四个一动不敢动的小丸子,哈哈大笑。
接近黄昏了,新年要到了。除夕夜,万家灯火盈动,鞭炮声此起彼伏,爆竹的光把村子的天空照得异常明亮。
这应该是林月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最无忧的新年。
在这一夜,老人总是忙东忙西,准备着烛火、香炉和贡品,老人的儿子是个实在淳朴的农民,但早年上过学,在村里算得上一个文化人,因而被村镇上的人们推选为村委会的会计。年底,他需要在村委会忙一些结算的杂事。老人的儿媳妇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高高的个子,乌黑的短发,身形矫健,做事也很利落。老人待她这个儿媳极好,视她如女,婆媳关系十分融洽。“艳儿娘”,因孙女名柳会艳,老人从柳会艳出生就这样唤儿媳。儿媳也和老人一样,忙东忙西,归置年货。林月自然是玩得不亦乐乎,跟在大人后面,俨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跟屁虫。
“月儿,给阿婆拿凳子来。”
“月儿,把这个碗给阿婆拿去。”
“月儿,问一下你叔叔鞭炮准备好了吗?”
“月儿,过来和阿婆一起给天地财神磕头。”
......
她在这个家是个极乖的孩子,大人布置的任何任务她都能完美圆满完成。
她的伶俐乖巧让这个家的每个成员喜欢。
按照习俗,这里的年夜饭就是除夕下午刚刚包好的饺子,皮薄馅多,肉质鲜香。一般家里过年都是包肉馅的饺子,但是奶奶因为体质原因,自小吃素,林月因为以前吃肉伤了胃,便从那时开始嫌弃起肉来,所以过年也和奶奶一样吃素饺子。
除夕晚上约摸六七点的样子,老人先把各供牌的蜡烛、香火和贡品准备好了,然后开始煮素饺子、肉饺子。饺子煮熟了,马上让柳会权点上鞭炮,然后老人和艳儿娘就给供牌供奉的每处神仙供上一碗热腾腾的鲜饺,乞求神仙们能在来年保佑家里一切都顺顺当当。小月就这样跟在老人后面,每到要给神仙们上香的时候,老人总会把林月叫到身边,整整她的衣服,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好孩子,来,和阿婆一起磕头,来年就能保平平安安的。”林月很听话,上香、磕头、祈祷,是个十分虔诚的小信徒。
没有月亮的夜晚本是漆黑一片,只有散落的几颗星,像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人间。除夕夜因为炮竹的映照,让夜空看起来不那么暗黑,反而在炮竹飞升的时刻闪亮如昼。这是一个充满浓郁年味足够让人开心温暖一辈子的春节。
年夜饭过后,一家人都早早准备要休息了,为着明天能够精神抖擞地起一个新年的大早。“丫头,快来睡觉。”老人对还在看春节晚会的林月说。林月平时都是与老人一起睡觉,老人每天都按时督促她睡觉,在这一点上老人从不惯她,孩子只有每天有充分的睡眠,才长出健康的身体。丫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台小电视机,和正在床上趴在枕头上着看节目的叔叔。
“阿婆让你睡觉呢,快去睡吧。”柳会权眯着眼睛笑着对小月说。
小月嘟着嘴跟着婆婆去了外间。丫头心大的很,脱了衣服,一骨碌转身,就呼呼得睡着了。
半夜了,小月被外面的炮竹声吵醒了,感觉屋里的灯光还亮着,照得她眼睛疼。揉揉了惺忪的眼睛,她看见婆婆还坐在床边上,戴着一个老花镜,手指上戴着顶针,正在认真地逢一件孩子穿的花棉衣,那是小月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小月的妈妈拿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破了几个洞,在这么冷的冬天,孩子怎么能穿的出去啊!
“阿婆,你怎么还不睡啊?”小月趴在枕头上,困得眼睛都没睁开。
“婆婆给你补一下衣服,明天穿上就不冷了,好孩子,你先睡吧。”老人把针在头顶上磨了磨,继续逢起来。
小月鼻子发出嗯的一声,趴在老人的胳膊下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大年初一,所有这里的人们都是寅时晨起,走街拜年。鞭炮声声辞旧岁,烛影重重迎新朝。忙完了除习,这个年大约也就过去了一半,大年初一便只剩下空闲坐下聊天吃东西。
走街过罢,大人们自一边无趣地磕瓜子闲聊。孩子们便在街巷里放些零碎的小炮。
听说南街李海家的母狗刚生下一只小狗,韩禹亭便从那里抱了来给月儿玩,两个孩子都是极其喜欢狗的人,商量着要给狗仔起名字,一边玩小炮的孩子们,不一会便把抱狗的林月团团围住,争先恐后,要摸一摸它光滑柔软的毛发。孩子多是比林月稍大几岁的,有两个和月儿同岁的。其中一个五岁的男孩名为罗伟,是月儿家北面的邻居,平时总是与韩禹亭一处玩耍。还有一个姑娘与林月同岁,名罗玉芬,是罗伟同家族的堂妹。还有一个甚是调皮的小家伙名李海。李海对狗却没有多大的心思,只顾乍呼呼地点炮仗玩,“砰砰”的声音续而不绝。大约孩子们对狗总是没有太多耐心,只玩了一会便散开了去,只剩林月还把它抱在怀里喃喃自语。李海手里拿出一个小炮说,“我们吓吓小狗,看它叫不叫!”说完便用一截香点着小炮,直接朝狗的方向扔去。孩子们正玩得开心,谁也没想到乱扔炮仗的后果。
“别扔!”韩禹亭一时非常焦急地大声喊道,只是时间已经不容得任何人制止,小炮已经飞了出去。韩禹亭一个健步跑过去,只听得小炮“蹦!”的声音伴随着孩子“啊!”的叫声,韩禹亭的手背上涌流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还有些许土飞扬的地面上。
孩子们一下子失了神,李海见状先是一愣,后来直接“哇哇”大哭起来,月儿慌忙放下小狗,喊“亭哥哥!”罗伟平时对韩禹亭家比较熟悉,赶忙跑回去喊大人...
被罗伟叫过去的韩禹亭父亲,赶忙过来用布简单包住了伤口止住了血,便让韩禹亮叫了医生来包扎...
“是李海扔的炮仗!”
“李海扔给狗的炮仗!”
“不是,是韩禹亭跑过去的才碰到炮仗的!”
“要不是韩禹亭跑过,月儿肯定会碰着的!”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乱作一团,生怕韩禹亭的爸爸会训斥他们,纷纷辨明摆脱自己的责任。李海怕大人骂,早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没事爸,是我不小心,你别骂他们。”韩禹亭脸色微白,难掩神情中的些许痛苦,声音低沉地安慰父亲。
“伯伯,哥哥是为了救我才......”月儿说。
爸爸听到这个忽然笑了一声,看了看满脸懊丧的林月说“小小年纪,你还知道是他‘救’你啊!”
韩禹亭听了,忍不住抿嘴笑了。
整个春节,韩禹亭的手上便包扎着一层厚厚的白纱。伤口虽不大,但孩子难免多动,一直待春暖时分才结成一块暗红的痂。
“亭哥哥,这个口子还疼吗?”林月轻抚着韩禹亭的手关切地问道。
“一点都不疼。”
“......”
春末夏至,韩禹亭手上的痂脱落,左手手背处便留下了一个“O”型的疤痕。这个“O”型的疤成了他们童年一起玩耍的痛与甜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