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内,莫离观察了这偌大的灶台上之陈设布局,便猜到府上几位主人素日的喜好。
丫鬟小厮从旁守着,为他递上所需的食料,莫离端着竹筛内剁好的肥美滑嫩之山鸡,闭上眼睛侧起手掌,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弟子今日乃是为了报恩才不得已要炒了山鸡大人。但弟子严守戒律,从未杀生,只是稍稍帮助府上的厨娘一烹二煮而已。”
接着,莫离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心里才稍稍安慰一些。
刚刚念完,一位侍女便进来了,“俏和尚,你手脚快些,我家主人饿得很呢!”
“哦……贫僧知道了。”
“真是的,放一个僧人进膳房来,这不是让和尚头上盘辫子吗?”
莫离听到了侍女的抱怨,不禁想要证明自己的本事。
他已经煎好了油,正要将竹筛内的山鸡肉倒进锅里,却忽然有两滴鸡血滴到了他的靴子上。
莫离吓得跳了起来,好似被炉灶内的火烧了衣裙一般。
旁边的小厮见了,胡乱地大喊着,“着火了!快来人啊,救火了!”
莫离惊恐地看着那位小厮,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施主莫慌,并未有火情,是……是血……”
莫离看向自己的脚,那小厮才明白他慌张的缘由,轻松地笑起来,“大师父莫慌,这只是一般的鸡血而已,该是厨娘杀鸡时没有将喉里的鲜血放干,无妨。”
莫离听到“喉里的鲜血放干”,不由地吓得退后了几步。
可这时却忽然听到锅内“吱啦吱啦”的热油声,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翻炒起来。
整整两个时辰,莫离才做好了一桌鲜香美味的菜肴,待到丫鬟们把菜上齐了,莫离躬身候在那里。
“嗯,这些菜肴十分美口,我好生欢喜啊。”
听了廿熹夸赞饭菜的味道极好,莫离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情,“施主欢喜便好。”
“俏和尚,看来你厨艺了得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素日里一直做些清粥白饭,五谷青菜,今日乃是贫僧第一次做这些大荤的菜肴。”说着,莫离转身向门卫合十双手,“阿弥陀佛,还请佛祖宽恕弟子。”
“公主,这和尚十分有趣,他做菜之前都要先诵念一遍《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呢!”
甜宝悄然在廿熹耳边告诉她这个秘密,廿熹不解,“那是什么经书?”
“就是给亡命之人超度时所诵的经书啊,公主。”廿熹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这和尚还真是个菩萨心肠,我游历九州五百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曾想竟会和这样的呆子交上朋友,想想就可爱极了!
尔后,她正襟危坐,“这个……莫离和尚乃出家之人,心中慈悲,今日之事也是难为他了。”
莫离恭恭敬敬地点头行礼,却不敢说半句话。
廿熹看到桌上的清炖甲鱼就要往甜宝那边推,“甜宝,你多吃点这个,补脑子。”
“公主,我补得已经够多了。”
“可是我不喜欢这道菜。”
“那好吧!”
甜宝不情愿地吃起来。
莫离温柔开口,“女施主,难道这桌上的菜肴,不是你素日里最喜爱的吗?”
廿熹随意地点着头,指着甲鱼汤说,“除了这个,都是我最喜欢的。”
正在狼吞虎咽之时,廿熹忽然抬头问,“俏和尚,你如何能猜到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菜肴的?”
“贫僧只是通过膳房内的几位调料,猜知施主素日应喜荤辣鲜辛。看还未洗净的碗碟和辨砧板上残留的味道,贫僧斗胆猜忖女施主素日里喜食山鸡、炙豚、鲜菇、鱼虾等野味。至于这一道甲鱼,只因贫僧见膳房外养着许多的甲鱼,便猜想女施主钟情于这一道清炖甲鱼。”
“俏和尚,说的话!你今日也令我刮目相看。”
廿熹佩服地笑起来,“快请。”
她心中偷偷乐着,只不过你该是没有猜准,我膳房内独独为甜宝养了一池的甲鱼,吃亏(龟)补脑子,本公主可不能让我身边的人一直这么糊涂,要都像我一样机灵才好。
莫离反复推脱,廿熹却仍让他一同落座下来,“你乃是出家人,有自己的讲究,随意随意啊……”
廿熹正津津地吃着,就在这时,守门的门人来报,“主人,有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公子来访。”
廿熹想着这必定是无声和无息来了,爽快道,“让他们进来。”
果不其然,无声和无息走进来了。
二人刚刚踏入正厅,见廿熹一行正在享用饭食,还有一位周身白衣的光头和尚。那和尚背对着他们,二人并不知这是何处来的出家人。
“无声,无息,快来快来!我今日寻到一位高僧,他厨艺了得,你们快些来尝尝。咱们几个,恰好凑成一桌不大不小的晚宴。”
廿熹向来是不拘小节的,无声和无息两兄弟索性让婢女寻了两个位置坐了下来。
谁知?
二人刚刚抬起头来,却见坐在对面的那个光头和尚竟然是……
他眉清目秀,面若明山,樱桃小口,五官生得与当年汋浪庭内的要离师弟一般无二。
无声和无息两兄弟曾与他到九州历劫,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无声呆住了,正要站起身来问个明白,思源却向二兄弟递了眼色。
无息得到思源的授意,连忙按住无声好让他安坐在桌子的一边上。
廿熹却只顾低头吃肉喝酒,并未注意到桌上三人微妙的表情。
“这些菜肴十分美口,你们觉得呢?”
无息唐突答道,“哦,妮妮,这菜肴美口得很。”
“你们喜欢便好,那我日后还请俏和尚来,你们也要来啊!”
“好啊!一言为定。”
无息连忙拿起金筷子,夹了些不知名的菜品放到口中,连连敷衍着,“真是美口啊!”
可无声却仍呆呆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莫离,“这位师父,不知你是何年何月剃度?在何方修炼呢?”
莫离不紧不慢稳稳回答他,“施主,贫僧自幼无父无母,被一位仙师所救送到了金龙寺内修行千年。因果轮回,贫僧下界到了宝龙寺内修行十年。”
无声使出仙法来探莫离的仙身,他睁大了眼睛,“你能御火?怎会是一般的出家人?”
“贫僧的确会一二火术,该是打娘胎里便带来的,了尘师父禁止贫僧修炼仙法,到如今贫僧也不知为何能操控仙火烈焰,许是如旁人说得那般,贫僧前世是火神吧!”
这时,无息踩着无声的靴子,示意他莫要多言,“大哥,你尝尝这山鸡,鲜香辛辣,美口得很!”
无声并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夹着菜。
无息与其他人吃了一通,缓缓开口,“公主,我和大哥此番来,乃是受了海后娘娘之托。近日,裔族王君骑牛遣人来庸北七海……”
无声却忽然打断无息的话,“二弟,此事容后再说。”
无息莫名其妙地看着无声,不知他此举何意。
但无声今日十分反常,他也只好先将此行的目的压一压再说了。
饭后,思源命人为莫离、无声和无息准备下了厢房,众人皆回到房内休息去了。
无声和无息两兄弟还是保持着同床共眠的习惯,无声躺下后便一直睁着眼睛,整晚都未有说话。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大哥,你是不是因那光头和尚而想得出神?”
“大哥,你刚刚在饭席间为何不让我开口呢?”
见无声始终一言不发,无息从未见过无声这样想一件事如此出神,只得先睡了。
谁知?
无息刚刚要进入梦乡,无声却突然唤醒了他,“二弟,我刚刚探了那和尚的真身,你可知他是什么?”
无息被吵醒本是烦躁的,可眼下大哥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睡衣也去了不少,“还能是什么?如果他真是要离师弟,自然是一只灵兽了。”
“他的确是灵兽,可却不是一般的兽族灵兽。”
“大哥,此话何意?”
“若我所探不错,他该是龙族出身的。”
“你说什么?”
“他身上有八十一枚赤鳞,如若不是真龙,九州之内无一灵兽会有这么多的鳞片。”
“大哥这样说,他该是上古传说中的……赤龙!可是赤龙早已绝世了啊!?”
“这便是我最不解之处了,而且我猜想那和尚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并非魇族僧人,而是一只上古灵兽。”
无息的睡意彻底没了,兄弟二人都从床榻上坐起来,背靠着背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说他只修行了一千余年啊……”
“我探他的真身时,仙龄的确不长,可他的法力却在我之上。”
“竟有这么厉害?”
“二弟,你别忘了,青玉龙宫的两个龙孙降世时的仙法修为就比寻常的神仙高出几倍。”无声刚刚说完,忽然睁大眼睛,“我竟忘了文无和将离了,他们两个小鬼头本就是赤龙现世啊!”
“对啊,大哥,他们恰好是要离师弟和仲海师妹的孩子。”
“二弟,你赶紧起来。”
无声跳下床来,披上仙袍便要出去。
无息也连忙拿起衣服跟着他,“大哥,等等我。”
“大哥,我们去哪里?”
“上州,金龙寺!”
“好!”
无息知道无声是要去金龙寺查明这莫离和尚的身世,他心中也十分疑惑,必得跟着无声去查个明白。
兄弟二人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海后交托他们传给廿熹的话,想必一时也难以到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