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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荆楚巨蛇

荆楚之地,是山清水秀的南国绿野。与奔放豪壮的北方相比,江南之地尽显灵秀清新。放眼俯察,不见野山粗地,有的只是纵横的水田,农人在田间俯身耕作,种些莲藕稻苗,其间点缀着水车耕牛,更添几分生机。水田之外,是缓缓流淌的小河,河水清莹,偶有小舟轻轻飘荡。小舟之上,身披蓑衣的渔翁摇着桨橹,怡然自乐。而泠风和要去的地方,是这粼粼水乡之中的一个商所。

到了地方,泠风和在空中仔细观察,见商所的门前,整整齐齐排了一溜车马,车上都装着满满的货物,十几头牲畜在一旁正等着上辕,这其中便有十来只骡子。而车马周围,又有二三十个手拿刀枪的汉子。队伍前头,有人正在按册清点货物。看起来,这是一支要出门的商队。

泠风和也不避人,从天乘风而降,落在商队前。这一下,将整个商队吓了一大跳,商队前的那人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那二三十个汉子下意识的举起刀枪,又不知道该不该动手,都站直了远远地聚在一起,面面相觑。

泠风和一拱手,朗声道:“我是姑掖山修道之人,来到此地,是为了解救受苦的人。你们不必惊慌。”说完,走到那十几匹骡子边,拿出葫芦,倒出些丹药,一个个喂骡子吃了。这十几匹骡子就地一滚,眨眼间都变成了人。这十几个人终见天日,一个个泪流满面,甚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泠风和好言安抚,让他们各自回家。这十几个人口中称谢不绝,一起走了。到了这会儿,商队边上的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道的侠客前来救人。

泠风和向着商队道:“打扰各位了。他们本是凡人,中了奸人邪术,变成骡子,被卖到此地做苦力。我是特地来解救他们的,如今事情已毕,请诸位各自忙眼下的事,在下告辞了。”说完,就要飞身而起。

商队前的那人有些见识,听了这话,略微整顿了衣服,稍稍收敛了惊讶的神色,走上前拱手道:“大侠请留步,在下有事相告。”

泠风和便道:“有什么事,尽管说。”

“高人是仙修之人,一定有一颗匡扶正义之心。眼下,正有一处妖魔作乱,还请高人前去降妖。若有什么吩咐,在下散尽家财也会答应。”

泠风和一听有妖怪作乱,便问:“降妖伏魔,不为钱财。是什么妖怪,你要说清楚。”

“在下赵玄表,在此间开有一家酒坊。离此地几十里,便是楚州,我每月数次向楚州运送好酒。将到楚州,有个必经之地,叫做龟山。两个月前,我的商队经过龟山时,屡遭打劫。一开始,我以为是流匪作乱,便雇了些镖客护送车队,没想到,劫车的竟是两只妖怪。他们不但能来回变化,甚至能使用道术,打死打伤了好几个人。我报了官衙,请法师降妖,可是那两个妖怪太厉害,请来的法师大多有去无回。无奈,我只能绕道数十里而行。今日目睹高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想来一定有高深的法术,所以请高人前去降妖,除去苍生之苦。”

听起来只是两个杀人越货的野妖怪,要消灭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泠风和不假思索道:“好,我这就去除掉那两个妖怪,保你们平安。”纵身一跃,跳上半空而去。赵玄表等人见泠风和来去自如,比之前的那些法师强了不止百倍,又是惊奇,又是敬佩,一个个都合掌仰面,口中暗暗祝祷不已。

几十里路,泠风和一蹴可就。不过一个纵身,便到了龟山脚下。龟山是楚州名胜,在当地颇有名声。山势并非有多险峻,胜在林密坡陡,与众不同。从山脚往上,是一望无际的草木,郁郁葱葱,繁花似锦。沿着崎岖的山路曲折而上,草木摇曳,蜂蝶飞舞,每过两三里,便是一片不同的风景。最妙的是,龟山脚下便是淮水,山水相接,更添了几分趣味。站在龟山之上,俯瞰淮水,只见波光滟滟,一碧万顷,确实是一方盛景。泠风和看了这风景,只是感慨,明明不是穷山恶水,却为何养出了拦路抢劫的妖怪!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

只是有一样,龟山树林茂密,可要去哪找那两个妖怪?这也难不倒泠风和!既然不好找,那就守株待兔。那妖怪既然是干劫道的营生,那只要等在山上,迟早能等到他们现身作恶。泠风和找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一个翻身,跳上树梢,盘腿隐坐在树冠中,一边静修一边等。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将到傍晚时分,泠风和忽然觉得妖风骤起,便起身四下观望,果然见山坳里鸟雀翻飞,似是有人活动。而不远处的大路上,正好有两三个人,推着装了行李的车子慢慢走着。看这情形,妖怪要出动了。泠风和料定那两个妖怪没多少本事,便也不着急,端坐在树冠中,只等他们完全现身。

大路上那两三个人刚刚走到山脚下,林子里忽然窜出两个土匪,拦住去路。其中一个,人高马大,披着一个灰色大氅,手里拿着一柄钢叉。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眼神闪烁,腿脚似乎不怎么利索,藏在大个子的身后。

这一高一矮两个土匪刚一现身,路上的几个行人就吓一跳,扔下车子转身就跑。两个土匪相视嘿嘿一笑,矮个子土匪道:“这几日口淡得厉害,抓住那几个,解解馋。”大个子土匪应一声,操起钢叉,大踏步追了上去。

好一对谋财害命的恶人!泠风和轻轻一纵,从大树上盘旋而下,直奔那几个路人。

大个子土匪手拿钢叉,眼看就要追上几个路人,不提防一阵清风吹来,一个道人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大个子土匪一楞,止住脚步停在原地,而那几个路人趁机连滚带爬,逃得远了。

大个子土匪横着钢叉,指着泠风和道:“哪里来的野汉子,敢挡老爷我的去路!有胆子的,报上名来,老爷我收尸的时候也好做个记号。”

这土匪,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泠风和忍不住一阵暗笑。

大个子土匪见泠风和嘴角上扬,将钢叉一顿,道:“大爷我问你话呢,你不回答,倒是笑的什么?”

泠风和收起笑,正要答话,远处的小个子土匪却高声叫道:“那野汉子,你别嚣张,我知道你的来历。你既然不怀好意的来,我们也不会认怂。咱们就好好地斗一斗,让你也见识见识我们的本事。”又向大个子土匪喊道,“兄弟,且回来,助我用法宝。”

大个子土匪却挠挠头:“你还有法宝?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小个子土匪道:“我这法宝,威力无穷。平常不用,今天是第一次出手。你快过来助我,也让你开开眼。”

大个子土匪应一声,扛着钢叉转身便回。

泠风和本想一抬手就收拾了他俩,这会儿又听说他们要用法宝,便忽然来了兴致,要再等等,想看看这两个废柴能拿出什么法宝来。小个子土匪等大个子走到跟前,暗暗说了几句,两人忽然向边上一窜,钻进草丛,逃之夭夭了。这一下着实让泠风和料之不及。原来这小个子土匪耍了个心眼,说是要用法宝,其实却是唤回大个子,趁人不备,一起逃走。真是狡猾的家伙!

两人逃得快,眨眼间就逃到深山去,不见了影子。泠风和追到草丛边,哪还有踪迹!竟然让这两个妖怪从眼皮子底下溜了!泠风和悔之不迭。正懊恼着,忽然闻见一股腐臭味。泠风和仔细分辨,不禁大喜:这两个妖怪八成是野狼野熊什么的成精,可惜道行太浅,身上还有野兽的臭味。他们虽然逃了,却留下一路的臭气,只要循着臭气找过去,无论逃到哪去,都能逮住。泠风和又好一阵发笑,到底是畜生,就算再狡猾,也掩盖不住天生的弱处,于是抬脚追了上去。

泠风和是修行年久的有道之人,走路脚步轻盈,好似云中漫步。就算是在这深林中穿行,也是草不带发,叶不沾身,行动一点也不迟缓。不过一会儿,泠风和就追到一处山岗。山岗上有一块大石头,靠近一点,就能听到石头后边隐隐约约的谈话。泠风和悄悄探头,果然见那两个土匪背靠着山石,一边歇气一边说着话。泠风和既然追到他们的踪迹,也不着急捉他们,藏在山石后边,听听他们到底说什么。

只听大个子土匪道:“还是大哥机灵,提醒了我,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这大个子土匪看起来块头大,却称小个子为大哥。

小个子土匪道:“亏得跑得快,要不然,刚才咱们都得死在那。”

“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人有问题的?”

“你这个废物,笨到家了!那么容易还看不出来?你眼看就要抓到人了,那人却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下来拦住你,一看就知道本事不小。咱们出来没几年,一定打不过他。那人腰里系个葫芦,气势汹汹,摆明了是来挑事,还不溜,等在那干什么?”

“要是那人没什么真本事呢?咱们还没和他打一架,怎么知道打不过他?”

“猪脑子!”小个子土匪骂道,“咱们这点修行,欺负凡人倒是不在话下,可要是遇上有真本事的人,就等着挨揍吧。那人来去如风,本事一定不一般,和他动手,那不是找死么!”

大个子土匪挨了骂,声音小了下去,不敢再声张。隔一会,又道:“大哥,这几天来,老没什么吃的,我饿得慌。今天好不容易碰到几个闲人,正想开开荤,却这么丢了,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小个子土匪叹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龟山上本来吃的就少,不够吃。咱们抓了几回人,从这路过的人也变少了。先忍一忍,等等再说吧。”

“大哥,龟山上既然不好呆,咱们不如换个地方?我听说中原地方大,人又多,咱们去那走一遭?”

“中原能人多,咱们修行低微,去了怕是讨不到好果子吃。而且,那里最近出了大事,也万万去不得。”

“什么大事?”

“中原闹了瘟疫,人死的一片一片,吓人得很。还是呆在龟山上比较好,虽然吃得少,起码能保命。”

中原竟然出现了瘟疫!这倒是出乎泠风和的意料。看来,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之后,得赶快到中原消除瘟疫才行。想到这里,泠风和也不等了,直接跳上山石,喝到:“宵小之辈,以为自己能逃得了么?还不乖乖受死!”

两个土匪受了这当头喝问,吓得一哆嗦,滚倒在地。泠风和不等他们动作,从石头上猛扑而下,一把摁住小个子土匪,举起来朝地上猛地一掼。那小个子土匪尖叫一声,现了原形,竟然是一只狈。狈精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而大个子土匪受到惊吓,一骨碌滚落在草丛里,变成一只野狼,叫一声,一头扎进树林里溜了。

原来这两个土匪,一个是狼精,一个是狈精。狈天生矮小,前腿短而无力,时常将前爪搭在狼身上出行。而狼力气稍大,却聪明不足,只靠狈出谋划策,两只野兽经常一起下山作乱。狼狈为奸,祸害好人,没有好下场!泠风和举起葫芦,念一句口诀,将蜷缩在地上的狈精吸进葫芦。这害人的妖怪,如今变成炼丹的添料了。

处理了狈精,泠风和继续循着狼精留下的腐臭气味,一路追踪而去。这野狼真是慌了,逃的时候将树林撞得七倒八歪,生生在灌木林里挤出一条路。泠风和甚至不用去注意它留下的腐臭气味,只要看那被压倒的草,就能知道它逃跑的踪迹。

追过几个山岗,野狼逃跑的痕迹忽然不见,腐臭的气味也停留在原地。四处寻找,也不见野狼的影子。泠风和不仅狐疑起来:野狼没什么本事,怎么凭空消失了?泠风和稍微想一想,解下葫芦,倒出那一粒洪荒之火,用指尖一弹,这粒洪荒之火飞出去,将周围的野草烧个一干二净,又飞回泠风和的掌心。

一把火烧过去,芜杂的野草全部消失不见,眼前立刻干净了。不远处,赫然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地洞。泠风和会心一笑,这野狼八成就藏在这地洞里。毕竟还是畜生,只会躲藏。刚才杂草盖住了洞口,一时半会儿看不见,这会儿烧了野草,露出地洞,看它还能藏到哪儿去!

泠风和将手中的洪荒之火举在眼前,大踏步走进地洞,去揪那只狼精。这地洞曲折蜿蜒,向地底一点点延伸下去,深不见底。随着越走越深,洞里慢慢地渗出一股臭味。泠风和开始还以为是野狼精的腐臭味,可再一闻,心中却涌上一丝不妙。这臭味并非来自野狼精,而是腥臭,正是相柳污血的臭味!

难道这洞里还藏有身染相柳污血的妖怪?泠风和立刻警觉起来,放慢脚步,一点点向前探去。走不了多远,漆黑的地洞深处传来一阵骚动,泠风和猛地驻足,一手高举火种,一手摸向腰间的葫芦,警惕地看着四周。

忽然,地洞深处传来一声惨叫,这正是野狼精的声音!还未等泠风和想到什么,地洞深处猛地涌上来一股妖风,令人不寒而栗。泠风和不敢轻易涉险,举着火种急退。然而这股妖风势如奔雷,卷着腥臭扑面而来,泠风和急退不迭,只得举火飞身向洞外冲出去。等冲出地洞,乘风飞入高空,泠风和方才稳住阵脚,将手中的火种塞回葫芦,回头看看地洞的动静。

地洞一阵蠕动,洞口的泥土被撞开,一个庞然巨物撑破山体,带着翻飞的泥土冲了出来。气势之强,泠风和即使身在高空,也不免心惊。等到尘埃落定,泠风和才看清这怪物的面目,这居然是一条黑色巨蛇!

巨蛇有百余丈长,身躯足足有十围之阔,身披鳞甲,眼如车轮,正慢慢地将身体从山中挪出来。真是一只庞然大物!巨蛇出了洞,向龟山上慢慢爬去,身躯所至之处,将山石草木尽数压平,硬生生在龟山上辟出一条通天大道。不出一会儿,巨蛇就爬到了山顶,用身躯铺满整个山头,昂首吐着信子,死死地盯着泠风和。这条巨蛇浑身散发出腥臭,泠风和就算身在高空也能闻见。这条巨蛇必定是相柳脑袋变化而成,正是天隐门人的死敌。

没想到这龟山竟然如此凶险,不仅有狼精狈精为害,山中更是蛰伏着相柳脑袋变化而成的妖孽。野狼精必是误入巨蛇的洞穴,被它吞噬。

既是死敌,就必要一战!但泠风和知道这条巨蛇的实力非同小可,自己一人恐怕难以抵挡,还是要回山,叫上师兄弟一起才行。想到这里,泠风和也不停留,抽身便要走。不想那巨蛇忽然发难,张开血盆大口,向泠风和喷出一股毒液。泠风和猝不及防,勉力躲闪之时,身上早溅上了许多。毒液立刻侵蚀泠风和的衣服,甚至毒至肌肤。泠风和惊恐之下,忍痛从葫芦中倒出几粒丹药服下,暂且抵御蛇毒。脚下也不敢停留,赶紧驾风退去。

蛇毒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泠风和纵然吃了丹药,仍然觉得心力虚脱,元气溃散,甚至乘风都开始不稳。将到姑掖山时,已是头昏眼花,迷迷茫茫不辨南北。泠风和强忍着剧毒,然而蛇毒已入肌理,难以支撑,因而乘风不稳,一个跟头从空中摔下来,滚落到山脚下。

此时,天隐门人正在宗门内修习。静抱神的洞察力远在众人之上,虽然在闭目养神,但仍能觉察到周围的异动。他隐隐觉得姑掖山上有突如其来的动静,于是自去洞外查看。等到用宵明眼巡视一圈,才发现山脚下的草丛中卧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四师兄,已是皮肉溃烂,脸色发黑,不省人事。静抱神大惊失色,连忙飞过去,抱起泠风和,直奔宗门洞府。

一头扎进洞,静抱神便大喊众师兄弟。众天隐门人闻讯而来,见到伤得如此之重的泠风和,一个个又惊又悲。

天垂翼焦急道:“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人道患仔细检查过泠风和,道:“诸位师兄弟不必担心。四师弟只是中了剧毒!待我将毒吸出来,便能保他性命。”伸手摸出琉璃珠,置于泠风和面门之上。泠风和体内的剧毒就如同涓涓细流,丝丝汇入琉璃珠内。不一会儿,剧毒被清理干净,泠风和肤色由黑转白,脸色渐渐红润。再一会儿,泠风和慢慢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天垂翼见他已无大碍,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急急地问,“四师弟,是什么东西把你伤成这样?”

地孝安道:“大师兄别忙着问,先让他恢复一点元气再说。”

泠风和坐起来,从葫芦里倒出几颗丹药服下,又暗自运气调息。不出一刻,泠风和便又现出生气来,身上被剧毒侵蚀的皮肤也一点点恢复如初。到底是修行深厚的有道之人,一旦清除体内剧毒,恢复元气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泠风和此时才向其余天隐门人讲起楚州大蛇的事情。

众门人听完,无不咋舌。天垂翼道:“又一只相柳脑袋化成的妖怪现身了,咱们要下山降妖了。”

人道患接口道:“能把四师弟伤成这样,这只妖怪的实力可是十分强劲。”

天垂翼道:“妖怪实力不俗,我等此次前去降妖,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们在山中再延留几日,等四师弟实力完全恢复,我们再一起去楚州降妖。”天隐门人便在山中做降妖的准备。泠风和则继续调理,以求彻底恢复元气。两日过后,泠风和恢复如初,天垂翼便带领众人,一起飞往楚州。

将到楚州,还未到龟山,在云端的九遁子就见到方圆百里已成狼藉之地。苍茫大地像是被巨大的车轮来回碾过,留下交错纵横的巨大印痕,这些都是巨蛇来回爬行的痕迹。目之所及,村庄田园全成了残垣断瓦。河流被切断,河水满溢四散,顺着印痕到处流淌,将楚州大地变为一片泥泞。生人、牛马全不见踪影,想来不是做了巨蛇的口中之餐,便是被碾在泥泞之下,做了冤死鬼。生灵罹难,简直让人惨不忍睹。天垂翼怒道:“一定要找到那只巨蛇,将它碎尸万段!”静抱神指着远处道:“那妖孽不就在那里。”

众人循指看去,果然见视野尽头,一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正卧在苍茫大地上,蠢蠢蠕动。可不就是那只巨蛇么!

九遁子个个凝神戒备,预备着大战。泠风和道:“这妖孽身躯庞大,鳞甲如铁,喷出的蛇毒沾身即腐,就算是有多年修行,如无救治,一日之内也要命归黄泉。大家与之交战,千万不可轻敌。”

人道患道:“眼前的这条巨蛇,实力之强,可比之前西北雪峰上的迦楼罗。我们千万不能鲁莽,要先想个制敌之策才行。”

地孝安道:“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只要打中了它的命门,就能消灭它。”

天垂翼点头:“好。二师弟,我们在前面佯攻,你找机会从后边动手。”地孝安点头。九遁子抖擞精神,一起向巨蛇飞去。

到了巨蛇近前,才发现这条巨蛇正盘成一团,闭目养神。庞然身躯蜷成一座黑黝黝的山丘,横亘在残损纷乱的大地上。

天垂翼身先士卒,直接动手。他铺开双翼,金色羽毛像晚霞一般遮蔽天空。双翼抖动之下,万道霞光从天而降,直扑巨蛇。巨蛇虽然身躯庞大,却并不笨重,一见到霞光漫天,立刻扭动身躯,一瞬间就逃出百十丈之外。霞光点点,打在地上,溅起一阵阵的泥泞。偶有打在巨蛇身上,却被厚重的鳞甲挡住,发出“叮叮当当”好一阵声响。巨蛇防住这一次犀利的攻击,似乎摸清了九遁子的实力,竟然不屑地昂起头,向空中的天隐门人吐着蛇信子,露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泠风和抖出五柄宝剑,在空中绕个圈,合为一把巨剑,如同天幕一般,向巨蛇劈去。巨蛇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竖着脑袋,双眼直直地盯着巨剑。等到巨剑将至,巨蛇猛一甩尾,打向巨剑。只听“砰”的一声,巨剑被蛇尾击中,飞至天外。巨蛇打飞巨剑,身子猛地向上一窜,张口就向天隐门人喷出一口毒液。毒液漫天喷溅,九遁子连忙四散躲避,各自逃开。

就在众人溃逃之极,散合龙放出臂上的小黄蛇,小黄蛇转而变成巨大的金龙。散合龙飞身而起,站上龙头,一手抓着龙犄角,一手指向盘踞在地上的巨蛇。金龙深吸一口气,喷出一口烈火。烈火从天而降,烧尽扑过来的毒液,进而直冲巨蛇的面门。

天火熊熊,巨蛇纵然再无惧,也不得不向后躲闪。就在此时,变为巨人的地孝安大踏步冲到巨蛇身后,举起巨杖,重重地砸在巨蛇的背上。巨蛇惨叫一声,身体猛地一阵抽搐。天隐门人以为得手,正要乘胜追击,巨蛇却突然转身,一口咬在地孝安的小腿上。地孝安猝不及防,立刻收了神通,变回正常人大小,远远地逃离。人道患与泠风和迅速飞过去,护着地孝安远离战场。

等到走得远了,两人放下地孝安,查看伤势。蛇毒果然厉害,就这么一小会儿,地孝安便脸色发白,身上汗珠涔涔,已经是十分虚弱了。再看伤口,已经溃烂化脓,半截小腿变为青黑。人道患立刻摸出纯青琉璃珠,吸走地孝安腿上的蛇毒。等到蛇毒清除干净,泠风和从葫芦里倒出一粒丹药,为地孝安服下。地孝安稍稍有些力气,立刻起身盘坐静养,恢复元气。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人道患与泠风和不敢走开,守在地孝安身边。

人道患站在高坡上,远远地看数里之外的大战。其余天隐门人正与巨蛇缠斗,各种道术翻覆激荡,半边天空都被搅得风起云涌。巨蛇身躯庞大,行动灵活,又有鳞甲覆盖全身,更有剧毒作为攻击手段,实力强劲。天隐门人道术高深,但是面对如此强悍的怪物,纵然联手攻击,也难以力敌。时间久了,巨蛇开始慢慢占了上风,将天隐门人逼得来回躲闪。

顺逆虎入门时间短,修行较弱,巨蛇凶猛的攻击让他毫无出手的机会,只能四处躲避。他的飞天罗刹,不但不能伤到巨蛇分毫,反而每次击中巨蛇,都被蛇身上厚重的鳞甲反弹得乱飞。

天垂翼早已注意到顺逆虎的窘境,远远地道:“师弟,怪物凶猛,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你且收了兵器,退到一边,保护好自己。”

顺逆虎听了吩咐,立刻收回飞天罗刹,准备离开战场。不想,就在乘风之时,巨蛇猛地一个扫尾,直直地打向他。顺逆虎急急地闪向一旁,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击。然而,这一击威力巨大,即使没有击中顺逆虎,扫过之时带起的强风也将他卷得失了身形,从高空中直坠而下。顺逆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还没等他重新稳住身形,就“啪”的一声,一头撞入一汪水域之中。顺逆虎还未念起避水决,无边无际的水便向他漫过来,塞满他的口鼻。仓皇之间,顺逆虎无暇他顾,只是本能的手脚并用,尽力向水面上游去。

就在此时,顺逆虎眼角却瞥见奇怪的一幕。水下的石头上,本来覆盖着茂密的水草,可稀奇的是,水草中隐隐约约露出一根十围之阔的巨大铁锁链。铁锁链环环相接,一直延伸到幽深的水下,看不见尽头。

这诡异的一幕让顺逆虎大为困惑。在这么深的水下,铸造这么巨大的铁锁链,必然不是凡人之力能做到的。而铁锁链延伸到幽深的水下,又不知道锁着什么东西。顺逆虎分神之际,水底下猛地冲上一股暗流,将他打了一个翻身。顺逆虎惊惧之下,不自觉地张了张嘴,一口水立刻涌进喉咙,灌进了他的胸口。顺逆虎呛了水,眼看挣扎不起,忽然一人冲入水中,一把抓起顺逆虎的衣领,将他带出水,放到岸边。原来,人道患远远的看见顺逆虎落水,飞身过去将他救起。

立在岸边,顺逆虎抖落水渍,这才发现,自己落入的便是龟山之下的淮水,再一思量,猛地悟出了水下铁锁链的渊源。他立刻想到一件事,于是向自己的三师兄道:“师兄,我想到一个消灭巨蛇的好办法。”

人道患奇道:“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在这淮水之下,锁着一个上古巨兽,可以利用它来消灭巨蛇。”

人道患知道顺逆虎博览群书,广知天文地理,忙道:“你快说说,这巨兽是什么来历?”

“禹王治水之时,曾在桐柏山被一只巨兽阻挠。这巨兽叫做无支祁,形似巨猿,青躯白首,金目雪牙,身躯有数百丈之阔,力能劈山开岭。禹王治水不畅,盛怒之下,调遣麾下猛将前往降服。童律、乌木由先行交锋,力战不克。等到大将庚辰出战,才将其擒获。禹王将无支祁镇于龟山脚下的淮水之中,又命人铸造千丈铁索,将其囚禁。无支祁力大无穷,却又性情暴躁,正好用来消灭巨蛇。”

“你打算怎样做?”

“无支祁被锁于淮水之下,只要将巨蛇引入淮水,激怒无支祁,这事就能办成。”

人道患略略思索,道:“这件事情,可以让六师弟来办。”纵身而起,乘着风去找紫朱鬼。

天隐门人与巨蛇勉力周旋,战斗得异常艰苦。人道患飞至紫朱鬼身边,将顺逆虎的办法告诉他。紫朱鬼点头应允,道:“师兄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于是落到地面,轻轻摆动大氅,衣角飘过,从大氅里钻出一只房屋般大小的野牛。野牛摇头晃脑,远远地对着巨蛇叫一声。

巨蛇正在四处追逐着天隐门人,忽然听见“哞哞”的叫声,转眼看见一只硕大的野牛,正悠然地走在田野中。巨蛇许久没见到这么大的活物,立刻有了食欲,便舍弃天隐门人,转而游走过来,要吞掉这只野牛。野牛见到巨蛇注意到它,便立刻撒开四蹄,向前逃去。巨蛇紧追不舍,丝毫不顾其它。野牛看似笨拙,跑起来却健步如飞,巨蛇纵然一窜就是数十丈地,却怎么也追不上。

追着追着,便到了淮水之畔。野牛纵身一跃,跳进淮水中心。可是它水性似乎不佳,在淮水之上扑腾半天,不仅游不了多远,反而是越挣扎越窘困,眼看着就要沉入水中。巨蛇徘徊在岸边,看见这困境中的大野牛,逡巡片刻,将身子一窜,张开大口,直扑淮水中央的大野牛。野牛却一缩头,咕噜一下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巨蛇也随之扑入淮水,水中央溅起好一阵波浪,翻滚几回才平静下去。水波平静之时,巨蛇不见踪影,完全没在了淮水中。

巨蛇追逐野牛之时,人道患早将消灭巨蛇的办法告诉了天隐门人。此刻,天垂翼等人乘风而降,落在淮水边。而地孝安略微休息,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也随着泠风和来到水边。众人在河岸边,只等水下的消息。

可等了有半个时辰,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天垂翼有些担心,回顾众师弟道:“六师弟去了那么久,音信全无,不是好事。还是要去个人看看的好。”

浮云决道:“师兄弟里能入水的不多,那就让我下去看看情况。”散合龙在一旁附和:“我也去。”

天垂翼点头:“多去几个好,彼此之间也有照应。”

浮云决和散合龙各自运起道法,准备入水。就在这当口,淮水中忽然一跃而起一只江豚,在空中翻个圈,跳到岸上,就地一滚,现出真身,正是紫朱鬼。

还未等天隐门人问话,紫朱鬼急急道:“快快后退!”天隐门人情知有变,纷纷御风而起,急退数十丈,飞到空中,远远看着淮水。

俄尔,淮水中发出巨雷一般的响声,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激荡不休。整片水域像是被煮沸了,翻滚着现出一个大漩涡。漩涡之中,巨蛇跃出波涛之上,一窜冲天。漩涡随即被搅散,一只巨大的利爪撑破巨浪,一把抓住巨蛇。巨蛇扭动着身体,发出凄厉的叫声。叫声回荡之时,一个庞然大物从淮水中轰然而起,矗立在淮水中央。这庞然大物便是无支祁,其气势之强,天隐门人即使远在空中,也禁不住心惊胆寒,不得不再退百丈,远远避开。

天隐门人这才看清这巨兽的真面目。这巨兽像是一只巨大的猿猴,金眼白首,目露凶光,巍峨的身躯甚至遮住了半边天空。而它的身上盘绕着数十道巨大的铁锁链,锁链来回震颤,恍若金石相击。

如此巨大的上古妖兽,即使是百丈长、十围粗的巨蛇,在其面前也就如同菜绳井索一样可笑。巨蛇来回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回头撕咬,却连皮毛都咬不透。真是天外有天!巨蛇恶斗天隐门人,还能稍占上风,遇到无支祁,却成了任其宰割的可怜虫。无支祁舒展筋骨,双手抓着巨蛇的首尾,奋力一拉,将巨蛇扯为两段,又远远扔出去。一段落在淮水中,一段越过龟山,飞至野田之内。刚才十分凶狠的巨蛇,转瞬间就身首异处,成了两条死肉。

无支祁撕了巨蛇,抖擞精神,发出震天地一声咆哮,双臂左右拍打淮水,发泄愤怒。过了许久,才扯着锁链,伏下身子,慢慢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翻滚的淮水随之慢慢回流,过了许久,方才平复如初。而岸上数十里宽的田野,被涌出的淮水冲刷,已经变为泥地。

天隐门人纵然见过许多场面,可今天看到这一场恶斗,也依然震惊不已。无支祁转眼就将巨蛇消灭,神力无边,怪不得禹王将它镇压在此地。而其忽来忽去,难以捉摸,更让人倍感讶异。天地之大,竟有如此巨兽隐没,真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神奇。

无支祁已退,巨蛇已死,现在便要处理后事了。巨蛇两段身子流出的污血,已经漫流得到处都是,污染了水域和土地。人道患拿出琉璃珠,将散出的污血一一吸收殆尽。天隐门人又将两段蛇身拖至一处,泠风和将葫芦抛起,葫芦里喷出熊熊烈焰,将蛇尸烧成飞灰。

妖孽已除,可楚州却被巨蛇祸害得不成样子了。道路尽毁,河流决堤,村镇大多变成废墟,人烟全无。好好的一个人间居所,变成了泥泞的荒野。地孝安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可也不愿意稍作拖延。他现出巨身,将手中的桃木手杖变作板锄,修缮道路,重整河道。其余天隐门人也都各自施展道法,清理被损毁的田园。九遁子道法高深,不出半日,楚州便又平整如初了,只要静待外乡人迁入,不出一年半载,又是一片熙乐之地。

楚州之事算是了结了,可有一件事还萦绕在泠风和心头,这便是之前在龟山上,狼精和狈精谈话。彼时,泠风和在石头后静听,狼精和狈精说起中原之地正在遭受大疫,生灵罹难,非常惨烈。

泠风和心念及此,便向众师兄弟说起此事。天垂翼道:“人间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前者,师弟们多次孤身犯险,险些伤了性命。此次大疫席卷中原,其中必有妖孽作祟,不可小看。师弟们,我们一起去中原走一遭。”于是九遁子一起御风而行,直奔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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