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烧烤摊风波
临近江边，盛夏的风带着一股湿湿热热的躁动，时至傍晚，并没多几丝凉爽。
此时Z市的滨江大桥上早已霓虹闪烁，流光溢彩，桥上面或坐或站的挤满了出来纳凉消食的市民，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大桥下面是一条逼仄的老街，是Z市久负盛名的小吃街，一个晚上相当聚集人气的地方。
盛夏时节正是夜市繁盛时候，天刚擦黑，老街早已人声鼎沸。各家大排档陆续亮起白炽灯，蛛网般密集的电线下是一排排被熏的黑黝黝的桌椅板凳，路边的烧烤架子上烟熏火燎的飘出肉香，直让一群食客们引颈垂涎。
高城阳是电子厂的一个小工。
工作就是单调流水线，加班家常便饭，能熬到这个点就交接了晚班出来吃东西算运气不赖。
老街离电子厂不远，高城阳喊上发小梁西，俩人穿过斑马线时正好又碰到梁西的弟弟梁小北，三人结伴一路往下直奔惯常去的一家撸串馆子。
“配件部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一天天站下来，累的老子两条膀子都抬不起来。”刚一坐下梁西就大发牢骚，“小北，你那物流部怎么样？轻松不？不然跟廖头说说把我也搞那里得了！”
梁小北一听，连连摆手：“轻松个屁，丫的，这一天天折腾的，今天又走了十几个车皮，你可千万别过来，我还瞅着你跟阳哥在配件部呆的爽，想过去找你们呢！”
梁西叹一口气，感慨道：“天天这样混日子，真他妈不是个事儿，”说着看一眼正低头扣手机的高城阳，低声道：“城阳，听阿姨说你爸给你在建筑队找了个监工的活，又轻省工资也高，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高城阳这两天有火气，最听不得的就是提他爹。
“跟你说多少回我没爸，你丫的就是记不住是不是？”
“好！不说！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天养的。”梁西默默吐槽。
他知道高城阳最近不仅缺钱还憋屈。女友催婚丈母娘催房，以现如今的房价，高城阳就是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奋斗出一套房子。他那个爹吧，倒是有钱，可如今这对父子，儿不儿爹不爹，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说的上话的。
“对了阳哥，好久没见着蔷姐，上次见她还在提你们的婚事儿呢，准备工作怎么样了？”梁小北插嘴问道。
“什么怎么样？吹了！”高城阳对他一样没好气。
“吹了？为什么呀？蔷姐那么漂亮，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吧？”梁小北惊讶。
“妈的，漂亮顶屁用？”高城阳一听这话就心头起火，“老子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他最近跟女友张蔷为着结婚的事频繁的闹，心里憋着火气自然也管理不好情绪，这半个月张蔷干脆不理他了，微信拉黑，电话删除，明白的被分手，他更是邪火乱窜，逮谁烧谁。
“你瞪什么瞪？老子最恨负心汉你不知道？”看梁小北看他，高城阳干脆撸了袖子，一副要干仗架势。
“好好吃个饭成不？怎么天天这熊样，烦不烦！”梁西拿起一扎冰啤放到高城阳面前。
高城阳拿起冰啤仰脖就灌，不再说话。
“哟！看这是谁呢？这么大火气，这天干物燥的，可悠着些，别把这里再燃了。”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高城阳回头，果见是自己的死对头，同在电子厂工作的刘鑫元。
刘鑫元不仅是高城阳的死对头，还是他顶头上司，前两个月刚刚升任了配件部的部门经理，专职就是监督高城阳、梁西这样的一线配捡员。高城阳看见刘鑫元那张欠揍的脸，恨的牙痒，却强忍着不能发作，否则被这阴险狡诈的刘鑫元一个报告递上去，他工作不保。
“刘经理，也来吃饭？来来，一起坐。”梁西看到刘鑫元，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假意招呼。
“是呀刘经理，一起坐！我请客。”高城阳同样一脸晦气的附和着。
刘鑫元比高城阳大一岁，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两人从小不对付，上学时天天干架，后来张蔷选了高城阳，刘鑫元跟他纠葛就更深了。
张蔷是校花，是学校众多男生的女神，刘鑫元当时也追求的很上心，结果张蔷除却若水三千，偏偏只取了高城阳这一瓢，着实让他成为全校男生的众矢之的，刘鑫元更是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本来都是混的，读完高中后，两人都没读大学。他们所在的电子厂是本地的土著工厂，福利待遇都还不错，而且优先录用本市居民。高城阳来的晚，来时也是听说这边只要肯加班，工资就能涨，若不是被张蔷逼的紧，他还还不一定就来这里。
梁家兄弟是他的老邻居，比他入门早，就一直提点着他。
刘鑫元进厂跟高城阳时间差不多，如今两人都入职两年了，别说尚在校园时两人就大小战争不断，后来都来了这工厂，两人都颇具领袖气质，身边各聚集一群小弟，平日双方阵营林立，时常一言不合就掐。
现在刘鑫元势高，高城阳主动示好，刘鑫元却从并不买账。
只见刘鑫元几步走到三人坐着的矮桌旁，抬脚就踩到了高城阳刚刚趴着的桌位上，阔大的鞋面瞬间踩上一盘烤串。
“哟！鞋子脏了！”刘鑫元捏着嗓子怪声道，说话间已经拱起身体，随手拿起高城阳放到桌旁的刚打开的一盒烟去拨拉鞋面。
“你…”梁小北刚想冲上去，就被梁西拉住了，梁西朝他摇摇头。
梁小北握紧了拳头。
明明旁边就有餐巾纸，且他鞋面本就擦得锃亮，根本没有半点脏污。
高城阳眼睛喷火，面上却强力忍着，他不能发作。
这刘鑫元自从两个月前当上他们部门的经理后已经这样明里暗里的挑衅他多次了，目的当然是为了激怒他，然后打上一架，扣上个‘无故殴打上级领导’的帽子，就能借故开了他。
他心里明白，屡屡如此，不是不气，实在是这工作他还丢不下，且现在又牵扯到梁家兄弟，他不能意气用事。
刘鑫元装模作样的擦完了鞋，又顺势在烤串上狠狠碾压两脚，这才直起身子，把脚放下来。
“哎呀！糟糕！只想着擦鞋子，倒忘记了你们还在吃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鑫元笑道，说着从烤盘里拿起一根烤肉，递到高城阳嘴边，道：“都凉了，快！趁热吃！”
正是他脚刚刚踩过的那串。
这次梁西也忍不住握起拳头，头上青筋暴起，与梁小北一样，身体蠢蠢欲动的往前顶。
与刘鑫元一起来的有五六个男人，看到这边情状也纷纷从另一桌站起来。
双方无声的就形成了对峙局面。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本来嘈杂热闹的环境，似乎突然被人摁了暂停键，空气都变得凝滞，有邻桌吃饭的食客看到这边的情况，纷纷端起自家桌上的食物往外围退，生怕一会儿两边打起来，被无辜波及。
烤肉店的老板娘是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名叫徐小英。高城阳时常来这里吃饭，是这撸串馆子的常客，徐小英跟他也算是老熟人了。
她看情况不对，赶紧跑过来救场。
“哎哟！这大热天的，火气都大，都消消火，消消火，你们两桌每桌本店再额外赠送一桶冰鲜啤。”徐小英笑着，“来，小高，你坐这边。”她把高城阳拉到了两步外的一个小桌。
看着徐小英一直在极力的维持场面的平和，高城阳的肝火被强制压下，虽然忍无可忍，但在这里打起来到底不好，谁干个生意都不容易，没得为挣自己一口气，无端带累了别人。心思转念间，高城阳已经漾起笑脸，他笑着轻轻推开徐小英，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又来到刘鑫元身边。
“刘经理，同在一个厂工作，说来都不是多远的人，来，坐下喝两盅，权当我以前不懂事儿，给你赔罪了。”高城阳主动拿起桌上的一杯冰啤，递给刘鑫元。
刘鑫元冷哼一声，没接他的杯子，而是拿起桌上的另一杯，一下泼到地上，道：“杯子好脏，虽然做的是小食，但是卫生还是要注意的。”他把杯子扔到桌上，发出砰砰丁丁的一阵乱响。
这是存心找茬了。看徐小英对自己更亲昵，把矛头指向徐小英了。
高城阳心中暗恨，不能发作，不然这小小的撸串馆子铁定遭殃，他一仰脖把一海杯冰啤一口气喝完，以压制心中翻涌的怒气。
“不错嘛！肺活量挺大！”刘鑫元开口调笑，“因为这个张蔷才选的你吧？肺活量大，能让她快活吗？”他手中依旧拿着那串烤肉，边把玩边调笑。
高城阳本就极力容忍，又刻意卖好，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憋屈过，这时突然又听刘鑫元侮辱起张蔷来，虽然很可能已经成了过去式，但是毕竟在一起过，他气的肺都要炸了，脸也瞬间变得通红。
“刘鑫元，我劝你不要太过分。”他低声道。
刘鑫元掏掏耳朵，道：“劝你吃个串儿而已，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说话间把从耳朵里掏出一些不明物甩到高城阳那桌的烤盘里，又把烤肉递过去给高城阳，笑问：“吃还是不吃？”
虽然是疑问句，却用得肯定的语气，一副不吃就要杠到底的样子。
“阳哥！”梁西与梁小北同时道，一副随时准备上前拼命的架势。
高城阳看着他们，嘴角就挑起一撇痞痞的笑，“干嘛呢？坐下，喝酒！”他笑着对两人道，然后接过刘鑫元手中的肉串，缓慢地递到自己嘴边，一口一口的撕咬起来，吃的极为认真满足。
徐小英看的有些不忍心，一双明亮的大眼不自觉的就带了恶意去瞪视刘鑫元。
刘鑫元却全然不知，开怀大笑，连道几声：“好！好！好牙口，喜欢就行，多吃些，死穷酸，听说你现在日子很难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别是最后一餐饭了。”说完又满是嫌弃的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对着地面连呸了两声，才又回到自己的那桌上去。
他一回去，那边就又吆五喝六的热闹起来，讲起女人，那荤段子更不绝于耳，周边吃饭的食客都有些厌恶的尽量往一边咧。
唉！又是一出恶俗的地痞流氓欺负老实人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Z市，乃至整个国家每天都在上演，没什么可新奇的，各位看客也只摇摇头当个调剂的谈资，有那脾气急躁的会愤怒的暗骂两句，然后又无所谓的淹没在滚滚洪流中。
只蹲在撸串店不远的一个邋里邋遢的老丐双眸突然精芒一闪，随即又消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