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一秋跟着娘亲在地里种菜,虽然年纪小,但翻地、洒菜籽、浇水,都难不倒她。小脸被太阳晒得红通通,还是面带笑容。瞧见旁边的娘亲满头大汗,用自己的衣袖擦去。
一秋说,“娘亲种的菜最好吃了。”
“好吃的菜才卖得好,菜卖得好就能多添点家用。”
菜地的活忙完就回家了,屋前正在玩耍的男童看到他们,就跑过去抱住自己的姐姐一秋,天真烂漫仰着头,“姐姐,姐姐。”
一秋将他抱起来,“弟弟乖。”
奶奶坐在外面的木椅上看着夕阳,面无表情,“去做饭。”
她的儿媳淑华说了声“好”就进了厨房。
自从进了门,婆婆从未对她和颜悦色,只因自己生了两个女儿才有了儿子。婆婆曾经要将两个女儿丢弃,拼命阻止后才留了下来。在她心里,女儿也是肉,也是宝。
不久,饭菜摆上桌,丈夫阿平才回来。
淑华问他,“相公,让你买回来的盐和米呢。”
阿平低着头没有说话,淑华看他表情就知道了,语气哀怨,“相公昨天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去赌钱的吗?家里有老有小的,如此下去该怎么过日子。”
她的婆婆将筷子“啪”地扔桌上,骂骂咧咧,“你是妻子,怎能用这语气跟自己的丈夫说话!”接着对自己儿子说道,“阿平,坐下来吃饭。”
淑华满脸委屈转过身,擦去眼泪,“我去看二秋。”
二女儿这两天受了风寒,一直躺在床上。一秋端着饭菜进去,想着妹妹应该能起来吃点东西了。没过多久,淑华惊慌失色跑出来,“娘,二秋没有在房里,她有没有出去过。”
“嗯,出去了。”
“这都快天黑了,可现在人都没见着。”
“赶紧去找找。”
阿平和淑华急急忙忙跑出去,在附近找人,一边喊一边往山上去。
意识到二姐不见,弟弟突然“哇”地哭出来。一秋赶紧将他抱在怀里,“不哭,不哭,弟弟不哭,乖乖。”
正在哄着弟弟的一秋,抬头正看见奶奶诡异地笑起来。
那天晚上,二秋没有回来。第二天,其他村民帮忙找人,没有找到。第三天,依然是毫无踪迹,有人说是被荒山里的野兽抓走了。淑华以泪洗面,一秋同样难受,她答应过妹妹会永远在一起,说过等病好了再一起玩的。
后来,淑华只能劝自己放弃,因为还有家需要养活。天一亮,淑华疲惫地和丈夫去菜地。一秋看到奶奶和弟弟一起。心里便下了决定,她要自己去找。
太阳快要下山,一秋还在山里头。冷风漱漱地吹动,她抱紧双手,四处张望。可是,除了树,还是树。正要离开,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妹妹!一秋高兴地跑过去,不管树枝划到手和脸,紧紧将那个身影抱住,“二秋,可找到你了。”
一秋焦急地问,“你去哪里了,娘亲还有爹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你。”
采盈一脸迷茫,“爹娘?”
“先随我回家吧。”说完,一秋拉着她的手,两人下山。
“爹爹,娘亲,妹妹回来了。”
听到声音,阿平和淑华急急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抱着“二秋”,既生气又担心,“你这丫头,跑去哪了。”
“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她的眼神有些疑惑,像是试探地喊道,“爹,娘?”
阿平拍拍淑华的肩膀,“哎,算了,算了。”
“回来就好。”
采盈这会儿明白了,眼前这些人类是把自己认错成他们口里说的二秋了。早知道就不选择那个身体的化形,现在只能暂时如此。
弟弟抱住她的身子,软软地说,“二姐姐。”
奶奶站在门前,一脸不可置信。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眼神万分恐惧,“你,你……”话未说完,便倒了下去。
“娘!”
“娘!”
“奶奶!”
一阵慌乱。
阿平借来钱去请大夫,大夫看过后说道,“老夫人是气急攻心所致,一时提不上气,才会昏迷。先吃几副药,过两天我会再来。”
他们暂时放心了,淑华安慰着自己的丈夫,让几个孩子吃完饭睡觉。夜晚,一秋和采盈睡在同一张床上。
一秋握紧她的手,“以后不能离开我身边哦,我怕会找不到你。”
“为什么。”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啊。”
采盈说,认真地说,“我不是。”
一秋轻捏着她的鼻子,笑起来,“又说傻话了。”然后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快睡吧,明天我们一起去摘好看的花,玩水去。”
“我还睡不着。”
“我唱首歌,你听着。”
过两天,老夫人醒了。眼睛能睁开,但说不了话,身体也动不了。大夫摇摇头,“怕是只能如此了。”
阿平一听,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淑华哭着安慰他,“相公,我会照顾好娘的。”
站在角落的采盈知道床上躺着的老人为何一看到自己就倒下,那是她自己所种的恶果。
阿平开始勤恳地干活,决心不再赌钱,好好担起这个家的责任。每天,他在菜地种菜,收菜,砍柴,割草。淑华就将收到的菜担到街市去卖,半天就能卖空。
这天,一秋在家里看着奶奶,又照顾着弟弟。将弟弟哄睡之后,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书看得很认真。
采盈靠近,好奇地问,“姐姐在看什么呢。”
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也乐于和这些人类交往。因为这些人类与族里流传的有些不一样,这个家里的人都善良纯朴。
一秋疑惑地说,“妹妹忘了吗,这是前阵子我们随娘亲到集市,一个老奶奶送给我的书。”
采盈眼珠子转了转,解释道,“我忘了。”看到书上的字,她又问,“姐姐想要当大夫吗?”
“要是懂这些,家里有人生病就不用花钱请大夫了,娘亲种菜很辛苦。”
采盈想,他们虽然看起来清苦,但每个人都不曾向日子低头。
一秋叹道,“现在还认不得几个字,平时都是送书给我的奶奶教的。”
“姐姐,我教你。”
一秋更惊讶,“妹妹你何时认得字。”
采盈胡乱编了个理由,“我不见的那几天其实是遇到了仙人,他点拨了我,现在我能认字了。”
“仙人?真的有仙人吗?”
“真的。”
“真厉害。”单纯的一秋完全相信了妹妹遇到仙人的事情,能认字对她来说是多么令人兴奋。
爹爹有空在家的时候,会带着弟弟。然后两姐妹会跑到山上去,采一些药草来卖。偶尔还会挖到稀有的,能得不少钱。所有人察觉到二秋的变化,虽然有些奇怪,但除了遇到仙人以外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得清楚。
青沅他们从林子远处眺望这个屋子,“找到了。”
客栈
月见报了几个菜名,不忘说上,“不要葱花。”
“好嘞!”
胥星河狐疑地看着他们,“我以为你们不食人间烟火。”
青沅笑道,“我们不用吃这些食物,但也还是想要尝一尝。”
“以前我们到过很多市,吃的也差不多。”
胥星河一愣,“你们以前也下过山。”
月见说,“当然了。”
胥星河想,原来对他友好,是之前就了解过人类,所以对人类没有什么成见,总算能解释通了。他默默吃菜,只是他不知道,月见和青沅对他的纵容,只是因为他是胥星河,仅此而已。
他们在客栈住宿,第二天早上刚醒,青沅就带着他们到街上。没说买什么,走了一会儿停在卖菜的摊位前,那是两个女孩和一个女人。
“这些菜看起来很新鲜。”
淑华第一次看到美丽的女子和两个男人一起来买菜,心里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笑着说道,“早上新摘的呢,姑娘可要买些回去。”
“我挑些吧。”
胥星河指了指旁边,“这些草药是。”
一秋笑得很甜,主动说道,“大哥哥,这是可以祛毒的药草呢。”
月见说话的时候看着二秋,“这草药不常见。”
二秋的表情变得僵硬,眼神闪烁,“只是运气好。”
他们付了钱就走,胥星河看着手里的菜,“这些怎么办。”
青沅淡淡地笑着,“今晚让掌柜借个厨房。”
那天晚上,他们差点把掌柜的厨房烧了。
之后两天青沅还是到那个摊位买菜,挑菜的时候说起烧得一手好菜真有难度。淑华很热心表示可以教她,并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家里来客人,阿平打算到河里捉鱼,月见和胥星河跟着去。淑华到菜园子里摘瓜果,一秋和弟弟也跟着。这样,只剩下青沅和采盈。
采盈坐下来,叹道,“两位大人是来找我的。”
“大长老让我们带你回去,为何你会变成他们口中的二秋。”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一时间没想好化成什么样子。后来看到那副二秋的身体便想先用着,没想到就变成这样了。”
“真正的二秋现在在哪。”
采盈摇摇头,“我发现她时气若游丝,而我当时因为吃了果实灵力暂时失效,救不了她,不过大人定想不到是谁会害她。”
青沅等她继续说。
“是在屋里头躺在床上的那位。”
青沅讶然,“老夫人。”
“二秋脖子上有掐痕,我曾施法看了老夫人的记忆。她要害二秋是因为认为女孩不能传祖接代,反而还会拖累这个家,所以才如此做。”
“现在老夫人也是自食其果,如今你又该如何脱身。”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一秋,一旦她知道真相就会悲伤难过。所以我会想个对策,既不伤他们的感情,也能全身而退,不然我会觉得遗憾。”
青沅说,“三天,在这三天里如若不能妥善解决,那么我会用其它方式。”
采盈一脸感激,“谢谢大人。”
他们在淑华家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走回去的路上能看到湖面波光粼粼,湖在映照着无数星星。故事又该如何发展,又该如何收尾?
夜幕降临,银白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
采盈轻声道,“一秋。”
一秋翻过身子,看着她,“怎么了,妹妹。”
“要是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一秋用手轻刮她的鼻子,宠溺一笑,“傻丫头,当然了。我们是姐妹,最好的姐妹。”
“我想听你昨晚没有讲完的故事。”
“好啊,那我继续说。”
后来,说着说着,一秋自己睡着了。采盈轻手轻脚地下床,到外面吹着风。
这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不速之客,“想要变成人类,我可以帮你。”
采盈十分警惕看着她,“你身上有精灵族的气息,但很微弱。”
“你我同族,我当然不会害你,我有一种药可以去除你体内的精灵血液。”
“不需要,我从未想过要变成人族。”
“你在这里不是很快乐吗?”
“我不是真正属于这里,自然是要回去的。”
“呵呵,你骗来他们的爱护,骗来他们的信任。然后再告诉他们事实真相,你不过是个骗子。”
采盈面如土色,但还是坚定地告诉她,“我还是很句话,我不会变成人类。”
“别那么做决定,你先好好想想。这颗种子会帮助你,只要你想变成人类,将它用灵力催动开花,就可以了。”留下这句话,神秘人就消失了。
采盈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种子,放在怀里就走回去了。
客栈
青沅对下厨颇感兴趣,一日三餐都是向掌柜借厨房来弄。哪怕得到淑华的教导,厨艺依旧不见长进。本人毫不知情,其他两人也不敢点破。
胥星河看着眼前一碗绿色的粥,表情纠结,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反观,月见一脸期待的表情,眼睛发亮,“真好看。”
好看不代表好吃啊,你这个妻奴,胥星河默默在心里吐槽。
青沅笑眯眯盯着他们,“吃吃看吧。”
一会儿过后,
“米有点硬。”
“可能煮的时间太短了。”
“有点苦,还有点辛?”
“我放了十几钟草药进去。”
“……”
另一边
二秋从房间里出来,突然说道,“我有一件事要说。”
淑华正在整理手里的针线,“你这丫头怎么了。”
“我……”
就在这时,原本卧床不起的奶奶突然出现,走了进来,指着采盈,“她不是二秋!”
“奶奶!”
阿平手里的茶杯没拿稳,摔在地上,“娘!”
“您怎么好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完全糊涂了。
老夫人浑身颤抖,“她是魔物,变成二秋的样子蛊惑我们。就是为了杀害我们,我的病就是她害的。”
一秋着急地说,“奶奶,不是的,是二秋没错。”
“你们不信,可以看她耳朵后面有没有出生时就带的胎记。”
一秋,淑华,阿平纷纷看向采盈,采盈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后面。
淑华一脸不敢相信,阿平赶紧拉着一秋和儿子退后。采盈看到他们恐惧、犹豫、迷惑的神情,心里一阵难受。
采盈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酝酿什么说辞了,“我的确不是真正的二秋,可我也不是她说的魔物,也从未想过害你们。你们对我都很好,我也知道不该一直这样下去,需要向你们坦白,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说清楚。”
淑华激动无比,“你把二秋怎么了!”
“她,不在了。”
“什么!”淑华听此,大受惊吓,一阵眩晕。
一秋瞪大了眼睛,二秋不在了?二秋不是二秋吗?为什么呢?
老夫人的眼睛突然发出红光,采盈的表情开始变得木纳,僵硬。仿佛受了控制般走向老夫人,用力掐住她的脖子,高高提起,嘴里念念有词,“杀了你,杀了你。”
淑华和阿平上前阻止,都被弹开。不过一会儿,奶奶闭上了眼睛,双手下垂,倒在地上。
“娘!”
“娘!”
“奶奶!”
他们痛苦地喊叫,采盈清醒之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记得,只是茫然无措。
阿平气愤填膺,“你还要怎么样,你害了二丫头,又害了我娘。”
“你走吧,走吧。”
“求你了。”
“放过我们吧。”
采盈拼命地摇头,流下眼泪,“不是的,刚刚我…”
“求你了,离开这里吧。”
采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过无数告别,却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场景。曾经对她温柔的“娘亲”,曾经和她亲密无间的“姐姐”,曾经对她关爱的“爹爹”,曾经喜欢她的“弟弟”,他们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恐惧。
他们无法再信任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二秋,不是真正的人族。如果变成了真正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这个念头侵占她的整个脑海,像毒烟一样蔓延。
心里有“啪啦”裂开的声音。就在心脏旁边,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裂开、化成一朵花、吸取她的心血。
采盈在慢慢变成石头,眼泪滑落。
一秋突然挣脱淑华的手,拉着采盈哭喊,“是妹妹,是妹妹。”
“她不是!”
“一秋,快过来!”
之前的神秘人,也就是紫衣女子出现了,沾沾自喜,“果然如我所想。”
他们害怕地缩在一起,“你,你是谁!”
流紫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果然人类就是冷漠无情。”然后将手放在采盈的心口处,便多了一朵紫色的花。就在这时,一股灵力打开她的手,流紫吃痛拿开,一脸愠怒看着赶过来的人。
“又是你们。”
“上次让你逃走,这次不会轻易放过你。”
“哼,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不想跟你们纠缠。”
“我叫流紫,后面有期了!”说完,她就消失了。
青沅用灵力让采盈身上的石头化掉,她慢慢醒过来,但非常虚弱,“她吸取了,我的精血。”
“我,我快不行了。”
青沅沉着脸,传灵力给她,“先别说话。”
一秋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如豆子般落下,“妹妹。”
“谢谢你。”
“对不起。”
采盈笑着说完最后一句,感受着最后的温暖,身体化成尘烟,一点点消散,只剩下一片叶子。
那是她的本体。
月见告诉已经傻掉的淑华和阿平,“老夫人只是被那个叫流紫的女人附身,乱说一通。你们的女儿其实是被老夫人掐死丢在了山上,采盈刚好遇到就将二秋好好埋葬并化成了她,阴差阳错被你们带回来。前两天之所以出现在你们家,是因为我们要找她回去,她的确未害过你们。”
淑华和阿平听完又哭又惊。
月见清除了他们的记忆,青沅带走了采盈的本体。回去的路上还是那一片湖水,只是没有那天的美丽。
一秋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手里为何有一朵蓝色小花。
“妹妹,听说这里以前开过一种蓝色的花,只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姐姐若想要看,总有一天我会给你采来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