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羚儿无聊得跳起了格子,鞋底与白瓷地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是体检却又跟常规体检大相庭径,没有找不着棍的视力表,也没有分分钟让人公开处刑身高体重秤,仅仅抽血化验这一项有熟悉的味道,其余检测项完全捉摸不透,什么三秒背指定数字啦,转体一千零八十度啦等等等等等,从头彻尾不忍直视。她是来搞调研,如今却在耍杂技的,被卷进骗局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不过那转体她倒是倔强地定在原地,任凭天旋地转,愣是没倒地。
“阳羚儿!”姞彧叫住正自娱自乐中的阳羚儿,“跟过来。”
他一展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喊完话扭头就走,俨然一副山大王的傲娇既视感,背后跟着屁颠屁颠的小跟班,小跟班被山大王诧然一喊,还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要去哪儿?”阳羚儿稍显惊慌地问道。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天,还没搞清楚状况,又被拖进另一个迷圈里,简直欲哭无泪。
“观展厅。”
“我个人不介意你去摸它,但如果被展厅管理员抓到现行的话,一顿数落估计是少不了了。”姞彧不经意间回首,正巧撞见阳羚儿靠在展画上暗自神伤。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阳羚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展厅不是很大,但很高,置身于此有种身处教堂的仪式感。大大小小的展画密布墙体,最大的一副与墙体通长,高约二十米,画布是某种古老的帛布,历年累计的污渍沾满画脚,象征着多少时过境迁。画中人身蛇尾的女子以云霄为衣,立于海间,手揽星月,眼含山河,身后紧随着一群瘦骨嶙峋凌乱不堪的妇孺老叟,他们的脸庞干枯,血融泪中,仿佛正在遭受地狱的煎熬,画面一半光鲜明艳,另一半苦不堪言,两者形成鲜明对比,给予了旁观者强大的视觉冲击。厅内采用拟烛光的暗光照明方式,棕褐色的竹木纤维集成墙面搭配古色灯光,正符合画中意境。
阳羚儿战进展厅的那一刻,压迫感便铺面卷来,像几百斤的石头压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许是因为氛围过浓的缘故,她安慰自己道。
可当她直面展画时,没缘故地升起一股眩晕感,她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却本能地轻抚画卷,画中女人说不上的熟悉,就像失踪多年的小猫,在某个朗朗午后,在翻着时长光顾的垃圾桶时,当年怀抱自己的老奶奶忽然在背后轻声叫起了自己的昵称,陌生又熟悉。
于是从那时间起,她的双目褪去了颜色,蒙上一层黯淡,她看着画中女子,悲伤旋即随血流一起淌遍全身。不是怜悯其身后之人,只是觉得世人可悲,人间炎凉。
甚至感觉到,她的荣辱她的繁华似乎都融进了画里。
“揉揉睛明穴,不要一直盯着画看。”姞彧关切地递来一瓶水。
“没事儿,谢谢。”阳羚儿闭上了眼睛,试图缓解情绪,“这学校真大,足足待了两年,我竟然都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存在。”
姞彧整理下衣领,露出标志性的爽朗微笑,“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做好心里准备了吗?”
心理准备?
阳羚儿呛了一口水,觉得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蹦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莫不是这次调研还会威胁生命健康,如此神神秘秘莫不是还要签署什么保密协议,她早察觉事态不简单,如今照这局面发展,怕是大有文章了。
“什么?”阳羚儿嗤鼻。
“我该从何开始讲起?”姞彧并未搭理她,而是静悄悄地在脑海里打通篇草稿。
“你知道我们学校是从何而来的吗?”
“当然不知道!”阳羚儿一拍大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当年高考结束,在校门口粘贴的喜报上她本该有名,但半道却杀出个山海大学招生办主任,三番五次登门造访软磨硬泡,甚至洗脑了高中校长一起加入到劝服队仗中。
阳羚儿还记得,当年一家三口害怕登上贼船,熬夜通宵咨询山海大学。毕竟山海大学只是在本市有着高水平的评价,然而范围扩大至全国,谁都不敢擅做主张给学校定位。
再获得无数肯定答复之后,三人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可惜了自己胸中那一番闯荡远方的雄心壮志被扼杀于摇篮。
“我就说我是被框进来的吧?”她的眼角微微抽搐。
“本校一贯本着以学生为主的原则进行招生活动,完全遵循学生意愿。”
信你有鬼。阳羚儿对着他的背面做鬼脸。
“看过山海经吗?”姞彧说。
“了解过那么一丢丢。”
姞彧指指角落里被红色幕布遮拦住的画框。阳羚儿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幕前,一脸困惑地问道:“我能打开吗?”
“当然。”姞彧摊手。
幕布摊开,一副更震撼的画公诸眼前。画中是红褐色的天空,无数枯骨堆积与荒原之上,遍地野火,四头凶兽相互缠斗撕咬,墨青色的血液溅满整个画面,甚至能看清某头凶兽的獠牙上粘着的肌肉组织。
阳羚儿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是?”
“梼杌、饕餮、穷奇、混沌四大凶兽。”姞彧平淡地回答着,“山海大学之所以叫山海大学,是因为其重点教学目标为上古文学,进而对上古文学进行更深层次的分类。你是什么专业的?”
“古交通。”
“嗯,你们初次入学时学校曾集中开过一堂讲座,古学生命之源。”
阳羚儿点头。
“当时负责主讲的教授提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上古传说中的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阳羚儿愣住了,她记得那句话,那时候她跟常人一样,一笑带过了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下,姞彧又提了一句,一股凉意附在后背,令人喘测不安。
“如今大众所知的上古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甚至一度坚信那些传说是杜撰的,大部分人坚信以秦王朝为界限,先秦时期划分上古时期,以奴隶制和封建制为划分依据。而我们学校的研究对象,大体也是先秦时期。”
“嗯。”阳羚儿揽拨着头发。
“但这只是为了与现时代接轨,真正的上古时代的主体时期是三皇五帝时期。对应着人皇氏、地皇氏、天皇氏。这些也是我校的通识课程重点授课项目。”
阳羚儿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她自然熟知姞彧所讲的东西,毕竟她上学时不是带着感情混日子,作为别人眼里骄傲了二十年的优秀高材生,即使大学被硬拽到了这么个普通高校,但骨子里的骄傲劲依旧不容她松懈半刻。
可这并非什么惊天秘密,只是版印于书面上的正常教学内容,何必偏偏搞得神神秘秘。
“上古有一脉,女娲氏。”姞彧直戳重点,“传说中为创世之母,捏泥造人。”
“这是真的?”阳羚儿调侃道。
作为自小生长在马克思主义旗帜下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她从不信鬼力怪神之说。
“那倒不是,人类确实是进化演变而来。”
“那我们今天谈话的目的是什么?复习课堂知识?”
“你可以这么想。”姞彧不露声色地笑笑,“女娲族的血脉流传至今,与常人外貌上无异,就是你我这样的人的存在。学校每年面向全球招生,一来是为了传承古文化,二则也在致力于寻找女娲族直脉血亲。”
阳羚儿半信半疑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