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畏生死,天下之大,又怎会没有我白芷容身之处!”
血色残阳掩映在苍穹之巅,狂风卷起枯叶在荒原上肆虐横行,归故的大雁凌空划过,女子摊开五指,透过指缝看着夕阳的重影。
万物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被谁淋上黏浆。
英烈女子杵着长枪立在原野之上,风吹得红缨带飒飒作响。她感到累极了,甚至连撑起眼睑的力气都已消磨殆尽,倦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伴随着凉到骨子里的孤独和悲伤一起占据了整个身躯。
于是,在长风呼啸中,她顺势瘫倒在地上,周身的汗渍和血液融到一块儿,顺着衣角淌进裂开的伤口里,火辣辣的疼。
可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感,只想就这么麻木地睡着,哪怕身在异乡,至少这是久违的安逸,她不愿打破……
“羚儿,醒醒。”满眼血丝的中年妇女柔声喊道。
阳羚儿睁开浮肿的双眼,视野一片混沌,耳边一片聒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推床堵在病房门口,把狭小的过廊塞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话筒和录摄设备就可以开场轰动一时的记者招待会了。
她微张憔悴的双唇,缓缓地呼吸着。医生和中年妇女激烈地讨论什么,偶有年轻的小护士躲在墙后窃窃私语,耳廓边一片杂乱,嚷得她脑袋嗡嗡直疼。
“听说了吗?她是从图书馆楼顶掉下来的。居然毫发无损。”
“刚刚涌进一堆黑压压的人,像接黑老大出狱似的,走在楼道里都不敢吱声。”
“这小姑娘什么身份,为何上面要求封锁她的消息……”
……
某个恍惚间,阳羚儿忽然听到了所有声音,那些对话避之不及地,全部一窝蜂地钻进了脑子里,就像汹涌的海浪毫无怜悯地吞噬了孤零零的漂洋小舟,此刻她便是那小舟。
无处可逃。
她眨巴着厚重的眼皮,心头一股莫名的孤异感成为一道屏障。她瞅着挤作一团的人群,就像懵懂未知的婴孩摆弄着洋娃娃,异族的隔阂成为银河带,那头是乱成麻的医生和父母,这头是袖手旁观的自己,双方隔岸遥望,毫无交流。
“医生,确定她已无大碍了吗?”刚柔并济的女音打破了病房内微妙的平衡。
蒲疾步走进病房,神情肃穆似乎是审讯敌人一般。
“目前看来没大碍,后续需要继续观察,毕竟那可不是矮平房。”主治医生拎起病历本左右翻看。
蒲抽出藏在藏青色风衣口袋里的双手,整理了下梨花卷长发,朝向中年妇女礼节性地笑了笑。
“您好,我是阳羚儿的导员,我姓蒲。”蒲立马收回笑意,回身面向门口示意着什么。
两个中年男人托着啤酒腩呼哧呼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阳母您好,我是院方的主任,此次来此是有要事与你商讨,不妨请您挪步到隔壁,别打扰到孩子休息才是。”
面对跟前这不速之客,阳母有些不知所措。
应酬方面,她显然力不从心,她只是一个习惯于站在油烟里忙前忙后,面对滚油面不改色,眨眼间系好梅红色围裙的家庭主妇,偏偏此时承担对外工作的丈夫不知在哪撒野。她心底低低地怨骂道。
“那……”她耷着脸,略显委屈地看向瘫在病床上四处神游的女儿。
关键时刻还得老娘亲自上阵。
“走!”她调整了心态,昂首阔步,岁月积攒的风霜赘在她的腰间,竟坠得她有些驼背。
“那其他闲杂人等就先出去吧。”蒲瞧了眼手腕,似乎有些不耐烦。
医生顿了顿,又把抵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偌大的病房忽然间安静了。先前分明闹得沸沸扬扬,可就一瞬间,世界所有的杂音都被冷清冲刷干净,静得脚底发凉。
“阳羚儿,你好。”
傍晚的风拂起窗帘,夕阳顺着缝口偷偷溜进房内,蒲眯着眼看向窗外,霎时隐匿了嘴角诡谲的微笑。
“学院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人呢,你这前脚刚出院,后脚就要安排上考察工作。就这么不把学生的命当回事儿吗?”中年妇女的魔音穿透樱桃木全实卧室门,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小点声小点声。你不也答应了吗?”阳父竭力阻止妇女大喊大叫,结果显然是卵与石斗。
“他们把厉害关系挑那么明,不是逼着我答应吗?”
“羚儿不也没拒绝吗,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干涉太多反倒搬砖砸脚。”
隔着墙板,父亲母亲的埋怨无休无止。阳羚儿摘下耳机,无奈地接收令人心烦意乱的呶呶不休。
她站在全身镜前摆弄齐膝裙,外套浅蓝色的格子开衫。她翻箱倒柜找到一条紫色丝巾,正犹豫是否需要带着出门。
覆盖在毛毯下面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陈昱洋。
“来了来了。”阳羚儿敷衍地接过电话,套上印花凉鞋小跑到房门口,又慌慌张张地折返到镜前,惆怅地看了看后脖颈的疤痕,喟然长叹。
她也不清楚这条大约十公分的伤疤从何而来,自从昨天恢复意识后,她陆陆续续地从身上找到约莫十多处疤痕,有的已经黯晦消沉,有的依旧触目惊心。就像是被人满世界追砍过一般,刀刀致命。
回想自己成长的二十年来,安分守己,聪明伶俐,虽然有时大大咧咧,也会跟男友小吵小闹,却也没跟谁有过激的冲突,能伤成这样,大概是与仇家豁出命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她咧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紧跟着把马尾辫散开来,任凭波浪长卷发坍到腰间,正好遮拦住丑陋的疤条。
“我走了,晚上可能不回来吃了。”阳羚儿一股劲儿地奔出家门,听到防盗门锁上的瞬间,释然感油然而生。
母亲好像还在嘱托什么,楼道间的隔音板成功阻隔了有穿透耳膜之功的喊声,只剩嗡嗡的低吟萦绕在走廊里。
“你可真慢,磨磨蹭蹭的,像老婆婆一样。”陈昱洋露出暖世微笑,伸出右臂想要搭在阳羚儿肩头,但被后者无情地偏头避开。
阳羚儿没有过多的表情,径直钻进副驾驶里,催促他快走。
随着汽车引擎的闷哼,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