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堇桐所说的一样,嘉澈从毕方的口中没有问出任何一个字。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目光冷峻,面无表情,纵然是面对堇桐部下的酷刑仍旧毫不畏惧,又怎么可能因为嘉澈的几句盘问而求饶呢。问到最后,嘉澈愈发觉得这个姑娘可怜起来,心底生出了几分想要将她放走的想法,但转念想到虽然没能问出任何情报,但她仍具有同狄隆军交换被俘的怀婳的价值,便赶忙制止自己可笑的想法,匆匆离开地牢。
是夜,在太守府内暂住的嘉澈刚要就寝,偶然间发现了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石桌前品茶的堇桐。
“受伤了,还不好好安息修养。”嘉澈陪着斗篷走到堇桐身旁的时候,这位二将军正细细品茗着手中的热茶。
“我们豪月氏的眼力超凡,尤其是在夜间,能看到你们所看不到的景色,所以我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夜里看风景了。”堇桐连头都没回,目光停留在院中的一株松树之上一动不动。
堇桐语调虽然冷冷的,但嘉澈能感觉到她已与白天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有了细微的不同,“你白天为什么会问我,出发前天岐叔叔有没有找过我?”
“他若是没有找过你,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了。”
“是天岐叔叔原本有事要我做,最终却没有找我么?”嘉澈还是没有想明白,天岐想让她做,却最后没让她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应该是他找了另一个人,你未来的夫君,夺晨。”堇桐见嘉澈一脸疑惑,忍不住提醒她:“这次事关丽州城的安危,他必须派长晓和蓝羽军来保卫故乡。”
嘉澈一下子被点醒了:“而长晓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三年前你父亲向殿下密报,想要选你当继承人,那时候我就不赞同他的决定。你并不是机敏聪慧之人,做将军对你来说有些难了,”堇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夫君,夺晨虽然武艺不属顶级,但也算是上乘,更何况他比你要聪明多了。”
“天岐叔叔是想要我们保护长晓的安全。”嘉澈倒也不是不想理会堇桐刚才的话,只不过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所幸自己帮自己接了前面的话题,“可就算他不说,我们也会护长晓周全的呀。”
“是拼死保护!”堇桐纠正道,“至少出发前,他是这么请求我的。而三年前长义是因为救夺晨才会导致后来的事情,我猜天岐必定会以此为缘由,迫使夺晨发誓要不惜自己生命也要护长晓安全。”
嘉澈沉默,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那夜夺晨与天岐在蓝导王府内密谈时的情景。在她的印象中,天岐一直是个和和气气的长辈,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会以怎样的言语逼迫夺晨,以至于这么长时间里,夺晨对于这件事情只字未提。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也很好理解。三年前若不是长义舍身为夺晨挡了那一箭,长晓就不会变成天岐唯一在世的孩子,虽然我们封锁了长义那么做的真正意图,但是相信以蓝导王府的势力,竹宫天岐很容易就会知道来龙去脉。”堇桐继续分析道,“虽然长义的动机根本是因为你,但是无疑夺晨才是最大的收益者,甚至说长义是他的救命恩人都一点也不为过。所以以此为缘由,要夺晨死命保护长晓就合情合理很多了。”
“我去问问夺晨!”
“丽州城现在城门紧缩,没有我这个二将军的命令,你是打不开城门的,”堇桐说道,“况且他不愿告诉你,大概也是不希望给你带来什么心结。”
“不,我并没有什么好怨愤的,就算天岐叔叔不说,我也会竭尽所有,保护他唯一的血脉,”嘉澈的神色黯淡,这是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一种表情,“我是不愿意夺晨独自承受这些事情,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应该让他一个人来扛。”
“所以我说你给自己选了个好夫君。”堇桐斟了一杯茶给嘉澈,“就像墨轩无论生死都在用心守护着你姐姐一样,或许他做的没墨轩那么好,但他的确是在竭尽自己的所能在呵护着你。”
嘉澈听完,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随后倦意袭来,便同堇桐作别,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嘉澈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又回到了那片灰白色的茫茫沙漠之中。
“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嘉澈一边想着,一边四处摸索,她认得这里是属于破夜的梦境,再次造访这个失了天与地的界限的地方,嘉澈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疑惑,反而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期待。
“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入嘉澈的耳朵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很容易就发现了破夜那瘦削孤独的身影,被黑色所笼罩的他站在这茫茫的世界中,十分不相衬。
嘉澈快速走到破夜面前,刚想说话,又想起不能失了礼数,便抱拳行礼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又到这里来了,多有打扰!”
“你若是真打扰到我了,我早就会像上次一样,赶你出去。”破夜冷冷地说道,“不过二小姐,丽州城战事将起,你我二人如此平淡交谈,是好事么?”
“这不是你的梦境么?梦境里你我都不能左右对方的生死,况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而已,哪有什么对立之说?”嘉澈的语调幽婉,声音轻柔,“我总觉得,在这个地方,我应该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敌人?对,我的确不是你的敌人。但说是朋友,只怕也算不上。”
嘉澈不解:“那是什么?”
“我们只是陌生人!”破夜冷冷的声音未曾变过:“若不是因为竹宫长义,我定然不会让你在这个地方待上这么久。”
“你为什么总是要提长义?”
“因为他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武艺最高强的人,也是最有意思的一个人,更是唯一能在你我之间建立联系的人。”破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嘉澈的变化,说到最后,他能看到她的眸色轻轻闪动,那是长义最喜欢看到的眼神。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忍心杀他?”嘉澈质问道,太奇怪了,这个人太奇怪了。
“我没说过么?他是自愿死在我手上的,只是为了...”
“只是为了让你答应他不会杀我!”嘉澈打断了破夜的话,自己接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长义没死,他应该是躲在某个地方,在偷偷地看着我。”
“他若是真还尚在的人世的话,为什么不来见你?”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见我?”嘉澈突然觉得一束的目光这在自己身上灼烧,她急忙向四周看去,但这灰茫茫的世界里空无一物,嘉澈焦急地转了几圈,希望能发现什么,但直到最后,除了破夜那空洞的眼神,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茫茫天地里,只有你我二人而已,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的出现了!”破夜佯装无动于衷的样子,收起了刚才不由自主喷射出来的灼灼目光,“你所感受到的,只是你的错觉。”
“也许正如你所说吧!”嘉澈的眼帘轻垂,不想去看周围的一切,“你今晚找我何事?”
“不是我找你,”破夜冷哼了一声,“是你自己进到我的梦境里来的。”
“哦,是吧!”被眼前之人冷淡回绝,嘉澈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燥热,“你的梦里来过其他人么?”
“没有,你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破夜摇头的动作幅度很小,小到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
此时的嘉澈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破夜的身上,她突然想起了晚上同堇桐谈论的事情,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对了,我可否请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此时的破夜也不知道该与嘉澈说些什么,听到嘉澈开口,赶忙应接。
“我们开战的时候,无论你是成是败,你都不要伤害一个人,可以么?”
“谁?”
“竹宫长晓!”嘉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长晓的名字,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请求究竟有没有作用。
“为什么?”
嘉澈早就料到破夜会问,赶忙说出了答案:“因为他是蓝导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也是竹宫氏最后的血脉。更何况他是长义最疼爱的弟弟,你不是说长义是你所见的人当中,武艺最高强的人,也是最有意思的一个人,既然你如此看重长义,又忍心伤了他唯一的弟弟么?”
“我不是问这个,”破夜等到嘉澈一股脑把自己早就想好的原因说完才问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保护长晓,这是因为长义的缘故,还是你内心的想法?”
嘉澈被这个问题怔住了,脑海中又浮现自己勾勒出的夺晨与天岐对话的场景,她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郑重其事地回答道:“这是我们的想法!”
“你们?”破夜显然没有明白嘉澈口中的我们是指谁,他想问问嘉澈,但两个字刚刚出口便戛然而止,整个身体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嘉澈原本并未在意,但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破夜说话,她才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破夜的身体冰冷无比,只是碰一下,便让嘉澈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肮脏的血脉,别碰我!”破夜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用及其厌恶的语调嘶吼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嘉澈吓了一跳,她本能性地后退了数步,摆出搭弓射箭的姿势本想幻化出圣薇箭来,但她忘记了在这梦境之中,自己根本调动不了自己的灵力,无奈,她只能再度向后退了数步。
“罪人的后代,竟然还想用涌泉箭来伤我!”破夜嘶吼着扑向嘉澈,同刚才那个冷冰冰但不失礼数的破夜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嘉澈的躲闪比不上破夜的速度,少许的时间,破夜已经近在眼前,黑色面具虽然遮挡住了他的脸,但嘉澈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隐藏在那张面具之后的恐怖表情。
就在破夜即将触碰到嘉澈的一刹那,他的动作突然有停住了,随即,破夜栽倒在地,四肢在空中胡乱地飞舞着,声音时而狰狞恐怖,时而冰冷细腻:
“你是谁?为什么你会造出这样一个地方,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不行,我不会让你杀她的!”
“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力量反抗我么?来,乖乖听我的话,这样你的痛苦就会少一些!”
“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得逞!”
“负隅顽抗的小子,你会后悔的!”
“可能我自己不行,但我们可以!”
嘉澈被破夜莫名其妙的行为吓得不轻,趁他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时候,嘉澈急忙躲出去了好远。但随即她又想到没有破夜的帮助,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立刻这个地方,见破夜已经晕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嘉澈又小心翼翼地走向破夜。
“嘉澈,过来!”
虽然声音很小,但嘉澈能跟清楚地辨析到,那是长义的声音,她欣喜地跑向破夜,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破夜,而就是那个她自幼熟识却许久未见的长义。
“你该回去了!”破夜颤颤巍巍地抬起自己的手,朝着嘉澈轻轻一推,一股温柔的暖风随之而生,向着嘉澈轻飘飘地飞去。
同上次一样,嘉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悠悠地随风飘了起来,这股风很温暖,也很温柔。她觉得自己被风带去了很远的地方,但这次,黑与灰的交替很快,一瞬间,嘉澈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