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件值得庆祝的胜利,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之高兴。
暮色四合,嘉澈帅军进入丽州城后,只是一个人坐在斓梦一阁的大厅之中发呆,脑海中全是白天发生的事情:
双方交战之时,嘉澈在遁甲兵的掩护下躲在最后面,以自己的石伏阵来指挥波钰奇军迎敌,御枫的护卫鲲鹏以一对板斧开路,直向自己杀来,幸好有夺晨护卫在身旁,以自己的银枪与之力战。二十多个回合后,在嘉澈的圣薇箭远程支援下,夺晨占了上风,可他们却忽略了那个一直在旁窥伺的御枫,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同鲲鹏战斗的时候,御枫暗地里射出两支涌泉箭,直取二人性命。用灵力幻化的涌泉箭无法用兵器格挡,只能以自己的圣薇箭对消或是命中肉体方才消失。嘉澈发现危险时,只能幻化出一只圣薇箭自保而已,另一只射向夺晨的箭对她来说毫无办法,而彼时夺晨正在同鲲鹏激战,飞向他的涌泉箭时机恰到好处,如果他躲箭,就会露给鲲鹏破绽,若不躲,则涌泉箭就会直取他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竹宫长义飞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那支致命的涌泉箭。
长义的那句话萦绕在嘉澈的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他死了你会伤心吧?我对你发过誓,永远不会让你伤心的!”
对于长义的伤势,无论是军中的军医还是承袭了母亲医术的竹宫长珊都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包扎好长义的伤口,看着这位刚刚扬名的蓝导王府二公子陷入昏迷之中。
战事刚刚结束,夺晨和嘉澈为了能找到救长义性命的办法,先行带领兵马进入丽州城。
“没找到!”夺晨突然推开了斓梦一阁的大门,将嘉澈的从悔恨而又伤心的思绪中强拉了回来。
嘉澈顾不上脸颊上的泪水,焦急地问道:“都找过了么?”
“北辰堂已经人去楼空,据周围的邻居说自破城之日起姜老堂主便不知去向,我已经带人找遍了城北、城西和城东,都没与他有关的消息。”夺晨也顾不上礼数与自己满头的汗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答道。
姜砚磊,丽州城最负盛名的医馆北辰堂的堂主,是除了丰润城内的御医之外,最好的大夫,嘉澈他们原以为可以进城来请他来给长义治伤,却不想根本寻不见他的踪迹。
内心感到绝望的嘉澈坐到了凳子上,脑海中儿时长义活泼乱跳的身影与为夺晨挡箭的画面交替出现,这种绝望的痛苦涌上她的心头,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长义虽不是她的情爱之人,但她也不愿见他如此年轻便没了生命,更何况,竹宫长义那飞身一跃,只是简单可笑的一个理由。
他怕她伤心。
不,不该这样,悲痛之余,嘉澈突然想再去看看长义,她站起身来疾步向门外走去,就在走出门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刚刚墨轩。
“没找到是吧?”墨轩看到嘉澈哭红的双眼,便已知道结果,吩咐了身边的一个侍卫几句话,自己走上前去如兄长一般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肩膀,“你是想去看他么?”
嘉澈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眼泪又流了出来。
“别去了,”墨轩叹了口气,从自己满是血迹的铠甲之中摸出一张还算干净的手帕递给嘉澈。“半个时辰前,长珊找我要了两架马车和二十个侍卫,她要带长义到莫舍榭礼城,北辰堂在那儿开有分号,坐堂医师是姜砚磊的弟弟姜砚垚。”
“莫舍榭礼城?”嘉澈没有接过墨轩的手帕,抬起头直视墨轩的双目,“快马到那里也要四天的时间,要是马车的话,最快也要六日,只怕那个时候,长义已经...”
墨轩又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才回答道:“留在这里,也已没什么希望了,还不如让长珊带着一丝希望,多陪长义几天。”
“可长义还是...”嘉澈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她实在是没法将预想到的那个结果说出来。
“既然已无未来,就惦念现在吧!”墨轩也不知自己的话有什么意义,此时竹宫长珊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就这么死去,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带他去试试。”
夜幕降临,从斓梦一阁最高的那栋楼上开窗望去,可以看到荣业大街和庆善大街上所挂的灯笼连接南北,像是挂在丽州城娟秀脸庞上的两道泪痕。送走依令出城回营整顿军务的夺晨之后,嘉澈寻了一壶酒,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就着斓梦一阁香醇的浆液,看着丽州城慢慢的夜色。
“你居然在喝酒。”墨轩找到嘉澈的时候,她刚刚将杯中酒饮尽,尽管对于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女来说,这酒太过浓烈,但她还是强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人都说杜康是解愁的良药,正是我所需要的。”微有醉意的少女脸颊微红,清澈的眸子有了几分醉意,消了往日的几分矜持羞涩,多了几分迷离妩媚。
墨轩坐到嘉澈对面,用手掂量了一下玉壶,还有小半在其中,“其实长义终极也还是没能遵守他的誓言,因为你也会为他伤心的,对么?”
“对,”窗外秋风微拂,揉在嘉澈的心上,消了几分醉意。“夺晨也好,长义也罢,甚至是班艳、长晟,我都会为他们的离去而伤心。”
“这样说来,长义还真是没有违背誓言。”墨轩自寻了个酒杯放好,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长义所说的那种伤心,不是你说的那种伤心。”
“是我大姐离去时,你所经历的那种伤心,对么?”
墨轩没有料到嘉澈会如此回答,苦笑着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浓郁,入口香醇,让墨轩不由得又倒了一杯。“你知道你大姐离去前嘱托过我什么么?”
“她要你照顾我和嘉澍。”嘉澈伸手想去拿酒壶,缺被墨轩一手按住,“四年前,你就告诉过我和嘉澍了。”
“但是你知道的并不是全部。”墨轩用手指将嘉澈的手轻轻弹开,把酒壶挪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她还要我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嘉汐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她存在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活在我的记忆里。”墨轩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嘉澈若有所思:“大姐对于我来说也是唯一的,所以大姐也活在我的记忆里。”
“你对于长义来说是无可替代的,也就是说,你记忆中的那个长义,就是那个世间那个独一无二的竹宫长义。”
“所以说长义也活在我的记忆里,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消失。”嘉澈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墨轩的意思,但她已能说出个大概。
墨轩笑了,不是那种无奈的苦笑,而是看妹妹时那种欣慰的笑容:“或许对你来说,说这些还太早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太早么?”嘉澈的眼帘又垂了下去,自言自语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你该去休息了。”墨轩趁嘉澈在沉思,将她的酒杯也夺了过来。“这次饮酒的事就算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嘉澈抬起头,少女的笑容浮现出来:“那就谢谢姐夫了。”
墨轩被嘉澈的称呼吓了一跳,嘴中的一口酒差点儿呛了出来,“就着一次,下不为例!”
“看不出来,四将军还挺会劝人的”待嘉澈走后,豪月堇桐才从窗外探出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墨轩的脸上看不出来有没有惊讶,一张脸异常地平静。
堇桐纵身一跃,跳进屋内。“看你的酒也要喝完了,我的这壶就送你了。”
“多谢!”墨轩接过酒壶,轻轻闻了一下,也是斓梦一阁的藏酒。
“既然青竹剑已断,现在你该说说你究竟是怎么伤到那个狄隆国国君了吧?”堇桐坐到刚才嘉澈所坐的位置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墨轩。
“谁跟你说青竹剑断了?”墨轩同堇桐对视了一下,发觉自己没有隐瞒的可能,苦笑了一下,从剑鞘总取出了已断为两段青竹剑,放到桌上,“其实我一早就猜到那个御枫身上那层作防御用的浓雾。”
“既然知道,你还让我去给你探路!”堇桐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不是有嗔怪的味道。
“终归还只是我的猜测,况且要不是豪月族长出手,我哪儿有本事同时跟鲲鹏和那个使九环刀的壮汉同时交手?”
堇桐不理会墨轩的奉承,仍是直截了当问道:“那你的青竹剑又是怎么能破的了那层浓雾。”
“我不能说。”墨轩收了起自己笑容,一脸严肃地面对着堇桐,“这涉及到圣薇王府的秘密。”
“啧,又是圣薇王府,你虽然没能与嘉汐成婚,但却一只把自己当成王府女婿来看。”堇桐的眼睛快速转了两圈,“波钰奇国最尊贵的三大家族:竹宫氏、古越氏、豪月氏,各自有各自的秘密,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拿豪月族的秘密跟你交换如何?”
墨轩未曾预料到堇桐竟会如此,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不信么?”堇桐起身,从屋内取出一盏酒杯,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后一饮而尽。“在波钰奇国建立之前,豪月氏只不过是朦水国内居于豪月森林中的原始族群罢了,豪月森林里全部都是一种叫开平树的古树,开平树有一种特别的效用,长期在其中生活成长的孩子对于人类动作的捕捉能力很厉害,而且夜间视力也比常人强上不少。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一位祖先依照这一特点,自创了杀伤力极强的,也就是我现在所用的这套刀法:古冶刀法。”
堇桐示意墨轩斟酒,自己继续说道:“有了古冶刀法,族内的很多人在二十岁的时候会走出豪月森林,凭着超出常人的眼力和这套凌厉阴狠的古冶刀法行走天下,但大多数做的不过都只是杀手镖师这种舔刀口的事情罢了。一百年前,金布迪玄空引他的大军攻入朦水国境内,发现了豪月森林和居住于此的氏族。垂涎于氏族的强大战力,金布迪玄空以等同于竹宫氏和古越氏的地位,将我们全族收入麾下。由此,豪月氏开始跟随波钰奇国的开国皇帝东征西讨,最终成就了现在的波钰奇国。建国以后,金布迪玄空信守承诺,封族长为卉文王,族内的兵士也大都封有官职,那时的豪月族都觉得,时来运转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下面该说不过了,对么?”墨轩将斟好酒的酒杯推到堇桐面前。
“对!”堇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搬出豪月森林的氏族虽然享受到了原本想都没想过的奢华生活,但有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不在豪月森林之中长大的孩子们失去了我们氏族独有的眼力,失去了洞察力,古冶刀法的威力大减,豪月氏正在失去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为了挽救自己的氏族,在波钰奇历11年,第二任卉文王豪月赤韵奏请,退还了豪月族的封地,换来了卡美拉都西侧包括黑牛山在内的广袤大地,赤韵命人将开平树移植到那里去,用了不到五年的光景,把那里变成了第二处豪月森林。”
“就是城北处你们豪月氏的禁林?”
堇桐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墨轩的问题,“再后来,氏族发现,其实豪月族天赋的来源不是血缘,而是开平树,只有长期在开平树的沐浴下,豪月族的孩子才能拥有那种洞察力。再后来,我们发现其实根本不只是豪月族的子嗣,只要是在豪月森林里长大的孩子,都具备这种天赋!”
“什么?”听到这里,一直淡然喝酒的墨轩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按你说的,豪月的传承根本靠的不是血脉!”
“吃惊么?与竹宫、古越两大姓氏齐名的豪月,竟然不是靠血脉传承的。”
就算是历经无数风雨的墨轩,也一时间难以相信这段历史,若不是堇桐亲口所述,他根本不敢相信这竟是事实。墨轩回味起堇桐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向堇桐问道:“那你们的传承是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