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州城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盛景。
已经入秋，居于北方的丽州城立即褪去了夏日的热潮，披上的秋天的斗篷。如是往年，入秋的丽州城定是一派繁荣，但随着半个月前狄隆国破城而入，丽州城已经失了往日的模样，虽还不至于破败，但也是萧瑟无比。
荣业大街是丽州城南北相通的两条主街之一，全国闻名的酒家斓梦一阁就在荣业大街最显眼的地方，当今蓝导王的妹妹，先蓝导王竹宫零久的幼女竹宫天诗与她的丈夫子翔站在已经毫无生气的斓梦一阁的门口，内心止不住的焦躁与悲凉。
“看来家里也没人了。”竹宫天诗虽然年逾四十，但却未见太多的老态，若不是眼角处的几根皱纹，恐怕旁人根本就无法相信她的年纪。
子翔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并无危险，“狄隆国在肯定在丽州城有探子，他们知道这斓梦一阁是蓝导王府的产业，必是不会放过的。”
“也不知道大哥在哪里，他应该没事才对。”天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下头使劲儿眨着眼睛以保证泪水不流出来。“他那个人喜欢云游四方，估计此时应该在赶回丽州城的路上吧？”
“对，正在路上，或许这会儿已经碰到蓝羽军了。”子翔初识天诗时她才二十岁，刚刚从清枫山庄取剑归来，而后两人相恋，在蓝导王府成婚，又在出府后携手相伴，在莫舍榭礼城过着清幽的生活，二十多年的相处让他对于天诗的了解比自己还要多，目睹了眼前的这般景象，天屹恐怕凶多吉少，而她嘴上的逞能，不过是想让自己来宽慰一下，好不让自己那么伤感。
“大哥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天诗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晶莹的泪滴夺眶而出，子翔见状，忙从腰间取出手帕递给她擦拭眼泪。
荣业大街此时行人寥寥几个，一位驼背老者提着篮子从子翔天诗二人身边经过，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篮子之中的几个橘子撒了出来，有两个滚到了天诗的脚边。
“老伯，给你。”子翔俯身拾起橘子，想给老者送了过去。
“谢谢姑爷。”老者只是低着头不肯与子翔对视，但短短的姑爷二字和手上递过的纸条告诉子翔，他定是斓梦一阁的旧人。
天诗拭去泪水亦走到子翔身边，见自己的夫君看着老者远去的背影出神，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荣业大街北侧巷子第二间屋子见。”子翔将手中的纸条不动声色地递到天诗手上，同时在她低头对她耳语道：“应该是斓梦一阁的旧人。”
“那我们去看看。”天诗也悄悄回答道。
少倾，天诗与子翔在北侧巷子的这间简居内终于见到了刚才那位老人，取下了背后伪装的老人被竹宫天诗一眼认出，他就是斓梦一阁的掌柜，已年逾六十的端明。
“大小姐，姑爷，你们果然来了。”尽管已经出府，但端明还是用的旧时称呼，他十一岁被老掌柜带入斓梦一阁，算是看着天诗长大的。
“端明叔叔！”天诗见老人无恙，泪水又激动得流了出来，几步上前抱住他略显单薄的身体，倍感亲切。
子翔虽不是在店中长大，但与天诗伉俪情深二十年了，虽没有那种大喜过望的激动，但也十分欣喜，他环顾这件简陋的屋子，除了端明，还有躲在墙角处的两名幼童，正蜷缩在角落里，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大哥呢？大哥在哪里？”天诗急切地向端明询问天屹的情况。
端明神色黯淡，本想说些什么，但又摇摇头作罢，踱步走到坑边坐下，蜷缩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立即跑到他的腿上，躲进老者的怀中。
“大哥没事对吧？”虽然见到端明的反应，天诗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她嘴上仍不相信，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希望老者给她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那也是她最希望的答案。
端明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回答：“这两个孩子，女孩儿叫星柔，男孩儿叫晤之，是我的孙女和孙子，我们祖孙三人，是斓梦一阁仅存的了。”
“那大哥。”子翔一把搂住天诗，替她问道。
端明又是深深叹了口气，讲出了城破那天的全部情况。
二十一天前，狄隆国大军突然压境，围困丽州城，敌军本来是想用卫王的兵符为诈，诱破丽州城。万幸丽州城太守左景醇机敏，识破了对方的诡计，斩了狄隆国的来使，率城内驻守的三千军士和全城士兵据城死守。狄隆国虽然人多势众，将丽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但面对城坚门固而又军民一心的丽州城，没有任何的优势，攻城之战自天亮时分便开始，直到日落才收兵，战事惨烈，伤亡惨重，但丽州城终究还是没有被攻破，仍傲然挺立在那里。
攻城战的转折点出现在第二天拂晓之前，北门守城的兵士突然之间不知是怎么的，全部失去了意识，僵硬地站在那里，对于周围的任何声响均无反应。狄隆国趁机轻松攻破了北门，随后，东门与西门出现了同样诡异的情况，丽州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左景醇随即率领剩下的人马与狄隆国展开巷战，在东门附近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狄隆国的军队涌入丽州城，虽未如传闻一般烧杀抢掠，但往日繁华的丽州城却变成了人间地狱。敌军宣称投降不少，而丽州城半数居民拒不投降，故而都被残忍杀害了。
如是书院的几位赫赫有名的老学究拒不投降，被押到城中的广场上被当众行刑；西青观藏有大量典籍，为保不落入敌手，主持命人将书典全部焚毁，自己持利斧砍毁了有百年历史的龙音钟后在旁自尽；斓梦一阁作为蓝导王府的私产，自然不能幸免，暴乱的兵士们杀入斓梦一阁，将店内包括后院老宅中的所有人等屠杀殆尽，只有年事已高的端明带着星柔和晤之躲在一口废井中才逃过了一劫。
至于城西的蓝导宗祠，原本驻派在此的护卫被太守征调，等到城破之时此处早已无人，年逾五十的竹宫天屹持金岳剑孤身驻守于此，力战狄隆国军士数百人而不退，力保自家宗祠不失，敌军阴险，调来数百只弓箭射杀，天屹最终没能抵挡得住，死在了箭雨之中。
蓝导宗祠随即被侵占。
竹宫天诗听完端明的讲述，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窗外日光微斜，本该有龙音钟声响告知时辰，此时却是毫无声响，天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道窗前，天空蔚蓝，却早已不是旧时的风景。
“狄隆国并未屠尽城中居民，还开衙设府，撤出军队在外驻扎，显然是把丽州城当成自家的城池。”子翔说道，尽管知道妻子此时内心悲痛，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安慰她，脑中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丽州城是我们竹宫氏的，怎么可能成为他们外族的领土。”天诗的声音一改万日的柔美，悲凉中透着刚毅。
“大小姐，姑爷，”讲述完丽州城惨剧的端明休息了片刻，继续说道：“现在城内严查，宵禁之前会到各个屋子内搜捕，凡是被怀疑有身份的人全部都会抓起来。这些天我一直装扮驼背，再加上有这两个孩子在，倒是不会让人发现我是斓梦一阁的人。但是大小姐的倾城剑，只怕是会被发现，所以你们还是趁天色尚早，赶快离开丽州城吧！”
“大哥的尸体和金岳剑呢？”天诗并没有理会端明的提议。
“尸体应是被草草处理了，至于金岳剑，据我这些天打听的消息，应该是被他们收回到城外大营里去了。”端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瞳孔中闪着焦急的光芒：“大小姐，你该不会是去要？”
“孤冢悲中砌，葬剑如葬人。”天诗看了眼自己的倾城剑，剑柄上黄色的宝石甚是明亮。“竹宫家有先例，尸骨无存，以剑代之，我不能让大哥的墓里是空的。”
“万万不可！大小姐！”端明听到天诗的话急忙厉声阻拦，吓得怀中的小孙子哇哇哭了出来。
“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大哥连在宗祠里立碑的机会都没有啊！”天诗的目光中几分决绝喷射而出，全部投射在子翔身上。
“放心，我们不是硬闯。”子翔还是往常那般温柔的声调，右手轻轻抚在端明的背上，“晚上月光袭人，我们趁着夜色溜进营里并非难事。”
“大小姐，姑爷，我知道你们都是身手了得，但是那毕竟号称有八万大军的狄隆军军营啊！”事出紧急，端明根本顾不上怀中哇哇大哭的孙子。“他们肯定料到你们回来夺大公子的遗物，军营里定然有所防备！”
“他们太小瞧我们竹宫家了！”天诗的目光还是在子翔的身上，未见一丝的游离。“就算有埋伏，我们也不怕。”
子翔仍是笑着，用他那温柔的声音回应道：“还是跟平常一样，都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