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枫山庄的正门出来,经由一段不算太长的石板山路,便是宽敞的官道,清枫山庄居于丽州城以东的城缘山上,山下的官道自然通向丽州城,长义三人自卡美拉都来时将坐骑存放在丽州城的官署中,回帝都,自然也要先到丽州城把马取回来才行。
不到半日,三人便望见了丽州城的城楼。丽州城是波钰奇国北部的重要城市,全国第二大城市,金泽首府,城西的西青观是全国最大的道观,如是书院又是全国有名的学究之地,城北的斓梦一阁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酒家,城西的宗祠,是竹宫家历代祖先的身后之所。丽州城对于竹宫氏来说,不仅仅是故乡,更是归所,五年前长晟自清枫山庄受剑归来时,对长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丽州城,才是家。
那时的长珊并不明白自己大哥是什么意思,虽然蓝导王府的每个孩子都是在丽州城度过自己的童年与少年,但归根结底,卡美拉都的蓝导王府才是自己的家,母妃虽然早早离世,但父王一直在府,丽州城的确是故乡,但故乡又怎么能等同于家呢?
现任蓝导王,竹宫天岐的夫人,蓝导王妃涟蝶,十八年前生下幼子长晓后心力衰竭,不久就离世了,天岐对夫人的感情深厚,虽然皇帝多次建议续弦,但都被蓝导王拒绝了。至于四个孩子,虽然没了母亲,好在王府奴役仆从一应俱全,倒也不怕他们不能被好好照顾。但是他们终究是没了母亲,天岐又对自己的儿女格外严厉,长姐如母,虽然长珊仅仅年长长义不到半个时辰,但却也养成了长姐的脾气,每每管教起自己的两个弟弟来都不逊于父亲那般严厉,大哥长晟每每看到自己这个妹妹严厉的样子,都不禁失笑,长珊比自己这个大哥更像是个大人。
尽管得到大哥这般赞叹,但长珊仍然知道自己的心性较比沉稳温柔的长晟差距甚远,从清枫山庄下山之时,她便想起了五年前长晟的那句赞叹,心想着自己这时已同大哥当年一般的境遇,应该也会懂得大哥当时的心情,但直到她以看见“丽州”两个大字牌匾悬挂于城门之上,她也不明白长晟当年的那句赞叹,是因为什么。
“长珊,你在想什么?”一路上同班艳打打闹闹的长义没太注意长珊的沉思,长珊性情平柔,平常除了管教他时比较严厉,其他时候都是这般安静,倒也没引起长义的注意,但是班艳不同,她毕竟是女孩儿,又同长珊一同长大,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只是一直憋着没说,直到已经到了城门脚下,才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今天要不要在丽州城留宿。”长珊答道,“宗祠刚刚整修完毕,但父王还没回来祭拜过,所以出发前大哥吩咐,不用回宗祠祭告祖先。这余下的小半天又没什么事情,但要是此刻出发吧,走不了多少路天就会黑了。”
“怎么没事?”长义接话道。“就算你不打算回书院看看老先生,也得去斓梦一阁看看大伯吧?”
“天屹伯伯不是出门远游了么?”班艳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就是,你是能掐还是会算?”长珊也附和。
“嘿嘿,我就是知道。”长义狡黠地一笑,“我决定了,今天就在斓梦一阁住一晚,明天一早启程回帝都。”
“有长珊在哪儿有你做主的份儿?”自小习惯了长义被他姐姐教育,班艳有时也会煞有介事地教育几句。
“姐~~~”长义冷不及向长珊撒起娇来,奶声奶气的把班艳逗得噗嗤一乐,“好歹咱们得去斓梦一阁确认一下不是,我好久没见大伯父了。”
“好好好,依你。”难得长义会像小时候那样向自己撒娇,再加上长珊也的确觉得应该去斓梦一阁确认一下大伯父有没有回来,便答应了他。
“真的!”长义没想到长珊会答应的如此痛快,欣喜之情立刻浮于眼角嘴间,蹦着高的他疾跑两步,冲两位女子高声道:“那我去办点事,咱们斓梦一阁汇合!”
“你去哪儿呀?”长珊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只见少年风一般的,已经消失在进城的人群中。
西青观位于丽州城城西,是全国最大的道观,历来访经问道,求签祈福之人络绎不绝,西青观之所以鼎盛,一大半原因是历史悠久的缘故,相传五百多年前,有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年轻时被自己的父亲所逼,外出历练,待三年后归来,却发现自己心爱之人已嫁做人妇,痴情之人一遇情变便会起了巨大的转变,这位侠士不顾父亲的劝阻,独身来到尚是村落的丽州城,散了自己的钱财建起了西青观,他本是极具慧根之人,当初游历江湖便习得了一身技艺,遇心爱之人卧于他人之侧,开始参禅悟道的他每每讲起悟道所得,总有惊人之处,令人叹服。时间久了,这西青观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来问道访学的人越来越多,旁边村子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丽州城就是这么慢慢被建立起来,而西青观经由几百年的风霜洗礼,几个朝代的替换更迭,一直岿然立于丽州城之中,自然成了波钰奇国最大的道观。
长义到达西青观的时候已是申时三刻,西青观的香众已退去大半,几个小道士正在大门前扫地,蓝导王府的二公子一直不怎么公开露面,门口待客的道士自然不知道长义的身份,但看他腰间的锦缎腰带和手中的宝剑,怎么都不像是个寻常百姓,便赶忙请出了当值的道士来接待这位客人。
“大师,有礼了。”虽然平日里随意洒脱惯了,但到了这百年古刹,长义还是很有分寸的。“在下竹宫长义,不知观主大师可否在?”
“蓝导王府二公子?”正厅待客的道士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虽不在帝都,但王公贵胄他也见了不少,可像眼前这位少年这般一人上门来的倒是头一个,况且他还是波钰奇国地位尊崇的蓝导王府的公子。
“正是,蓝导王府,竹宫长义。”
“观主大师在,请随我来!”蓝导王府的名字可是没人有胆子敢冒用的,待客道士不敢怠慢,赶快将长义向内阁请。
“二公子亲自来了?”西青观内阁,手执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站在偌大的神像前,恭敬地向长义说道。
“珍宝,必是我亲自来取。”长义走到老道士身边,先跪身向神像磕头行礼,又转而向老道士拱手道:“大师,竹宫长义拜见。”
“哈哈,听闻蓝导王府的二公子生性洒脱,没想到还这么有礼数。”老道士拂尘一甩,微微笑道。
“这么晚了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是刚刚到丽州,一刻不停就跑来了。”
“不晚不晚,”老道士还是笑道,“这时间如水流失,未曾有尽,未见有始,无始无尽之物,又谈何晚呢?”
“大师所悟境界之高,长义敬佩。”
“哈哈,哪儿有什么高不高,只不过话说多说少而已。”老道士把头扭向身边的小道士,“去,把我房内的木盒取来。”
不一会儿,小道士就取来了个精美的小木盒,毕恭毕敬地交到老道士手中。
“二公子请看,”老道士打开木盒,里面是三枚精美的玉石打造的吊坠,一白一黑一绿,均用黑灰色的绳子串着,甚是灵秀。
“似乎跟我遣人送来时没什么不同。”长义看了看盒子中的玉石,又抬起头看着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这个跟二公子的心意一样,在心而不在于形。”老道士没等长义吩咐,就把木盒的盖子合上,捧在手中。
“这么说大师知道我这三个坠子有什么用?”长义本想去接木盒,但发现老道士目光如炬注视着自己,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贫道不知,也不敢知。”
“不敢知?”
“世间人均是个体,所思所想所行所作都因自己,二公子要做什么事情,贫道又怎能知晓,而他人的心思,贫道又怎敢窥探?”老道士突然笑了笑,示意长义把盒子接过去。
长义只觉得面前的老道士话中还有未说破的事情,但说到这里又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接过木盒,微声谢道:“多谢道长了,酬金我会差人送来。”
“酬金事小,这坠子只不过在后院木楼中沐浴阳光七七四十九天而已,未多一分一毫,贫道也只是叫人擦拭了一下,哪儿需什么酬劳。”
“能在西青观中听钟声沐阳光沁烛香,这世间万物又有几个能有如此优待呢?就这份优待......”
没等长义说完,西青观的钟声就响了起来,那厚重的钟声仿佛龙吟一般划过长义的耳朵,甚是逶迤,一共十声,已经是酉时了。
“已是酉时,我就不打扰了。”长义赶忙向老道士拱手辞行,转身就要走。
“二公子,贫道还有一句话相赠。”老道士幽幽说道,全然不理会依据转身向门走去的长义。
“何言?”
“红尘一世,似滚滚东去的江水,有人泛舟而游,看两岸青山时现时隐,有人持缰提马,于岸边叹吟北风呼啸,有人木缘竹蓬,饮江水而知春花秋月。二公子或许只是竹篙撑船的渔人,虽喜颂同舟唱曲的百年之缘,亦知岸上骏马巧蹄,后载凌波倾城,粉黛明眸,可这水陆之交,又岂能知晓?虽抬手东望,知前有水驿,能船行马蹄,辕做舟脊,但这辕归何处,舟覆何衣,纵然饮遍三江,望断秋水,也不能窥探一二,红尘向东,看的是鱼逆水行,星转月移,听的是青山之颂,微风之吟,既不是两侧之景,就不明其所起所落。命理命数不能为凡人所掌握,但非己运,切莫强求。”老道士拂尘一摆,步斗踏罡。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