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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南柯一梦

如果不是再次见面,言安或许这辈子都记不起陆桥榕这个人了,哪怕曾经她在他生命里充当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咖啡加糖吗?”贝儿笑着问对面的人,陆桥榕摇摇头,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随后笑着回应到“苦中作乐。”

陆桥榕穿着绿色小白花的长裙,白白净净的小脚安分的踏在棉布拖鞋里,长发披肩,时下最流行的空气刘海显得她的一张小脸更精致可爱,唇色是无辜诱人的蜜桃色,原本就长而密的睫毛经过现代科技产品的帮助显得更加动人。

“真是个大美人。”初见时,贝儿由衷的赞美,但言安却愣了好几分钟才想起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是谁。

言安安静的喝着冰水,眼前的两个女人聊的十分尽兴,似乎原本她们才是故人。

“言安啊?说起第一次见面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言安抬头看了看,但两个女人都没有看他,桥榕看着贝儿,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不知为何,言安觉得无比的陌生,当初的陆桥榕是这样笑的吗?第一次见面是怎样?言安转头看了眼窗外,巨大的榕树上蝉鸣阵阵,烈日当头,室外是不会有人活动的,凉爽惬意的家里充斥着两个年轻女人相得益彰的欢笑声,但言安忽然感受到一种来自记忆里久违的寂寞感觉。

那感觉就像他终于想起陆桥榕是谁时的不可思议,他竟会忘了她,谢言安竟会忘记陆桥榕。

“什么?”贝儿的惊呼将谢言安拉回现实生活中,他转头看了眼,听得贝儿继续说到“你们是在认识一年半之后才第一次见面。”

“准确来说是认识一年半之后我才第一次看见他,”陆桥榕似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她终于转过头正视对面的言安,嘴角上扬,语气轻快的说到“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言安看着她的眼睛,被尘封的那些画面忽然像万花筒般快速的旋转起来,色彩鲜明的令他莫名心慌,原来关于陆桥榕他记得那么清楚。

多年前,15岁的谢言安还是个极安静的喜欢花大把时间睡觉的美少年,在悠闲冗长的夏季白日只有饥饿能唤醒沉睡的他,晌午十二点刚过一刻,言安终于从席梦思大床上软绵绵的起来了,他裹着舒适轻薄的羽绒被看着窗外那棵翠绿的梧桐树发了几秒钟的呆,终于意识到此时醒来是为了找吃的,毕竟从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他滴水未进。

他面无表情的晃了晃脑袋,胡乱抓了把乱的很有性格的头发,匀称的身体上只着一条花色底裤便下床赤着脚找裹身用的衣服,或许是睡的太足,谢言安心情很好,他套了件纯白色的棉布T恤,再穿上乳白色的短裤后走向阳台,打算把半遮的窗帘全部拉开。

七月艳阳高照,尤其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室外简直像被火球笼罩般的炎热,院子里绝对不会有人,万籁俱寂的感觉谢言安并不喜欢,虽然15岁的少年不害怕寂寞。

谢言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院子又开始发呆,太阳是万物赖以生存的能源,但是它太过强烈以至于对生物们另一重要的物质----水,都快要被它稀释殆尽,比如花坛里的小花小草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那也无妨,自有大人物抵得住这残酷的烈日,好比那些越发欣欣向荣的梧桐树,阳光越烈它们就越绿,谢言安摇摇头,薄薄的唇向上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是什么鬼逻辑?”后来谢言安在某个午后把这个道理讲给刚刚熟悉起来的陆桥榕听,然后得到这样一个评价。谢言安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逻辑再不着边际也比不上陆桥榕大开的脑洞,比如这世上哪有瞎子会为了掩盖自己是瞎子的事实而装瘸子的,除了盲人陆桥榕。

在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后,终于想起自己该进食的谢言安终于拖沓的下了楼,待他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几片吐司面包和一盒酸奶准备去客厅享用的时候赫然发现客厅沙发旁多出了辆轮椅,轮椅上坐了个戴墨镜的陌生女孩。

陆桥榕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尽管眼睛瞎了是件悲惨的事情,但她还是能想出告慰自己的理由----不必去看那些充满同情和怜悯神色的脸,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减少愤怒和忧伤,有益于延年益寿,当然,还有一点好处是听觉更加灵敏了。

所以虽然谢言安脚步极轻,但在他落坐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桥榕还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她在心里估计了下来人的方位随后仰起脸笑的像个大脸猫一样灿烂。

“你好,我叫陆桥榕,陆地的陆,桥梁的桥,榕树的榕。”

谢言安略吃惊,但看着偏离自己方位45度的那张笑脸突然玩性大增,向来讨厌与陌生人肢体接触的他竟伸手把陆桥榕的那张脸摆正面向自己。

“你五行缺木啊?”他撕了片面包塞进嘴里,开口问到。

“对啊对啊,你怎么知道?”陆桥榕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从来别人都是说她的名字像男生,却没有人如此精准的理解到过她名字的寓意,为着这份感动,陆桥榕很狗腿的追问眼前这个男生的名字。

“谢言安。”谢言安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包,接着准备喝酸奶,他的自我介绍简单苍白。

“解放军的解,延长的延,安全的安吗?”陆桥榕好心的为某人的自我介绍点缀了点内容。

“谢谢的,言语的言,安心的安。”谢言安纠正,一边喝酸奶一边好奇的盯着女孩的脸,他有那么一点想把她的墨镜摘下来,但显然这是极大的冒犯。

寡言、清高、自律,陆桥榕满意的对自己的分析点点头,就在下一句搭讪的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猛的感受到脸上的墨镜忽然被取走了,陆桥榕的小拳头瞬间攥的紧紧的,但不过一瞬间就松开了。

“不好意思,只是有点好奇。”谢言安的语气没有波动,桥榕可完全没有听出不好意思的成分。

“没关系,毕竟你也冒了很大的风险。”

“哦?”

“万一我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岂不是会吓死你,呵呵呵呵。”桥榕皮笑肉不笑的开着玩笑,一双小手在空中试探着试图找到墨镜。

“你眼睛很漂亮,不戴墨镜比戴墨镜好看多了。”谢言安一边将墨镜塞进她怀里的小包里一边说道,他看着那双黑白分明却无神的眼睛,心想果然是盲人。

“谢谢。”陆桥榕点点头,内心默默的为谢言安添上了乖僻的标签。

自此两人无话,陆桥榕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姑姑离开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身边的那个人一直不说话原本她以为他会问问她的来历和目的,但对方安静的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端坐的陆桥榕终于受不了了,她口渴的紧并且一向奉行世界处处充满爱的理念,所以陆桥榕再次展开她那极富感染力的微笑“谢言安,给我倒杯水喝可以吗?”

谢言安右手撑着头一直盯着陆桥榕看,以往通常都是女生们或目不转睛或躲躲闪闪看他,他则要么目不斜视要么面无表情的扫视一眼,但如今他对眼前这位盲人女孩充满了好奇,闻言他又看了看靠在轮椅旁的那根导盲杖,想了想说“可以,请稍等。”

“谢谢。”陆桥榕松了口气,一笑露八齿。

当谢言安慢吞吞的端着水出来的时候,陆桥榕已经绝望了,“乌龟”,谢言安的标签又多了一个。谢言安抓着她的手触摸纸杯,但是当她刚一触到纸杯的边缘,纸杯就往上升一点,陆桥榕有点生气,巧的是偏偏有个倔脾气,谢言安第三次升高纸杯的时候她猛的起身,无奈用力过猛没站稳只能倾身朝前扑去。

“谢言安,抱住我。”陆桥榕惊叫着说,等到实实在在的摔倒听到身下的肉垫发出一声惊呼的时候她哈哈大笑起来,谢言安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疯丫头,但在看见那个不同于前两次即使灿烂如阳却明显不真实的笑这次的笑容才算的上真正明媚,那因开怀大笑而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俏丽模样让他马上就原谅了她的冒失,陆桥榕瘦瘦的,抱在怀里却也不觉得咯人,谢言安没意识到抱着她让自己很满足,陆桥榕咯咯的笑着,垂下的发落在他的颈里挠的他痒痒的,等到她笑够了,一埋头便窝在了他肩膀上。

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落地窗闪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谢言安却不想松开手爬起来,他感觉自己又想睡觉了,直到怀里的人不安分的拱来拱去“谢言安,你让我起来啊。”

“别乱动。”谢言安用力将陆桥榕撑起来,看着陆桥榕灵活的起身站立还有模有样的拍拍身上,他曲着腿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毫无愧疚之心的人“你为什么要装瘸子?”

“我什么时候装瘸子了?”

“那你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坐在轮椅上的就一定是瘸子吗?”

“至少比是盲人的可能性大。”谢言安悠悠的问,不慌不忙的起身。

“那你就错了,我是个盲人却不瘸,但坐在轮椅上。”陆桥榕的声线拉的极高,尾音久久不散,她对这世界的真善美突然充满了怀疑,干嘛这么大大咧咧的追问如此冒犯人的问题。

“所以我才要问。”但谢言安却依旧不愿意打住。

陆桥榕正要发作,一声略带惊讶充满惊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桥桥。”

陌生男人的声音,接着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陆桥榕听出了其中有姑姑的脚步声,她放下心来,直到被拥进一个巨大的怀抱,她感受到那人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忽然意识到来人是谁时耳畔再次响起男人因剧烈运动而大口喘气的声音“是爸爸,桥桥,我是爸爸。”

贝儿笑的简直快直不起腰来,陆桥榕笑眯眯的望着捂着肚子的贝儿等待她狂笑后的问题。

“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故意坐在轮椅上呢?”

桥榕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沉寂已久的男人说到“保持谦逊或者可以称之为隐藏实力。”

闻言陆桥榕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唯有一双眼睛亮的不像话,她看着谢言安,清澈的眸子里显露似笑非笑的意味。

“对吧?陆桥榕。”谢言安缓缓开口,以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在时隔了十年后重又呼唤她的名字。

陆桥榕身边的人总会亲昵的称呼她的小名,比如姑姑和爸爸会叫她桥桥,奶奶总叫她榕榕,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直接叫小鹿或者小桥,即使是谢言安的爸爸妈妈也爱叫她桥榕。只有谢言安,从始至终只叫她全名--陆桥榕,而且是用那种丝毫没有感情平淡如水的腔调呼唤她。

“陆桥榕,坐下。”

“陆桥榕,你以前能看见吗?”

“陆桥榕,你再往前一步就摔死了。”

“墨镜放回去,陆桥榕。”

在这一声声充满了命令、揶揄、恐吓的陈述句、疑问句以及祈使句中,陆桥榕不断勾勒着谢言安的模样,首先是个低而窄的额头,往下是杂乱的一字眉,随之是一双无神的斗鸡眼,接着是布满黑头的又大又塌的鼻子,总结陈词的是扁平的脸上长满了雀斑,至于身材自然比不过卖烧饼的武大郎。

后来陆桥榕才知道自己勾勒的这个形象跟谢言安八竿子关系都打不着,但却简直是莫旗---谢言安最好的朋友的简笔画。

“哈哈哈哈,你说的这个跟谢言安的确没有太大的关系,倒是很像我男朋友以前的样子。”贝儿大笑。

“哦?”陆桥榕脸上闪现一丝惊诧,难道谢言安不是贝儿的男朋友吗?

此时正好门铃响了,贝儿眨眨眼睛“说曹操曹操到。”

尽管贝儿再三保证眼前这个有张比谢言安更精致脸庞的男人就是莫旗,陆桥榕依旧选择拒绝相信,就算男大有36变,她也不信猪八戒能变成潘安。

“我可是著名整容医生,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贝儿亲昵的挽着莫旗,佯装生气的看着陆桥榕。

“早知道你还这么讨厌,我当初就该把你扔远一点。”莫旗横鼻子竖眼睛的瞪着陆桥榕。

谢言安看着脸上一阵白一阵黑的陆桥榕终于笑出了声,她有些恼怒的抬头,却在那清澈黑亮的眼睛里似乎看到满天繁星。

说到满天繁星,这就要多亏了二师兄莫旗了。第一次见面莫旗就巨讨厌陆桥榕,理由竟是吃醋。姑姑回家后,陆桥榕被自己工作繁忙的老爸委托给谢言安照顾,身为下属的谢妈妈忙不迭为自己的儿子揽过了这一活计。

“谢言安,你都15岁了,是时候为这个家做出点贡献了。”谢妈妈一脸凝重的对谢言安交代到,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小心翼翼的牵着陆桥榕进了家门。

“阿姨这么说好像就是要你把那个瞎子给娶进门一样。”莫旗在一旁气鼓鼓的说。

新郎官谢言安倒是很淡定,他接住陆桥榕白白嫩嫩的手,对着妈妈点点头,等妈妈离开家之后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装瘸子?”

陆桥榕愣了愣,默默的在心里再次为他添上一个标签“固执”。

“保持谦逊或者可以称之为隐藏实力。”

谢言安赞赏的点点头,莫旗在一旁做呕吐状,不明情况的陆桥榕则是一脸的傲娇。结果第二天傍晚叛军莫旗就把新娘子陆桥榕移送到了距离县城半里路的向日葵花地里,盛传那片花地里有鬼魂出没,无神论者莫旗决议打破这一番谣言。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待这里?”陆桥榕豪不挣扎的坐在地上诚恳的问。

“反正你又看不见,眼不见为净,就算真有鬼你也不害怕,而且本来就没有鬼,”莫旗大言不惭的说,往陆桥榕手里塞了一盒瓜子,“你呆这儿别动,我一个小时就来接你。”

“我很担心你会忘记,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

“不会,我肯定来。”

陆桥榕听着莫旗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听到他跨上自行车时得意吹口哨的声音,她知道他不会来,就像知道妈妈再不会回来一样。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总会有人来找她的,只是有点伤心,为什么每次被遗弃的下场都这么惨无人道。

一次因撞车而眼瞎,一次被用来丢在酷热的向日葵花地里试有没有鬼。

“佛曰:‘众生皆苦’”陆桥榕深呼一口气,开始准备背诵课文。

谢言安背着画板走进花地的时候,正听见略显有些沙哑的女声正缓慢的念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下独酌四首.其一》”谢言安走近陆桥榕,把包里的水放进陆桥榕的手里。

“谢言安,你来了?”陆桥榕再次扬起笑脸,随后感觉到一双凉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朝右偏了偏。

“陆桥榕,对不起。”

“咦,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别哭了好吗?”

陆桥榕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想大哭的时候一定要慢慢的流眼泪,尤其是在没有带纸巾的情况下,因为如果哭的太猛眼泪太多就会从鼻子里流出来的。”

“那你现在想擤鼻涕吗?我的衬衣给你用。”

“哈哈哈哈。”

谢言安背着陆桥榕,陆桥榕背着谢言安的画板。

“你还会画画?”

“恩。”

“那什么时候给我画一幅吧,如果我以后能重新看见也好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好,”谢言安顿了顿,“陆桥榕,你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

“我不想说。”

“那我改天再问。”

陆桥榕翻了个大白眼,忽然喜笑颜开的问“现在天黑了吗?”

“恩,黑了。”

“有月亮吗?有星星吗?天空看起来干净吗?”

“看过梵高画的《星月夜》吗?就是那样的。”

“没看过,你给我讲讲呢。”

“好。”

谢言安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了,所以当贝儿和莫旗两人听完陆桥榕的叙述后,张大的嘴足以塞下一只拳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描述的满天繁星跟《星月夜》完全不同。”

“有何不同?”谢言安端着柠檬水从厨房出来换掉了陆桥榕的咖啡,随后漫不经心的问。

“比起别人的魔幻,你描述的实在太平淡了!”陆桥榕一脸惋惜的说。

谢言安耸耸肩,转头看着贝儿笑了笑,随后只见贝儿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可是小桥同学,我表哥那平淡的描述还是在你的内心留下了一幅独一无二的漫天繁星啊。”

陆桥榕正要回应,忽然听到谢言安说:“除了独一无二的漫天繁星,还有永远在的谢言安妈妈。”

贝儿和莫旗嘴里的咖啡吐了一毯子,唯有陆桥榕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淡定的盯着谢言安。

自向日葵花地后,谢言安再也没有让莫旗和陆桥榕单独呆在一起过,即使他去学画画的时候也都必定将陆桥榕带着。莫旗指天发誓也没有动摇谢言安的决心,为此莫旗还和谢言安冷战了几乎一个月的时间。

“自古红颜多祸水啊!”陆桥榕坐在摇椅里啃着苹果含糊不清的说。

“自古红颜还多薄命。”谢言安正在给自己的画上色,闻言目不斜视的回了一句。

陆桥榕差点没有被苹果哽死,静默了几秒之后她照样咧开嘴角“X等于Y,Y等于Z,那么X就等于Z,SO,我就是红颜。”

“陆姑娘,让在下为你的红颜添上两笔。”谢言安好笑的看了眼陆桥榕,用沾满了颜料的笔在陆桥榕两颊上各画了一个圆圈。

“哈哈哈。”看着自己的杰作谢言安笑的大咳起来。

陆桥榕感觉到脸上凉凉的,一抹还黏黏的,她急不择言,脱口而出一声“妈妈,救我。”

妈妈别走,妈妈救我,陆桥榕曾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叫妈妈这两个字。

谢言安看着陆桥榕抬起头,脸上忽然什么表情也没有,那被抹开的颜料让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刚刚说错了。”陆桥榕的声音低沉而黯哑,再也不像咕咕乱叫的小鸭子。

“我知道。”

“什么?”

“你应该说谢言安妈妈,不要欺负我。”谢言安蹲在陆桥榕面前,用湿纸巾轻轻把她脸上和手上的颜料都擦干净,“这次这里有很多纸巾,还有我的衬衣,陆桥榕,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谢言安妈妈永远在。”

“谢言安妈妈是个什么鬼?”莫旗和贝儿笑的难以自持,一个两个瘫倒在沙发上。

当年十几岁的陆桥榕也这样默默问过,她一直以为他纯属是为了逗她开心,因为他总是时不时的让她叫几句妈妈,实在叫不出口就加上前缀谢言安妈妈,盲人陆桥榕看不到路人侧目的眼神,自然也错过了冷情的谢言安脸红的一面。他的良苦用心两年后才被她明白,真正的妈妈出现时,她再自然不过的叫出妈妈二字,没有恨无谓悲,想念便是想念,委屈便是委屈。

“为了让陆桥榕永远不必装瘸子和哑巴。”陆桥榕端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微笑说到。

“哥,你和小桥的故事简直像言情小说一样浪漫。”贝儿双眼泛滥着爱心,两只手放在心口像个情窦初开的妹子一样扭来扭去。

“有啥好浪漫的,这死丫头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又不是谢言安!”莫旗顶着一张绝色美男的脸说着一口地道东北话的样子比他说出的话更让谢言安和陆桥榕接受无能,只有贝儿一脸崇拜的看着莫旗。

“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什么情况让我们家莫旗钻了这么大的空子?”贝儿笑的一脸猥琐,陆桥榕忽然觉得她和莫旗果真是绝配。

谢言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陆桥榕身边,他靠在沙发上极认真的看着她的长发,不经意嗅到一阵熟悉的发香,莞尔一笑,天蝎座果然最专情,连洗发水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用同一种牌子。

“你在笑什么?”陆桥榕转身便看见谢言安脸上可疑的笑。

“没什么。”谢言安敛下微笑,却掩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那笑意是彩色蝴蝶,纷飞的样子让陆桥榕想起过去十年里每晚出现在梦里的院子和梧桐树。

谢言安坐在石凳上看陆爸爸给陆桥榕洗头,她眯着眼睛享受的表情像只小猫一样,他忽然很想帮她洗头发,这小小的奇怪心思让他不由自主的抿嘴笑了一下,天公作美,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言安,你帮叔叔去接个电话。”

“叔叔,我帮你给陆桥榕洗头吧。”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随之都愣了愣,只有陆桥榕还沉醉在头部按摩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言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没有让步的意思,陆爸爸爽朗的哈哈大笑,大方的让出了位置。

谢言安心满意足的接过那颗头,柔软的泡沫覆满他的手,少女的青丝也被他握在手里,他模仿着陆爸爸的动作轻轻的给陆桥榕按摩。

“谢言安,你这双手画画真是可惜了,去洗头才是物尽其用。”陆桥榕欠抽的表情没有惹怒谢言安。

“正有此意,所以先拿你练手。”

“无趣。”

谢言安失笑,不打算理噘着嘴的某人。

“不过,我这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如果我眼睛没有瞎就不可能遇上你,不遇上你就享受不到这么好的待遇啦。”

谢言安舀了一瓢清水轻轻将泡沫冲掉,小心翼翼的不让水流进陆桥榕耳朵里,他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模样不亚于画一幅难度系数极大的画,他不搭理她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洗完头发谢言安和陆桥榕坐在树下发呆顺便晾干头发,微风不断将陆桥榕湿发上残留的香味送进谢言安鼻翼。

一呼一吸,谢言安看着陆桥榕小憩的模样感到了丝丝甜蜜,她已经出现在他生命里有一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即使是爸妈和莫旗,也从没有和他如此亲近过,他享受她依赖自己的样子,喜欢看她或故作深沉或撒娇淘气或闹或静或开心或悲伤的模样。她在他面前是毫无保留,而他也是,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们的相处便自然轻松,愉悦的令他再也不讨厌万籁俱静的日子,就像是,谢言安皱了皱眉头,难为情的笑了笑,就像是上帝取出他的第三根肋骨造出了个陆桥榕。

“陆桥榕。”

“恩?”陆桥榕轻轻哼了声,像只即将入睡的小懒猫。

“等你能重新看见的时候,第一个见的人一定要是我。”

陆桥榕睁开空洞的眼睛,眼前一片茫然,忽然她咧嘴笑了笑,小指在空中勾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最初看不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桥榕什么都没想,回荡在脑海里唯一一句话就是作为医生的表哥坦诚跟她说的“桥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你能重新看得见或许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了。”

她感激表哥没有像其他家人一样小心翼翼的隐瞒她一切,感激表哥没有说出那些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更感激他没有提到是那场车祸造成的失明。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才十三岁的她貌似已经看厌烦这个世界了呢,所以她看起来乐观极了,甚至比以前更快乐,因为她知道奶奶姑姑和爸爸比她自己更需要那些伪装出来的笑容。

谢言安是例外,在他面前她的伪装毫无意义,她的假笑、她装瘸子、她的拒绝回答通通被拆穿,他寡言、自律、清高、乖僻、乌龟、固执,可是她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来自残障人士对清冷少年的关爱。”莫旗和贝儿再次笑倒在沙发上。

陆桥榕忽略那对情侣疯狂的大笑,沉醉于谢言安眼中的柔情。

“可是真的有那么神奇吗?真的是睡了一觉起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了?”莫旗充满怀疑的看着陆桥榕,后者用力点点头以此增加说服力,陆桥榕当然不会告诉他自拉钩后的那个下午她每天都要给远在另一个国度的表哥打越洋长途,她能看见不是幸运和偶然而是坚持不懈和必然。

她如此渴望完成对谢言安的约定。

所以当那个她一睁眼就模模糊糊看见天花板的神奇早晨到来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用手绢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说奇不奇怪,原本就看不见的人整个白手绢捂住眼睛这不多此一举吗?”莫旗用白眼瞪回看着自己的三人,他咋知道谢言安和陆桥榕之间还有这么个约定。所以一大早就被自己老爸叫醒还神志不清就来找谢言安的他看见穿着白色睡裙同样坐在梧桐树下等谢言安的陆桥榕时破天荒的没大喊大叫,他安静的坐在陆桥榕的身边用手指推了推陆桥榕。

“谢言安吗?是谢言安吗?”陆桥榕情绪激动的令莫旗懵圈儿,他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就在他正要开口回答时陆桥榕已经一把扯掉白色手绢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他了。

谢言安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已经不是两个石化的人了,而是面对面坐着嚎啕大哭的两个人。

“所以小桥哭是因为没能完成对表哥的约定,可是亲爱的你哭什么?”贝儿无语的看着莫旗。

“扯淡!你知道她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

“谢言安,你真的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丑,对不起,我应该把你想好看一点的!”陆桥榕的愧疚之情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涌向莫旗,把少年莫旗淹没在一片眼泪的汪洋大海中,于是莫旗也哭了。

“哈哈哈哈哈,表哥,原来你在小桥心目中居然是这样的形象。”贝儿笑的难以自持。

“所以我赶紧出来拯救自己的形象。”谢言安好整以暇的看着陆桥榕。他没法忘记他看见她低着头用手绢捂住眼睛哭的伤心至极的模样,甚至记得很清楚那条裙角绣满了鲜红玫瑰的睡裙上因为她急忙赶来见他而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在她的微卷的长发上投影下不均匀的光,即使少女身旁还有个哭的昏天暗地的男孩儿也丝毫不影响谢言安此刻觉得陆桥榕是仙女儿的感觉。

“谢谢的,言语的言,安心的安。陆桥榕,我才是谢言安。”谢言安走到哭的像花猫一样的陆桥榕面前,拿走她用来擦泪和鼻涕的白色手绢,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谢言安情不自禁的微笑,那双眼睛实在很漂亮!

“谢言安?”陆桥榕重复了一遍,随后瞪大了眼睛又哭又笑的看着他。

“需要擤鼻涕吗?我这件衬衣是新的呢。”谢言安弯下腰,微笑着调侃仍质疑自己身份的人。

陆桥榕腾的立起来,把谢言安和正在哭的莫旗吓了一大跳,然后谁都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见一个白色的物体像只小白兔似的扑进了谢言安的怀里。

那微不可察的徐徐吹过的风的声音竟清晰的如同能听出旋律一般,梧桐树上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如此明了,从遥远的地方随风而来的蒲公英和不知名的香气,一切明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一切又分明安静透明的过了头。

“言安老师,你画的真好。”女学生拿出手机递给收拾教本正要离开的谢言安,23岁的女孩子眼里满满都是崇拜和爱慕,那手机里是她去看画展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一副画,一眼就爱上,随后惊奇的发现作者竟是自己的老师,那个高大帅气才华横溢却又冷清的令人无法接近的人。

谢言安没有接手机,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竟破天荒的回了句闲聊般的话“你觉得哪里画的好?线条?色彩?还是比例或是对整个场景的处理。”

女学生吃惊的看着谢言安,随后慌忙的在脑海里思索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谢言安耐心的等待回答,终于那女孩子自信的抬起头,嫣然一笑“都不是,老师,是爱情,你画出了爱情令人心动的感觉。”

是爱情,谢言安低头勾起嘴角笑了下,因那一笑女孩子被迷的神魂颠倒,她正要脱口而出什么的时候谢言安已经敛下微笑朝她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巨大的梧桐树下,男生抱着女生,最简单不过的场景却也最令人心动不过的场景。

“天呐,这也太像偶像剧的桥段了吧,小桥,你就这样把我表哥扑倒了?”贝儿脑洞大开。

“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陆桥榕纠正到。

谢言安不禁扶额苦笑,他这儿那时已经春心泛滥,别人还只是革命友谊,而且是纯洁的。

生活再次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重见光明,陆桥榕才发现看见亲人脸上那喜极而泣的泪时她是多感同身受的快乐,看见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她身边却从没有见过面的谢言安父母和莫旗还有大院子里的左邻右舍时是多奇妙的感觉。人群将她重重包围,那些带着好奇的、惊讶的眼神没有让她不适,耳边是无数的问话,她八面玲珑的回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与微笑,终于时间忽然空闲了那么一刻,她偏过头望着立在最远处的男生,他插着兜笑着看她,那笑里有赞赏和鼓励,令她热血沸腾。忽然他动了动嘴唇,她也轻启朱唇模仿。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贝儿和莫旗不知所措的看着忽然停下的陆桥榕,谢言安也盯着她沉默的背影。

良久,终于听得她黯淡的问“谢言安,你现在在哪里?”

陆桥榕能看见了按理来说是该回到户籍地去上学了,可是她硬是赖着不肯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要去谢言安的学校念书。陆爸爸爱女心切也受不了谢言安每天到自己家静坐,用明明看起来很平静却总感觉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所以便用尽了办法把陆桥榕给安插进了异地学校,因为之前眼睛的缘故浪费了一年半的时间,所以明明该同谢言安一样读高二的陆桥榕只能连降2级变成初三生。

“知道高二五班的谢言安吗?那个结合学霸和校草于一体的男生,原来他喜欢初中生。”

“谢言安的女朋友是初三的,就在咱们学校初中部。”

“谢言安啊?他不是同性恋吗?原来他喜欢刚刚转到我们学校的那个初中生,啧啧啧啧!”

流言四起,不过是因为某次放学回家时谢言安忘记陆桥榕能看见了,依然下意识的去牵着她。

“言安,原来你喜欢初中生啊!”同桌挤眉弄眼的看着谢言安,却直接被无视。

绯闻女主角面对来势汹汹如洪水猛兽般的流言倒是极安之若素。

“和初中生传绯闻总好过被当成同性恋对吧?你得感谢我,”陆桥榕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鸟,她不安分走路,偏偏跳上花坛,“所以,既是为了表演也是为了报恩,我的书包以后就归你了!”她俯视矮自己一个头的谢言安,整齐洁白如贝壳的牙齿晃的某人眼睛疼。

谢言安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口水,故意不去感知喉间某物的上下浮动,待平静一点后他抬头笑问“为了表演的更加真实也是为了彻底的报恩,我是不是还可以一亲芳泽?”

“流氓!”贝儿和莫旗一同发声。

“就是!”陆桥榕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忘记自己当日听得这话时脸烫的似发烧一般。

“我只是讨口舌便宜,不像某些人是崇尚行动主义。”沉默良久的谢言安喝了口水,友好的看着脸色慢慢变红的陆桥榕。

“怎么办亲爱的,我又按捺不住我八卦的心了。”

陆桥榕无语的看着对面活蹦乱跳的情侣,他们还真是一直在八卦。

放寒假之前,学校总是会举办一场冬季艺术节,整个校园被白雪和彩旗覆盖,大红色的各式各样的宣传标语挂满了教学楼和操场,盛大的欢庆仪式过去后空寂的校园显得有些落寞,谢言安围着跑道一圈一圈的走着等待表演结束后去卸妆换衣服的陆桥榕。

原来陆桥榕还会跳舞,谢言安想起下午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陆桥榕情不自禁嘴角上扬,那他是不是该告诉陆桥榕他还会弹钢琴,这样才不会让小丫头小看了呀。

陆桥榕终于出来的时候谢言安正闭着眼睛躺在长凳上小憩,天空下着小雪,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好看极了,陆桥榕蹑手蹑脚的蹲在谢言安跟前仔仔细细的盯着谢言安的脸庞看。陆桥榕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想说的却愣是吐不出来半句话,她想很文艺的表达她对他的感激,对他的崇拜和对他的爱慕,奈何情深意重却无法抒发。

任谢言安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架不住在这冰天雪地里躺着供人瞻仰,他根本就没有睡着,他听着某人踩着雪咯吱咯吱走向他,他以为陆桥榕会大嗓门的吼他起来结果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是恶作剧还是表白?谢言安暗想,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证明两者都不是,他暗自叹气正准备起身,冷不丁冻的有些麻木的眼睛上忽然轻轻覆上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

“谢言安,你对我而言就像眼睛一样重要,甚至比眼睛还要重要,我喜欢你。”陆桥榕近乎嗫嚅的表白却被谢言安听的清清楚楚。

“陆桥榕,麻烦下次表白的时候快一点,我都要冻死了。”谢言安抱怨着起身,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宁静的校园响起陆桥榕杀猪般的惊叫声,谢言安看着逃跑的陆桥榕开怀大笑。

然后整整一个星期谢言安都没见着陆桥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桥桥回去看奶奶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回来了。”

“好的,叔叔。”

陆爸爸看着还坐在自家沙发上不肯挪动的谢言安犯愁,这小子怎么还不走。

“叔叔,陆桥榕什么时候走的?”

“嗬,今天起了一个大早,说是回家看看奶奶,还硬不让我送。”陆叔叔说的眉飞色舞,但看着脸色慢慢冷下来的谢言安尴尬的住了嘴。

陆桥榕,等着瞧!

谢言安用一个星期画了关于兔子的十八种死法,画工进步神速。

“哈哈哈,原来表哥那本宝贝的不行的萌兔子上吊手绘画册也是因为小桥创作的啊?”

“我那时还以为他们私奔了,整整一个星期没见谢言安踏出家门。”

陆桥榕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赶紧喝口柠檬水压压惊,原来谢言安你这么血腥暴力啊!

“你要看看关于如何干掉一只不听话的兔子吗?”谢言安笑的人畜无害。

“不用不用。”陆桥榕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她并不是很想观摩自己的死法。

长途奔波是令人疲惫的,汽车尾部发动机那巨大的轰鸣声也似催眠神曲,坐在一群熟睡的人中间心事沉重的陆桥榕却毫无睡意。奶奶和姑姑都很好,尤其是奶奶简直抱着她就不肯再松手,她看着喜极而泣的奶奶和姑姑心怀愧疚,因为眼睛好了这么久她才舍得离开谢言安和爸爸回家看看心心念念想着她的家人。可是她仍是无比思念谢言安的,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自己无畏,于是那一个星期过的没有想象中愉快,她躺在床上看日记,看一件悲伤故事的记录。

“妈妈最近越来越快乐,从前很少在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现在经常能看得到,我真开心,只要妈妈快乐就好。”

“我有一点小小的不安,妈妈的快乐好像跟我们都无关,无关我、奶奶、姑姑,甚至也和爸爸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通过电话了。”

“妈妈今天带我去吃肯德基,去游乐场玩,我本来是很开心的,因为妈妈特别温柔,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要我听奶奶和姑姑的话,但我觉得很奇怪,感觉她像是在跟我告别一样,陆桥榕,你在想什么!”

“那个叔叔是谁?”

天刚蒙蒙亮,陆桥榕就醒了,实际上从头天晚上她看见小区里拥抱的那对男女后几乎一夜没睡,陆桥榕瞪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妈妈轻声收拾行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她慌的不行却一动也不敢动,妈妈很快就准备好了,她走到紧闭双眼装睡的陆桥榕面前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别走别走,妈妈别走。陆桥榕把被单攥的紧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脸庞,可是妈妈看不到了。

不应该冲出去的,可是陆桥榕没能控制住自己,她慌的连拖鞋也没穿,散乱的长发,白色及脚踝的睡裙,小小的人在胡同里狂奔,想要追上那辆载着妈妈的车。

“宝贝,出胡同后那条马路不可以乱跑哦!”这句话陆桥榕听了无数次,答应了无数次,然而命定的祸还是躲不过。

急速的刹车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无比刺耳,被吵醒的人们骂骂咧咧的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看窗外或走出家门探究竟,然后便是女人们男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世界都不安的沸腾了,唯一安静的是侧翻在一旁的货车、躺在不远处浑身是血的陆桥榕和那远的已经看不见影子的小轿车。

“妈妈别走,妈妈救我。”陆桥榕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自己的日记本,被困在梦魇的她醒不过来,抽噎着无比难受,直到清脆的电话铃声似急急如律令般将她从噩梦里拖出来。陆桥榕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丝毫光亮也没有,她慌了用力眨眨眼睛再次睁开模模糊糊看见月亮的轮廓时恐惧才慢慢消失。

电话铃声坚持不懈的响着,陆桥榕深呼一口气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

“陆桥榕,你是不是该回来了?”谢言安熟悉的嗓音传进耳朵里时,陆桥榕终于低声哭了起来。

“谢言安,我刚刚做噩梦了。”

远处巍峨的山峰层峦叠翠,汽车四平八稳的行进着,翻过这座山就可以见到谢言安了,陆桥榕心跳声如鼓擂动,她无比渴望见到他却又因为被发现偷亲他而害怕见到他。

“不幸中的万幸是幸好控制住了自己没亲嘴。”陆桥榕拍拍心口,脸蛋红扑扑的。等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赫然发现天色暗了下来,邻座的人似没睡醒嘟哝一句转了个身,陆桥榕愣了愣,慢慢的把窗帘拉上。

快下雨了,不能睡着了,要见到谢言安才可以啊!陆桥榕捏紧拳头,决心跟时间赛跑般睁大一双眼睛。

从早饭开始谢妈妈就觉得自己儿子不对劲,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一样,而且胃口大开。

“宝贝,你这是回光返照了?”谢妈妈试探的问。

谢言安一口稀饭呛进气管,差点咳死,看来他喜欢上陆桥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和自己的老妈一个德行。

“这位女士,请不要乱使用你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成语。”谢言安面无表情的擦擦嘴,起身上楼。

“你觉不觉得儿子不对劲?”谢妈妈颇委屈。

“他在修仙,你不知道吗?”谢爸爸紧盯着报纸,头也不抬的说。

“什么仙?”

“天蓬元帅啊,哈哈哈哈。”谢爸爸忽然抬起头,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谢妈妈愣了一秒也开怀大笑起来“对对,俗称猪八戒。”

闻言谢言安脚差点踏空,他转身看着眉开眼笑的爹妈,谢爸谢妈见他转身忽然怂成一团,却不料他灿烂一笑:“今天天气很好,中午可以多做点好吃的吗?我要请朋友吃饭。”

“好的,宝贝。”谢妈妈被自己儿子的一笑深深的感染了,像个花痴小女生一样看着谢言安。

记忆里汽车站从来都是拥挤不堪的,谢言安讨厌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沾染离别情愫,但现在是例外,鹤立鸡群般站在站台上等人的少年眼上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他的陆桥榕终于要回来了,他的气他的恼都随着昨晚的那个电话远去十万八千里。

等了两个小时站了两个小时,谢言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性可以这么好,心心念念熟记于心的车牌号终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谢言安插在裤兜里的手不自觉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想象中的无数个画面在看见陆桥榕第一眼时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下车了,陆桥榕才试探着把脚伸出车门,只见她用力盯着脚下像个视线不好的佝偻老人。谢言安心脏痛的发紧,陆桥榕也着急的厉害,她要见到他她一定要见到他。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陆桥榕眉头皱的紧紧的,莽撞的小孩奔跑到近在眼前时她才看清自己的状况,在即将倒地时怀抱来的正是时候,熟悉的栀子花香,熟悉的心跳声,陆桥榕此刻只想感谢老天爷,她慌忙抬头,还好还好,少年隽秀的模样还能透过眼睛映入心底。

“谢言安,你来了。”陆桥榕眼睛红红的,用像个贪心的孩子紧盯着糖果般的眼神胶在谢言安脸上。

“我很早就来了。”谢言安格外大方,笑的尤其灿烂。

“嗯嗯。”陆桥榕用力点点头,视线依旧不能从那张脸上转移。

“陆桥榕,我带你回家。”

“好。”陆桥榕笑着继续点头,待转身时她却迟迟迈不开脚。

谢言安低头看着她为难的样子轻咳了下“陆桥榕,你还记得上次向日葵花地我背你回去的吗?”

“嗯嗯。”

“你怎么那么重?”

“你说什么?”陆桥榕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果然这种话题无论何时都是女生的禁区。

“你现在还那么重是不是?”谢言安不要命的继续说。

“你找死吗?”

“如果你想证明一下你变瘦了的话那我再背一次就知道了。”

张牙舞爪的陆桥榕瞬间像只温顺的小猫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陆桥榕趴在谢言安背上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滑进谢言安的衬衣里融进那颗跳动的心脏。

谢言安难过的撇开脸,但只一瞬,很快调整好情绪的他偏过头轻声哄着陆桥榕“君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桥榕吸吸鼻子,难为情的笑了。

谢妈妈准备的一大桌子吃食全部浓缩成了一大碗精致的拼盘,谢妈妈看着谢言安小心翼翼的端着吃的东西上楼一头扎进了沙发上端坐的老公怀里委屈的说“我说他一大早怎么那么不对劲原来是接他媳妇儿去了。”

陆桥榕盘腿坐在地板上出神的看着窗外,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用力拉了个大大的笑脸“天怎么那么黑,谢言安是不是快下雨了啊?”

谢言安看了眼窗外,点点头说到“对啊,窗外黑漆漆的呢。”

“这叫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天我坐车的时候就一直这么阴沉沉的,结果我旁边的那个大叔还说‘把窗帘拉上,太晃眼了。”

“吃饭吧。”

“谢言安,我想睡觉不想吃饭了。”陆桥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声音听起来睡意朦胧。

“好,那我们睡醒再吃。”

陆桥榕蜷缩成一团,眼睛闭的紧紧的,谢言安轻轻躺在陆桥榕身边,良久之后终于将陆桥榕环进怀里。

“我好像听到雨声了。”陆桥榕呢喃的声音像只小猫。

“嗯嗯,雨还挺大的。”

“然后呢?有没有画家画过关于雨的画儿?”

“很多。”

“要像梵高的星月夜一样著名的那种。”

“额。”

“没有吗?”

“有。”

“名字叫什么?”

“还没有取好。”

“。。。。。。。。”

“陆桥榕,你已经见过我了。”谢言安忽然说了一句不找边际的话。

“恩。”

“还满意吗?”

“恩?”

“所以就算又看不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我已经学会怎么去照顾看不见的你了。”谢言安声音轻轻的。

陆桥榕极力想要控制,但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很快便润湿了陆桥榕的外衣。

“谢言安。”陆桥榕轻轻唤了一声,但有些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什么?”

如果还能看得见他的脸就告诉他,陆桥榕紧紧闭着眼睛,捏紧了拳头,她缓缓抬起头,慢慢睁开眼睛,果然,世界只剩一片漆黑。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注定要失去的东西从不多留一秒的时间。一连好几天陆桥榕都安静的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发呆,思绪纷繁杂乱,再次看不见对她而言是个莫大的打击。四周空荡荡的,冬天的风干燥刺骨,陆桥榕却浑然不觉,世界原本正在重现美好,那场暴风雨留下的伤痕正在慢慢复原,一切都是因为她遇上了这世界上于她而言最好的那个人,她已经准备好告诉他关于她的爱慕和感激,她是如此憧憬也是如此自信,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她无法再说出那句话。

“为什么不告别就走?”谢言安忽然问到。

陆桥榕愣了一下,淡淡回答“毕竟年少,容易惶恐,何况我对你也不是那么满意。”

“噗。”贝儿刚喝进嘴里的咖啡悉数喷到了莫旗那张精致的脸上。

“额。”难得看见从容的谢言安尴尬的时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满心欢喜。

“陆桥榕,你为什么走?”短暂的无言之后莫旗重拾话题。

“我妈妈和她的情人私奔之后去了美国,当我眼瞎的消息终于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她说她会治好我,我虽然很绝望但仍抱有侥幸于是就跟她去了美国。”

“为什么不告别就走?”谢言安的固执依然没变。

“不说再见就好像没有分离,去美国治眼睛就像我回家看奶奶,不过三五天就回来。”

“女人果然很幼稚。”莫旗的结论遭到了贝儿强烈的吐槽“这是言情啊言情,你晓得个屁!”

莫旗和贝儿携手离去,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谢言安看着窗外不言不语,忽然冷清下来之后,一丝悲凉慢慢充斥在两人之间。

“你忘记我了对吗?”陆桥榕低下头轻松问。

没有回应,于是她继续说“我们再也没有可能变成以前那样了,谢言安。”

谢言安转头看着陆桥榕,她明亮的眼睛,可爱的梨涡,粉红饱满的唇,一切熟悉而陌生,转眼间,出现在眼前的陆桥榕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坐在向日葵花地里泪流满面却仰着头对他微笑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陆桥榕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想大哭的时候一定要慢慢的流眼泪,尤其是在没有带纸巾的情况下,因为如果哭的太猛眼泪太多就会从鼻子里流出来的。”

谢言安定定的看着前方空气,任由泪水安静的垂落,“陆桥榕,你还不走吗?这次已经留的够久了。”

“谢言安,一定要好起来呀,否则我怎么好好跟你道别?”陆桥榕笑着说,一阵风过带起风铃声响,带走佳人倩影。

房间里空空的只剩安静沉睡的谢言安,贝儿轻轻关上门,疲惫的倒在莫旗怀抱里,“不知道表哥多久才能从迷梦里醒过来,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接受桥榕已经去世的事实。”

“谢言安等着我啊,等我治好了眼睛我一定会打扮的很漂亮的回来见你的,让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就不说再见了,说不定我下个礼拜就回来了。”信笺纸上,陆桥榕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可是已经足够安慰被突然放鸽子的谢言安,他小心翼翼的将信放进抽屉里,对某人说的漂亮的足以让他一见钟情的模样充满了期待。

“傻瓜,不是早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了吗?”谢言安在院子里种下一颗榕树苗,转身看见满脸泪痕的妈妈。

“言安,桥榕出事了。”

飞机失事,那架载着陆桥榕的飞机坠落了,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谢言安昏睡了三天,梦里全是陆桥榕,第四天起床他去陆桥榕家时才发现陆叔叔已经搬走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刻从泥土里蔓延出的寂寞悲伤和恐惧紧紧攀住了他,不堪重负的他终于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谢言安缓缓睁开眼睛,耐不住饥饿的胃咕噜咕噜叫着,他环紧身上的羽绒被,忽然觉得好轻松,开口自言自语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终于梦到你回来的模样,陆桥榕好好道个别吧,我的梦醒了。”

四周静静的,却不再是空旷的令人寂寞,良久窗台的风铃忽然摇动起来,清脆悦耳,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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