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响起阳锦明的脚步,明明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
阳锦明走到书架门,望着端坐在茶台前盈盈一握的身姿,心里没来由地燃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磨蹭了许久才缓缓把门关上。
书架门合上了,像没有打开过一样严丝合缝。
阳锦明立在门前许久,在心里回味了片刻刚才的悸动,才抬脚往茶台这边来。
从坐下,到执壶,似乎与先前一般无二,却做得缓慢而生硬。没有抬头看明明,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明明羞红的脸慢慢恢复如常,双眸盈盈含水,一排细白的牙齿咬着唇,想要开口却又似乎难以忽略这淡淡的不自在。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相接的片刻却又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连忙转开。
“你爸爸需要的钱,我安排李慕柳转给你。”阳锦明看着桌上的茶壶,一手提起水壶往里倒入还保着温的开水,热水激起的水汽腾起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把不自在的感觉消减下去。
“那个赌窝,是有组织有蓄谋的。”明明眼里凌厉起来,无法忘记那一个个把爸爸往里推,又把用羞辱激怒起畏战的爸爸,庄家和托儿联手最后让爸爸输得一败涂地。
“那你想怎么样?”阳锦明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饶有兴味得看着端起脸色的明明。
“阳光下的罪恶,不应该有那么多吧?”明明反问阳锦明,“我爸爸犯了错,可以付出代价,但是这个赌窝继续存在肯定会毁了更多家庭。我想报警。”
阳锦明摇摇头:“你觉得这个赌窝存在了多久?”
“我不知道。”明明咬着嘴唇,自己的确对这个肮脏的所在一无所知,“它背后有得罪不起的人吗?”
阳锦明轻笑,缓缓摇头:“没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但是正与邪有时候分得没有那么清楚,你懂吗?你贸贸然去报警,说不准打草惊蛇别人直接拿你爸妈开刀。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远在上海,怎么办?是不是想得过于简单了?没有准备的正义感一文不值。”
叹了口气:“是我想得简单了,我只是不想就这么交钱算了。”明明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觉得自己有点蠢,不免小声嘀咕,“我也不想交钱,凭什么?”
“那你大可大胆地提出你的要求。”阳锦明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明明的茶杯重新倒上茶水,一手把茶杯轻轻推到明明的面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明明。
没有人这样对明明说过如此纵容的话,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战栗起来。
“可这是我的事,不好这样麻烦你。”没有说出口的是,只是想听你的意见。
“我可以帮你搞定这件事,只是,你朋友的事,我帮不了。”阳锦明没有忘了楼上的蓝媚此行所为何来。
“真想把那个赌窝给端了?”阳锦明认真地问。
“想,赌是罪恶。”明明停顿了片刻,也认真地回答,“但我不认为我爸爸是无辜的,他需要受到惩罚。”
阳锦明摇摇头:“若说有错,大家都有。若要惩罚,可能你不够资格。”
他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一台手机,打开后轻点屏幕,隐约听到电话拨出的声音:“嘟……嘟……”阳锦明朝明明作了个嘘声的动作,把电话调整成免提模式。
电话那头接起来,阳锦明朗声笑道:“张老,好久没联系,近来可好啊?”
里面的声音很苍老,但笑声苍劲有力:“阳爷!好!好啊!多亏你上次指点,至今安宁得很。怎么想起我?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阳锦明在书房里踱起步来,连声称不敢:“没有不妥,说来冒昧。今天打电话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关心我这个老头子!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义不容辞。”老人非常豪爽,言语之间俱是洒脱。
阳锦明点点头,温声问道:“木渎这个城镇您可熟悉?”
老人佯装不悦道:“是?江苏的木渎吗?你说吧熟不熟?”
阳锦明笑了:“这么件事,我一个好友呢,家里的老人被这镇上的一个赌窝坑了一笔巨款,经过回盘现场,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团伙作案。你看这个事儿怎么办好?是交钱了事,还是你出手指点指点?”得,原来把皮球踢给这老者来了。
电话安静了片刻,豪迈而凶狠的声音出来:“娘的这帮崽子!阳爷,这事交给我,不办好了我张字倒着写!”
阳锦明劝道:“别气!哪都有渣滓。那我替朋友先谢谢您了,家属需要怎么配合?”
老人的心情听着很糟糕:“这么的,我马上安排人下去摸情况,把人暗里保护起来,该怎么处理他们有办法。哎,让你看笑话了。”
阳锦明满意地点点头,口中却满是谦卑和客气:“说的什么话?!太费心了,改天去南京看你去。”
听到此处老人的情绪才转好起来:“你可说好了来啊,别又放我鸽子。”
“一定去!那行了,注意休息!”阳锦明笑着把电话挂掉。
短暂热闹的电话后,书房里安静下来。
明明微微抬头看着正盯着手机看的阳锦明,许是愣神忘了咽口水,嗓音添了几分沙哑的软糯:“这位是?”
阳锦明锁了手机屏,随意地塞回书架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川流而过的苏州河:“不必管他是谁,总之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那现在呢?”明明不自在地问,自己是不是欠了阳锦明一个换不了的人情?
“退休了吧。”阳锦明眯起眼盯着对面河上顺而下的小船,“不行可以找现在在岗的,我就怕在岗的反而不方便。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明明摆摆手:“没有,只是这样是不是欠了个很大的人情?”
阳锦明微笑着回头,看着明明反问:“你是怕欠我的人情,还是……”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她头顶的发旋,沙着嗓子问,“怕欠别人的人情?”
明明不自在地退一步,离开阳锦明罩下的光影,脸上飞起一片红,清了清嗓子说:“怕你为了我的事欠别人的人情。”
阳锦明低声解释:“无碍,他们都欠着我的人情。”
“怎么欠的?”一问出口便觉不妥,听起来好似在打听阳锦明的私事,“我多嘴了,抱歉。”
“告诉你也无妨,他们都托我办过事。”阳锦明重新看着窗外,“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栋房子吗?”
明明摇摇头,不猜。
“你看,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剧变,只有这苏州河的水没有变。”阳锦明指着窗外,“在宇宙中,人的一生短如一瞬,通灵者通过时空的缝隙穿梭其中——似乎是无所不能,但只有看着这河水,我可以随时告诉自己敬畏时光。”
阳锦明的话听起来颇有点艰涩难懂,明明听着没有回应。
“好了,你这次过来的问题解决了一个,另一个,还得要徐徐图之。”阳锦明往门口走了几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明明。
“我需要告诉我爸妈怎么办?”明明追上几步,下巴微抬探寻地仰视着阳锦明。
“什么都不需做,等几日就好,暴露了反而不好——你懂吗?”阳锦明摸了摸下巴,温声道,“这种暗地里的生意总有各方面的势力关系,万一有比较棘手的角色,你爸妈反常的表现反而会引人注意。”
“好,那我只跟他们说钱准备好了,等到账了就去还上。”明明点点头。
“你听话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爱。”阳锦明抛下一句莫名其妙又暧昧的话,便开了书房的门。
明明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可恶,便轻抬脚步跟着一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