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九天,今天的任务是练习之前学习过的所有内容为明天的军训汇演做最后的准备。
教官早早地在训练场等着大家,七点半准时吹口哨集合。经过了昨天短暂的“缓冲期”,大家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稍息’、‘立正’、‘报数’一气呵成,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是陈最。
凌薇看着身旁的空位,不知道她怎么了,想随便编个理由替她打圆场又害怕自己的解释太过多余,就选择了保持沉默。
七十个人少一个并不难发现,教官让大家保持站立练军姿然后去了总控台申请联系班主任。趁着没人管,同学们都半标准地站着,凌薇赶紧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一边提防着教官突然回来一边在手机键上飞快的摁了几下给陈最发了一条短信:你怎么了?快给班主任打电话!
“好,我在路上了。”不出三秒,凌薇收到了陈最的回信,这下悬着的心才放了一半,另一半还在担心教官会怎样惩罚迟到的她。
看到教官面色平静的回来,凌薇心里在祈祷他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可是她忘了,暴风雨前最是平静。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陈最来了,一身便装。
“陈最是吧?站到总控台旁边去,没我指示不许动。”教官看了一眼语气很冷的说道,然后继续训练。
凌薇一边在教官的口令下‘121’的进行着正步走的练习,端端正正,另一边眼睛一直望着向总控台走去的陈最的背影。
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还带着一个棒球帽,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黑色帆布鞋移动的节奏而起伏,丝毫看不出这个女孩有一丝刚刚被人训斥过的伤心和难过,反而每一步都走得自信又轻快。
她有点自责,为什么早上发现她没来训练场的时候不及时发消息问一下呢?又有点心疼,这下子这个女孩会不会又被人在背后乱说呢?
她更羡慕,虽然不是没有听到过别人说“陈最没皮没脸,好像不会害羞似得,一点都不像个女生。”这样的流言蜚语,但这并不影响凌薇对一个人最真实的判断,因为她的判断里带有真诚。
人越欠缺什么就会越想向这种东西靠拢。凌薇觉得陈最身上有一种她最欠缺的东西,洒脱。
说不出来的洒脱。
时间来到九点半,教官表扬大家后指示同学们休息一下,十五分钟后集合。“谢谢教官!”每次解散的时候大家喊出的话总是很有力气,全然不是训练中的样子。
凌薇盘腿坐在地上,拿起水瓶正准备喝水,李默尘和李炎枫走了过来。
“喂,你知道陈最怎么了吗?”李默尘开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凌薇刚咽下一口水回答。
“你俩不是关系好吗?还一起去上厕所呢,能不知道?”李炎枫说话总是欠打。
“我真的不知道,还在担心呢,待会回来我问问再告诉你们。哎,你们问这干嘛?”凌薇没想明白。
“凌薇同学,这个问题很简单啊,一个男生关心一个女生,你说是为什么?”李炎枫嬉皮笑脸地说。
“因为,我是你爸爸。你大爷的,李炎枫,走,办事儿。”李默尘有点生气的呵斥道。
“好好好,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走走走,撒尿。”
他们走了,剩下凌薇愣在原地,水瓶的盖子转了好久才发现方向反了,转向才盖上。
“一个男生关心一个女生,你说是因为什么?”凌薇不傻,当然是因为:喜欢。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除了这个,当她听到“过去的事儿”的时候,也有一丝失落闪过眼眸。
在这个城市,在她刚刚接触的这个小圈子里,每个人都有过去,或好或坏,或独自承受或纠缠不休,竟然都互相牵连,而这些故事里面,都没有她。
凌薇忽然感到很难过,不知道是因为李默尘和陈最,还是因为自己,亦或许,二者都有。
过了一会儿,教官带着陈最一起回来了。他们还有说有笑,凌薇感到很意外。陈最看到凌薇在树下休息立马走了过去,“对不起啊,陈最。”
“对不起什么啊,又不关你什么事儿,我还要谢谢你呢。”陈最笑着回答。
凌薇看到眼前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却只想到了一个字:“酷”。
“你没事儿吧,教官批评你了没?”
“还好,没事儿,放心哈。其实...”
一声哨响,凌薇立马站了起来拉着陈最向队伍走去,好像这样就能保护她一样,而其实,她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那就待会说待会说,先集合吧凌薇。”
训练又恢复了日常,刚刚练习过的内容又来一遍,教官看着大家有点厌倦,便说:“你们给我好好练,练好了下午和其他班级一起走过场以后,我带你们拉歌,再跟你们聊聊部队的事儿。练不好,就一直练,饭也别吃了。”
显然最后这句话是吓唬人的,大家自觉地把重点停留在了前半句。异口同声的说“明白!”
教官对大家的回答非常满意,其实也是对自己训练了一个多周的成果表示满意。
上午场的训练在同学们的一起努力下准时准点的结束了,凌薇本来想和陈最一起吃午饭好好问问早上的事儿,可是一听到解散,陈最就转过头对她说有同学在校门外等她要先走了,凌薇只好说声:“下午见。”陈最刚转身,凌薇补充道,“有事儿短信,别迟到啦。”“嗯嗯,知道啦!”然后小跑着离开了凌薇的视线。
军训期间,时间比较充裕,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回家吃饭,凌薇其实也可以回去,只不过那不算是她的家。
因为父亲在省城做生意,从县城来到市区上学以后,妈妈觉得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专门供养她上学有点浪费,就辞去了在家乡县城的工作去了省城辅佐爸爸,父母对凌薇一向放心,只不过害怕在校住宿不方便,就让她住在了舅舅家,每个月会给舅舅一笔钱,还会给凌薇一笔生活费。
可是哪怕舅舅一家对她再好,她也始终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可以任性放肆,总是感到不好意思而显得有些客气,或者说,是寄人篱下的悲悯。
而陈最说她家离学校太远中午懒得回去,凌薇索性就告诉舅舅自己也不回去,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多用来学习。舅舅拗不过她,也就答应了。
这样一来,军训期间凌薇一直和陈最在学校食堂或者附近餐馆吃饭。有时候,凌薇很感激陈最的陪伴,有时候她也猜测是不是她们俩“同病相怜”,只不过她们的聊天话题永远只停留在军训期间的趣事上,看起来亲密无间,实则只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在一起笑谈。
可是想一想,认识时间这么短,又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让一个原本陌生的人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将所有喜怒哀乐以及背后的原由都展示在自己眼前呢?
凌薇自己都做不到,又怎敢去要求别人。况且,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难言的话语。
回班打算放完东西然后一个人出去吃饭的凌薇刚从楼梯口拐弯准备进后门,听到有人在教室提到陈最的名字。她知道,她们又在说着她不知道的事情,好奇心驱使她往后退了两步,片段的听到他们说有人在校门口等着陈最,而等她的就是当初和她一起在主席台上接受全体师生鄙夷眼光的那些人。
凌薇猜想那应该就是陈最口中的她所想念的初中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和被人议论相比起来,凌薇更为陈最感到高兴,猜想至少此刻和好朋友在一起的她应该是高兴的吧。
想到自己那些好久没有联系的初中朋友,凌薇有点沮丧,回到座位上后拿出手机想要拨打几通电话叙叙旧。手机按键被按了几十下,联系人列表从第一个翻到了最后一个,竟然没有一个号码是她真正想拨通的,或者说,敢拨通的。
一时间,早上到刚才发生的事儿以及这些天来在老师同学身上感受到的眼神与压力,再加上无意中听到舅舅与舅妈吵架涉及到她而积压的隐忍,这一切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触碰到了凌薇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带着最后一点点骄傲与自信的崩溃,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住不住的流。
幸好教室里没有人,凌薇索性趴在桌子上哭出了声,这些天因为自己太过敏感和懦弱而受到的委屈在哭声中得到了释怀。
“嗡...”手机振动了起来,凌薇立马坐起身,擦干眼泪从课桌抽屉里把手机拿出来,来电显示:妈妈。
原本每天中午吃饭后给妈妈打一个电话的习惯在今天的慌乱中被凌薇忘记了,她吸了吸鼻子,清了一下嗓接通了电话。“喂,妈妈。”
“我没事儿,因为明天要汇演了,今天训练延迟了,我现在正准备去吃饭呢。”
“我真的没事儿,老师同学,对我,都特别好。”
“舅舅他们对我也很好,放心。同学叫我了,我去吃饭了,不说了啊,拜拜。”
挂掉电话的凌薇更加想哭反而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孤单,至少还有妈妈关心她的冷暖。
凌薇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去吃饭,刚起身看到李炎枫走进了教室。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想着:完蛋,不知道这家伙又要怎么笑话她了。没想到,李炎枫径直走到座位上拿了篮球就走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凌薇庆幸地心想:“这大少爷可能也是有心事吧。”
李炎枫走了五分钟以后,凌薇才走出教室去吃饭。
只是她不知道,眼中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其实在门外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