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挺好,于是秦扬也醒得特别早。身侧的林拂芷还在酣睡,裹在雪白的毯子里,就像一只软绵绵的,散发着甜香的兔子,乖巧的缩在那里。
秦扬转过身来,撑着头,凝视着面前女子浸润了晨光的睡颜,心神荡漾。
她可真是好看啊……秦扬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五官虽没有小泠然出彩,但凑在一起却也意外的赏心悦目,楚楚动人。长长的睫毛羽扇似的安静的垂在下眼睑上,时不时的颤上两颤…竟似要醒来的意思了。
秦扬连忙挪开视线,翻身起了床,顺手挪开了昨晚放在两人之间的水碗,趿着拖鞋站在了行李箱的面前,拨开睡衣的扣子扯下来扔一旁,精赤着上身,他只当床上那位还没醒呢……
林拂芷一睁眼便看到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
姑娘迷迷糊糊的,就看见面前有一个肉色的身影在晃啊晃啊……
“是谁呀……”林拂芷喃喃道。
秦扬听到了身后细碎的喃喃声,吓得连忙裹上衬衫蹲在她视线的死角:“是我。”
“是谁?”姑娘刚醒,声音柔柔的,又带着点奶气儿,听得秦扬心都酥了。
“是我,秦扬。”
…………“啊!”
宛若海豚的叫声
林拂芷现在彻底清醒了。她……好像看到了秦扬的……秦扬的……
“对不起啊……”
秦扬穿好了衬衫,估摸着今儿可能就要下船,于是又从箱子里扯出一条领带系上,然后他看见了缩在床上拿被子捂住头的一团儿。
“没事儿,不就是……不就是……哎呀反正没啥事儿。”秦扬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故作大度地摆了摆道:“我穿好了,就先出去了。”
“好”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秦扬好笑的看着缩在床上的小小的一团,整了整衣裳,将手揣进裤兜里,出了门。
出了房间门,沿着走廊,来到“壹柒”之前,见那门,锁得极为严实,跟堵墙似的。秦扬轻轻弯了弯嘴角,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侧身敲了敲门,两长三短——是纪檀风非要他这么敲的。然后安静的站在门口,将双手插回裤袋里,无聊地盯着门上的“壹柒”,等着里面的纪二公子给他开门。
等了半晌才听到里面细微的一声“咔哒”,是他开锁的声音。秦扬抬了眸子,看着门隙。
不出所料,随着一阵吱呀声,门只透了一个小缝。长吁了一口气,秦扬信步推门进去。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如是想。
推门进去,只见纪檀风站在窗前,双手背在后面,留了一个瘦削的背影给他。
“怎么了。”秦扬走上前,担心道。
纪檀风转过头来,红着眼睛,惨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半晌都未发出一个音儿来。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林大人被杀,林夫人……自尽了。”声音都是抖的。
“在哪儿……”
“四方岭……被他们打死的。”
“打……打死的”秦扬呆住了,身子软软的,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他们还要立宪。”纪檀风红着眼睛,对着秦扬直笑:“专制主义有什么宪可立啊。”
“民主共和人心所向,他们……只是卖个乖罢了…还以为我们会信他们……”秦扬恨声道,声音冷得吓人。
“林大人,是揭阳林家……”纪檀风开了口才发现不对劲。
揭阳林家。
揭阳能有几个林家。
两人同时沉默了,话都到了嘴边,可是谁也问不出来。
他们都怕听到那个答案。
……
半晌,秦扬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纪檀风泛青的眼眶,哑着嗓子问道:“林大人……还有什么亲人吗?”
“林拂芷。”
那是苏玉镜的声音,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突如其来的回答把两人都下了一跳,齐齐回首。
看见了身后站着的,泪流满面的苏玉镜。
“谁?”
“林拂芷。”
这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从纪檀风一开始接到消息到现在,他们都在主观回避着这个问题,亦回避着这个名字……
可是到了最后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那至极的痛苦,真的降临在了林拂芷的头上。
“林大人是死得其所的”纪檀风忽然开口。半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林夫人也是”
“舅舅一心革命,他自是无憾的——我能理解他……难过的,不过是拂芷,外祖母,和几位姑姑罢了”苏玉镜的声音低低的,稍不注意就淹没在了轮船的气笛中。
纪檀风侧了身子,靠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闭着眼睛,似在睡觉一般。
秦扬却有些慌,不住的在室内徘徊:“拂芷可怎么办啊……”
“她应该也是……明白的。”苏玉镜喃喃道:“只是依她的性子,怕是会不顾一切的跑回去。还是先别告诉她吧。”
话音未落,纪檀风忽的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睛,轻抚着深蹙的眉头,沉然道:“她是有权利知道……不过,她绝不能回去。”
“对。”秦扬接口道:“按那老太婆的脾性,必是要把拂芷也给抓到手了才肯罢休的。安全起见,她绝对不可以回中国。”
“先……他们已经派了人去林府,应该不会有事,只嘱咐我们必要把拂芷给照顾好。”纪檀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我们连怎么告诉她都不知道。”
苏玉镜掩了悲色,咬咬牙,缓缓地站起身来:“我去告诉她。”声音隐约地有些发颤。
“你怎么去?!”还没等苏玉镜说完,纪檀风立马便反驳道:“你自己都是这副样子。”语气骤的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不分由说地将她按回沙发上:“你自己乖乖在这儿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我……”苏玉镜想说什么,但被纪檀风一句话给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我去。”秦扬忍不住了,抛下这样一句话,起身就走,待两人张口结舌地回过神来,屋里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屋外的阳光一如秦扬刚才进去时的模样,干净,清澈。温暖的光线中就连那些不起眼的尘埃都是明亮的,在空中安宁地悬浮着。
怅然抬眸一望,发觉那太阳竟刺眼无比。
他慌忙低下了头。
老人说:“直视太阳久了,会失去眼睛。”
也许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他会奋不顾身的往前冲去。
谁去管那眼睛不眼睛的。
可是现在,他不愿了。
并非惧怕。
只是惜命。
为什么惜呢……
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有了他的软肋。
他想保护的人。
想着想着就来了林拂芷的房间门前,那门是半掩着的。
“我可以进来吗。”秦扬扣门道。
“进来吧。”林拂芷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秦扬心一揪,原地捻了捻衣袖,慢慢地走了进去。
林拂芷正坐在床边,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及脚,长发散在肩上,遮住了半张精致的脸颊。
秦扬看不见她的表情。
“秦扬……”林拂芷忽然抬头,一双晶莹的眸儿凝视着他:“你说……什么是战争啊……”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竟似在随口一问。
秦扬料定她是知道了。
忍着心疼,他缓缓开口:“战争,是灾难,是贪得无厌的人们追求利益挑起的人祸,是……是……”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是人祸……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拂芷站起身来,走向窗前,高声笑道:“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转过头来,对着秦扬轻笑。
眼角挂着晶莹。
“拂芷!”
“怎么了?”
秦扬再也忍不住了,眼前的姑娘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仿佛风一吹,她就会随风而去,飘散在天的那一边——那是他心爱的女子啊!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林拂芷死死地抱在怀里:“拂芷你别这样,你哭吧,好不好。”
“我哭什么呀?”林拂芷声音冷冷的:“我哭了我爹就能回来吗!啊!”
她嘶吼着。
带着哭腔——
靠在这个温热的,带有淡淡皂荚香气的怀抱里,她是绷不住的。
她渴望极了像这样的温暖。
哭喊,歇斯底里的哭喊,温婉和顺的少女现在竟似一个疯妇,挣扎着,叫喊着。
她要回家去。
她要找她的爹娘。
她要杀光上面的人。
她要……
她要报仇啊!
这黑暗的封建王朝啊!
都给她去死!
“爹!娘!女儿不孝啊!”
那一声声悲恸利箭似的扎在了秦扬心上,他心疼地看着怀中状如疯妇的少女,他不敢放开手。
他们都是乱世的受害者。
时代的掘墓人。
他深知其苦。
“拂芷,拂芷,你听我说。”秦扬掰过拂芷的脸来,逼她直视着他。
姑娘抽噎着,躲闪着他的眼神。
“林大人不会想看着你为了他如此悲恸欲绝的……我知道你与他是一样的人,林大人死得其所,九泉之下的他,应该是很高兴的……”他笨拙地安慰着姑娘。
“可……可那是我爹啊!你知不知道我爹有多好!”林拂芷哑着嗓子哭到,她并没否认。
她曾经并不想走这条路,而现在——
她却有些动摇。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秦扬一叠声地劝着。他还是没有放手。
姑娘哭得累了,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秦扬的颈窝,闷声呜咽着。
秦扬五味杂陈,轻轻拍着林拂芷的背,试图让她能够好受一点。
这样美好的姑娘,为何要受这般苦楚……他在心中慨叹。
他不想让她再受苦了。
怀中的人儿渐渐没了声响。应该是睡着了。秦扬想着,将林拂芷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又搬了椅子来,就坐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