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不错眼的忙乎了半天。
终于所有人都准备好在二门处等着马车过来。
苏远和苏李氏一辆,苏玹与苏姝一辆。
前面在面容冷漠的苏远登上马车后,苏姝的大丫鬟抱月就忍笑的扶着她上车,余下被众人嘲笑的苏玹主仆不管不顾。
青芜脸憋得通红。
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发作。
但苏玹手一扯,她就又都忍了下来,扶着垂眸的苏玹上车,等所有人都折腾好后,马车总算缓缓驶动。
微微摇晃中,车内沉默蔓延。
苏玹靠在窗沿旁,透过帘幔看着模糊的窗外光景。
不远处,苏姝闭眼小憩。
没有外人在,大家都很随意。
不想和谁讲话,那就不用和谁讲话。
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几尺,却生生像隔了千山万水一般。而那年稻城梧桐花下,手拉着手的两个小女孩,早就走散在了纷纷扰扰的岁月里。
宋家的门前,此时早已华盖云集。
苏远等来的不早不晚,时间掐得十分符合他们身份,一下车就夹在了人群之中向宋府里走去。
接待他们的是几个年轻人,看着就知道是宋家小辈,并且也不可能会是嫡系一脉。
苏远眉目不动,苏玹看不出他的心思,但苏李氏眼里却已经有了不满,可她身边就算离了苏远也还有苏姝呢,总是不会允许她犯浑,搅了今天这花宴就是。
苏姝难得紧张。
苏玹落后于她一步,相比起来就清闲了。
尽管周围人对她投过来的目光皆是一言难尽。
花宴是在宋家的梅芷园里举行的,分别在东西两个暖阁。
一堵花墙为隔,男宾在西,女宾在东。
虽离的不远,但礼和仪都尽了,等一会儿大家去游园时再那么偶然一碰,自然就变成了佳话。
这是大家都懂的,这会儿苏玹和苏姝也已随着苏李氏进了东暖阁中。
“哎呀,这不是苏大奶奶嘛,怎么这会儿才来,可让我好找。”
一直跟在苏姝身后的苏玹成功被这称呼弄得僵硬了身子。
前面一声极轻的嗤笑随即响起。
按说苏李氏是苏家三房的主母,这大奶奶的称呼还轮不到她担。
可如今他们这一支就剩下苏远一房在上京,她硬要给自己冠上这个名号,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就像苏玹在族内虽排行老二,但他人唤她时却仍是苏大姑娘。
死了的人无法追究,可活着的就不一定了。
“姐姐客气,别折煞我了,直接称呼妹妹就是。”
在最前面的苏李氏浑然不知后面的情况,她不等那人过来,赶忙堆上笑就迎了过去,“上次一别,直到今天才能再见姐姐一面,倒是让人难过呢,姐姐今后可要多与妹妹走动才行,不然真真枉费我这几日的想念。”
这话说的漂亮。
那人一愣,就拿了帕子捂嘴轻笑,“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还真不好意思客气。”
“那是自然。”
苏李氏忙跟上道:“今天是大日子,二奶奶肯定忙得都抽不开身,现在能见姐姐一面,实在是妹妹的福气呀。”
苏玹眼角忽地就是一跳。
敢情原来这位就是宋家的二奶奶啊,怪不得苏李氏这般做小了。
苏玹眼角余光微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位宋二奶奶。
而此时这般动作的,还有苏姝。
宋家家大业大,族中人丁也很兴旺,只嫡出一脉就有五房之多,但偏偏二房却是庶出。
眼前的这位宋二奶奶,便是如今宋家二房的当家主母。
她与苏李氏的身份相差不可谓不大。
苏李氏这样的巴结她,苏玹可以理解,但宋二奶奶怎会对苏李氏这般青眼有加?
这她可就不懂了啊。
苏玹的眼皮猛地就跳了跳。
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身旁的苏姝,发现她此时神情自然得都有些过了呢。
宋二奶奶和苏李氏有来有往的寒暄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好似刚刚发现了她身后的两个小姑娘般,笑着就让苏李氏给她介绍介绍。
“你们两个榆木疙瘩,还不赶紧过来给二奶奶问安。”
苏李氏对苏玹和苏姝笑骂道,语气凭的温柔。
苏玹和苏姝就赶忙上前,没有一点犹豫,身姿婀娜的福下身低头行礼。
“好好好。”
宋二奶奶仿佛看不到苏玹的那一身磕碜,只是盯着眼前露出的一模一样的两截柔嫩脖颈,笑得眯了眼,“早就听说苏家二位姑娘容貌妍丽、清新脱俗,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二奶奶谬赞。”
苏玹和苏姝一顿,后便都连忙做羞赧状。
“哎呀,两个小孩子哪担得二奶奶这样夸,不过都是黄毛丫头罢了。”
苏李氏却是笑得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妹妹无需谦虚。”
宋二奶奶收回视线,拍了拍苏李氏的手,亲昵笑道:“今日府上忙,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我就不把你当外人招呼了。”
“哎哎,姐姐尽管去忙,妹妹不敢叨扰姐姐。”
苏李氏现下兴奋得简直无以复加。
宋二奶奶却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就被簇拥着离开了。
剩下周围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都围绕在了苏玹她们几人身上。
“那是谁呀?”
“啧啧,你还不知道,那就是苏家的‘大’奶奶啊。”
“哦~~”
有人了然的笑了,有的人却依然不解,“哪个苏家?”
“这样的还有哪个,不就是左骁骑将军苏家。”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暧昧表情。
“听说那苏家是靠着战死了的大房大爷的军功才能一跃青云入了太傅眼的。”
“我还听说他们三房一家后来南迁的费用全是靠当掉大奶奶的嫁妆才够的,说来你们看见那苏家大宅了没,好生阔绰呢。”
“谁说不是,一个五品将军的宅邸竟快比得上四品大员了。”
“可若真是如此……”
有人忽然就犹豫了一下,“怎生那姑娘还如此可怜?”
霎时,一阵尴尬的沉默袭来。
窗外,长风忽起。
一身陈旧裳袍,鸦鸦乌发间只几根成色不好的零星玉簪,瘦薄的腰间一束单调缎带,半点玉色穗子都无。
浑身上下就只余脸蛋儿让人惊艳。
剩下的全是寒碜。
别说在这偌大的宋府内了,就是风光点的人家里的仆人,恐怕都要比这位苏家正经大房姑娘要过的好。
……
……
崇光五年,西晋稻城兵变,其后展开了长达十数年的天下大乱。
可每逢乱世必出英豪,在这些风华绝世的人物中,苏远也乘着大树的阴凉鲤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为了帝都新贵。
只是在这些所有荣光的阴暗之处,让人们紧抓不放的却是那些苏远急于永远埋葬掉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