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漫长的下坠,夏珥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什么都看不清,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可怕声响。接着脑部感受到一阵剧痛,身体开始承受重大的压力,肺被挤压得不能呼吸,五脏六腑被肆意撕扯着,就像一团白面被任意揉捏成各种形状。他难受极了,身体疼痛难忍,感到既孤独又恐惧,想喊但又根本喊不出,就像什么堵住了他的嘴。
随着一阵电流穿身而过,他被某种力量挤压着喷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周身剧痛,胃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很想吐,但只能干呕。他尽可能地保持镇定,调整呼吸,努力保证自己不要死。
好受些后,他的眼睛渐渐清晰,天空是银灰色的。他艰难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正被一大群黑压压的而且会动的破烂物体包围在一片空地当中。包围他的那些东西正注视着他。每个都形态各异,大多半米来高,是一块一块废旧金属和一些仪器拼接成的。这些金属和仪器有的组成它们的眼睛和头,有的组成它们的脚,每个都不规则。如果它们不影影绰绰地动,很容易将它们认作一些被随便扔在垃圾堆的废旧机器。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地狱,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巨大的绝望和恐惧汇聚到一起冲向了他的大脑,使他瞬间晕死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他身体疼痛虚弱,大脑混沌,连嘴都张不开,眼前也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看着,隐约能感知到这里是一个没有窗的房间,而且光线很暗,只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泛着蓝色的光。
他注意到右边物体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他朝右侧过头望去,模糊地看到一个短发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一个被灯照得很亮的工作台前,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工作台上的光是在这阴冷背景下点缀着的仅有的暖色。“但,她是谁?”
夏珥身体的痛感让他回想起之前可怕的经历,以及摔到地上时看到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他再次怀疑自己是已经死了,而这里就是地狱。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吃力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里面果然空无一物。这让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相信一个死人没办法带着手机和水晶下阴间。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他就是相信。
“也许马上就会被面前的这个人带到某个地方去接受审判,而这个地方只不过是运送灵魂的临时中转站。”他想象着。
他甚至开始思索自己这辈子做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吃过好多小动物,好像还真没做什么特别的恶事,除了……除了对他妈妈,未尽孝就先死,这算不算呢?妈妈要是知道他消失了,而且还下了地狱,那该多伤心呐。想到这儿,他哭了起来。他不怕下地狱,但怕妈妈难过。
而眼前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是他现在唯一能与之沟通的。他却只能心急火燎地张张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很好奇眼前这个人长什么样。李薇依曾半开玩笑地给他讲过,人死后,他的灵魂会被他生前最爱的人引领着,然后被送到他最终该去的地方。总之无论如何得有个人领着,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的灵魂在阴曹地府不要太害怕,也不至于太孤单。从背影上看,她显然不是他妈妈,更不是他爷爷,那会是谁?从身形上看,他想到一个人,当然是李薇依。“我不是已经与她绝交了吗?”回忆起出发前的诀别,他的心犹如针扎般难过。
他越是难过越是忍不住盯着她看。但她一直没回头,很专心,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服,灯光在她的衣服上反射出一种独特的质感。李薇依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还有她的头发,那是黑直的短发,李薇依的头发可没这么直顺。难道是李薇依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夏珥无端地猜测着,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她背对着他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特别清晰。而那声音,夏珥绝不会听错,是属于李薇依的音色。但李薇依怎么会有这种口音呢?李薇依的普通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而眼前这个人的普通话口音还真是特别,不像正宗的普通话,不像湖普和川普,也不像港台腔,但好在还能听得懂。
夏珥想回应她,但因为虚弱极了,不管怎么努力最多只能张张嘴,无法出声。
“你们这些从土里冒出来的家伙,是妖精吗?”又是那种口音,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轻柔和随和,像在随意地拉着家常。夏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看了又看,这里除了自己和她,也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呐。而且她又不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为什么会说这些呢?
她又悠悠地叹道:“你们每个都不一样,有的还会说人类的语言,但谁教你们的呢?以及你们的记忆……你们真的有灵魂吗?”她又轻轻笑了两声说,“很多人不相信你们有灵魂,所以叫你们拟态浮塔。但亲眼见过你们后,我想,还真难说。”
“我有灵魂!”夏珥在心里呐喊道。她那么认真地说着妖精和灵魂,这难道是在阴间生活的人经常聊的话题吗?
“你有妈妈吗?”她又说,“哎,我不该问这个。从土里冒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妈妈呢?跟我一样,都是倒霉蛋。哎,倒霉,我掉到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把脑子给摔坏了,我够倒霉了的吧。”这时,她从右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东西。随后,工作台上发出“吱吱吱”的微弱的电击声,电击声停顿的间隙她又说:“不会说话没关系,再等会儿,我马上就能修好你。”
“她知道我不会说话?她想修好我?”夏珥再也忍不住了,他脑子里充斥着一大堆谜团。为此,他努力地想坐起来,但酸麻的肌肉还是使他动不了。他又试着用嘴巴,这次可以出一点声了,但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断断续续地说出隐约能听清的句子。
“你好,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夏珥说。
短发少女没有回应。夏珥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
“你好,我叫夏珥。”他又说,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
少女站起身,对手里的活儿似乎还有些念念不忘,迟迟不肯回头。犹豫了片刻后,她转过身逆光而立,朝他缓缓地走了过来。
那张脸……就算光线昏暗,就算视线还有些模糊,她的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以及轮廓柔和的圆圆的脸,夏珥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当确认了她的长相,夏珥万念俱灰,因为这正印证了李薇依对地狱的想象。
“你好,我叫阿瑞娜。”她缓缓地走了过来说,“谢天谢地,你没死。”
“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我已经死了!我该怎么办啊?我死了!要是我妈妈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死的!啊……”什么阿瑞娜?这些都是障眼法,夏珥打心底觉得自己死了,伤心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珥的歇斯底里把她吓了一跳。短暂的呆愣后,她面露难色,然后命令道:“你冷静一点!我跟你说过了,你没死!”
“不!我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够了!你如果总是这样,会害死我们的!明白吗?”
同样的,夏珥也被她吓了一跳。显然,她的警告很奏效,夏珥停止了哭泣,转而用困惑眼睛看着她,显得不知所措。在夏珥的印象中,李薇依从没这么跟他过说话,那种坚定的而且富有气势的声音。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确与李薇依有很大的不同。“但她真的不是李薇依吗?”
“害死……是什么意思?”夏珥问。
“我们现在的处境让我们没资格懦弱。这里是废弃的无人观察站,周围方圆几百里不是森林就是废墟,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脆弱,那我们就死定了!”
“废弃的无人观察站?我不太懂。”
“你现在能够站起来吗?”
夏珥摇摇头,喘着粗气。现在仅仅是说话就足够让他筋疲力尽,更别说站起来了。
“先休息,明天再向你解释。”她皱着眉头说。
“但我的手机和水晶都不见了,它们对我非常重要。”夏珥说完,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东西还在,我在你身边找到的。”她叹了口气,走到工作台,然后把手机和水晶拿过来,一起放在夏珥的身边。
“别打开它。”见夏珥正要用手去触碰手机,她急忙警告道,“这机器能发射微弱的电磁波,这在这个地方很危险,我把它关了。”
“好的,我知道了。”夏珥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交代完事后阿瑞娜转身朝身后的工作台走去。
“我知道那是手机。”她坐回到工作台前说,“是华为荣耀3C,型号CHM-TL00H,CPU是海思Kirin620。如果手机断代史上的记录没错,它早在2017年左右就停产了,是很老东西,你手上怎么会有它?”
她的语气带着冷冰冰的陌生感,而且李薇依对电子设备并不感兴趣。夏珥开始有点确定她真的不是李薇依。
“很老的东西?不算老吧。”夏珥说。他买这部手机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一千六百年前的老古董,算很老了。”从工作台方向传来她那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
“一千六百年前?你在开玩笑?”夏珥觉得这越来越离谱了。
“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忙。”听她的口气,似乎觉得夏珥这人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间吗?”夏珥试探性地问。
“19时55分。”她说。
“年份和月份呢?”
“3615年9月19日。”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像很自然得把一个稀疏平常的事实脱口而出。
夏珥在心里用3615减去2017,等于1598,他仿佛觉得自己荒诞得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脑袋。他不敢相信,但又不知道现在还能信什么。另一个时空,两个相互交错的世界中的另一个,而这里就是那另一个吗?这好像说得通。而眼前的她又怎么解释呢?她说自己叫阿瑞娜,多么奇怪的名字。还有她说话的口音还有说出的内容,这绝不是李薇依该有的样子。但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这种巧合,一下子又让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真实。
“真蠢!”他开始不停地责怪自己,“太匆忙了,来之前该向密罗好好咨询一下这里的情况才对。毛毛躁躁的,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过来了,真蠢!”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一个事实:我不该忘了那颗珠子。没必要再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上浪费时间,此行的目的才是最主要的。他将视线移向他身旁的那块水晶,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依凭的线索。
他吃力地将手伸了过去,然后握住它。与密罗说的刚好相符,水晶带给他的感觉比在家时要更强烈。那是一种均匀有力的牵引力,牵扯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肤,并明白无误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它就在那儿,他几乎能看到,就在那片落叶旁安安静静地躺着。但坏消息是它离他并不近,就算夜以继日地步行两天也未必能到。
不过,能有这个信号也很好。有了信号就有了目标,那么现在该想的就是如何实现目标。但据阿瑞娜所说,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意味着什么?
夏珥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她一直在忙,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他费劲地将身体挪到床边,看到放在床下面的黑色帆布鞋。一想到一定是她帮自己脱的鞋,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沉默中,夏珥像只躲在暗处的猫,静静地凝视她的背影。在工作台上暖色光的映衬下,她的专注让夏珥看得着迷。也许是因为她与李薇依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让现在这幅画面使夏珥感到安心。
久久的注视再次让他开始思考,她与李薇依是否有某种联系。他不相信阿瑞娜与李薇依样貌的相似仅仅是种巧合,更像是一种早有预谋的安排。
“夏珥,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阿瑞娜突然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眼难尽。我不知道,也许是昏了头。”夏珥说。
“但拟态浮塔说,它们看到一团光,然后你就凭空从半空中掉下来的。它们从不骗人。但我也只能当它们眼花了。”
(又是拟态浮塔,拟态浮塔是什么?)
“如果我说我是通过时空穿梭来到这儿的,你相信吗?”
“当然不信。”她短暂沉默后说,“但我检查过你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17年4月24日。而你穿的衣服(黑白相间的校服),这种样式我也从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信?”
“因为这证明不了什么。地球上有上成千上万个人类聚居点,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出现像你这样打扮的人一点都不奇怪。”
“你呢?你为什么又会在这儿?”夏珥问。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真实来历,那我也没有道理向你说出我的真实来历。”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夏珥说。
“罢了,你一点都不真诚。”
“我没有不真诚。”一团气被堵在胸口,夏珥觉得说什么都是错,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我也这么觉得……但这的确是事实。好吧,你说我不真诚也没关系,但我还是希望能让你知道,我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想离开这儿,我需要帮助。”
“你现在很虚弱,哪儿都去不了。”她点了点头说,“先休息吧,明天我会告诉你该怎么离开这儿。到时候我会把你该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呢?”关于周围的森林,关于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以及关于他为什么不能打开手机,夏珥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去问她。
“今晚我有很多事要忙,而且有些事用嘴没法说清。安安心心在这儿住吧,你只需要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这就够了。”阿瑞娜在尽最大努力保持住自己的耐心。
“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
“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夏珥问。
“哦……嗯……快了……我在帮它做一些维修。”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对夏珥的话有些反应迟钝。
“谁?它是谁?”
“哈哈,好了好了!修好了!”阿瑞娜一只手举起一块大概五公分长的小板子,另一只手伸向房间照明系统的总开关。
房间顿时被照亮,里的摆设一览无余。这时,一个由破旧的金属拼接而成的东西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它轻微地晃动着身体,似乎是活的,就像个放大了的甲壳虫或螃蟹。夏珥注意到它正在工作台旁的角落里看着他,显得困惑而又无辜。刚才在黑暗中,作为一团黑色的剪影,夏珥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物品,现在他终于看清它是什么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我想起来了,在外面我看到很多这样的东西围着我!”夏珥叫到。
“你吓着它了!你这样很不礼貌!”阿瑞娜严厉地制止道,“你可以叫它拟态浮塔,但你不能叫它鬼东西!”
夏珥张了张嘴,但又不敢出声,他怕自己再次说错话。不过他总算明白了,她当初的“自言自语”原来是在跟它说话。
“它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你,并一直守护着你。”阿瑞娜进一步解释说,“也是它们找到了我,然后让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们今晚能住在这个还算不错的地方,要多亏了它们。你该明白,就是你口中的鬼东西,不但救了我还救了你!”
“我错了,我道歉。”夏珥感到非常羞愧。
这时,拟态浮塔已经走到阿瑞娜身边,而她友善地蹲下身,将手上的小板子朝它晃了晃说,“好了,来试试吧。”她打开它身上的一个盖子,将这块板子放进它身体里的一个卡槽里,摸摸它的“头”说:“试试看。”
大概过去两秒,它的身体里发出一长串不规则的“呲呲”声,像一部发报机在调整自己的波段,接着断断续续地说:“啊……谢……谢谢你……阿……阿瑞京。”它的声音并带着一点点杂音,但能听得清楚。
“不用谢,这样沟通起来就方便了。”她温柔地说,“我叫你隆迪你愿意吗?”
“我愿意。”隆迪发出笨拙的声音,四条腿快速地摆动着,身体兴奋地在地上打着转。
阿瑞娜又检查了一下它的身体,然后站起身对夏珥说:“我和它先出去。我还需要去忙点别的。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过来叫你。隆迪,我们走。”说完,她和隆迪一起就往左边的房门走去。
“等一下!”夏珥急忙叫住她说,“能告诉我厕所在哪儿吗?”
阿瑞娜皱了一下眉,指着她右边的一扇门说:“进去就是厕所。厕所是传统样式,你应该会用。”
夏珥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身体瘫软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他习惯性地朝对面的墙上看了一眼,上面已经没有了那块令人生厌的黑色大的电子钟了,但这次,夏珥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颗珠子啊?是否三天后找到,这样三天后才能回家?五天后找到,那就只好五天后回家?或者是一年?要是永远找不到是否就得永远留在这儿?“该死!分明是个陷阱,而我却想都没仔细想就跳了进去。”如果家里面发现他失踪了会怎么办?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还有李薇依,“绝交是我说的。”无论以什么理由,这都再次伤害了她。夏珥记得向她保证过绝不会再伤害她的。而阿瑞娜,那个与李薇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对自己态度那么差,“可能就是在替李薇依在惩罚我吧。”
现在手机也不能开,歌也听不了了。自责让他心累,他急着想注意力。还好心里还记得一些曲子,他平时习惯听听歌才睡得着。袁艺芳曾在他小时候教他一些经典戏曲段落,像《谁料皇榜中状元》、《红娘·你往读诗书习经典》、《四郎探母·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很多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夏珥放任这些曲子在脑子里回响着,再加上虚弱和劳累,很快就把他带入了梦乡。
在另外一个房间,已经忙完所有事的阿瑞娜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这倒霉的一天把阿瑞娜累得够呛。她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观察站是老式的,荒废在这片森林里至少有七十年。这里有很多类似的卧室,而且所有的卧室都依然还非常干净,陈设也算完整,这得益于这里自动的定时维护和保养系统。能找到这个地方算是莫大的幸运,这也多亏了那些友好的拟态浮塔。
不过让阿瑞娜不解的是,那些拟态浮塔为什么会对夏珥很感兴趣呢?这很不同寻常。因为在资料中,拟态浮塔通常是森林的冷漠的漫游者,绝不会对任何活着的东西感兴趣。但它们不但在他遇到危险时围绕着他,甚至还会跟随他以及愿意帮助他。这与资料里说的有些不相符。后来一直跟随他们来到观察站的只有隆迪,其他的拟态浮塔像是突然失忆般的纷纷离开了。它们的行为方式让阿瑞娜捉摸不透。
对于拟态浮塔,阿瑞娜过去也只是听说过,而这次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它们。这片森林是禁区,若不是她的飞艇突然坠毁,她可能永远不会涉足这个被资料标注为禁区的鬼地方,当然也就不会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些由废弃物组成的拟态浮塔。
“我的飞艇……”阿瑞娜心疼极了。她叫它米琪号,是艘能同时乘坐四个人的小型飞艇。米琪号是她妈妈送给她的,陪伴她至少有三年,一直没出过这么严重的问题。而且在飞临这里之前她做过格外仔细的飞行检查,她也完全信任自己的飞行技术,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虽然结果并没有那么坏,但依旧损失惨重。特别是她的附脑,坏得不成样子,过去积累的一些资料现在所剩无几。
“我现在跟个白痴几乎没两样。”她总觉得这次不同寻常的事故可能会改变她的一生。
她刚好十七岁,正处在自己人生的拐点。她刚度过长达一年多的附脑适应期,第一次从多人宿舍换到了单人宿舍。这次她打算看望过她的妈妈后,就安安心心地投入正式的课业学习。但在这次空难把一切都搞砸了。
附脑对她极其重要,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修,也不清楚是否还有机会赶上正常的学习进度。人都是习惯性地把问题越想越严重,她觉得人生几乎已经被毁了一半。如果附脑故障让她难过,她现在的处境则让她恐惧。她不确定自己走进这片森林后的命运会怎样。她不敢去想。不过被困在这儿的不只她一个人,还有那个叫夏珥的自然人。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个情绪特别容易崩溃的爱哭鬼可能会拖我的后腿。”
是她把夏珥背到这儿来的,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对他不太友好。“我对待其他人一直都是很友好的,无论是与我亲近的还是陌生的。”但对他,阿瑞娜心里总是有股无名火。是因为他不够坦诚?或者是因为自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自然人,觉得他会拖自己后腿?她觉得都不对,又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不对。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徒步走来的?乘坐交通工具无意掉下来的?都说不通。阿瑞京实在想不出他会出现在这儿的任何动机。该相信拟态浮塔还是夏珥自己?她谁的话都不敢信。“凭空出现?时空穿梭?得了吧,只有最异想天开的小毛孩才会相信这种事。”
阿瑞娜搜索着自己仅存的记忆,从夏珥的相貌和口音开始分析,认为他应该是东十区到东七区这一带的自然人。这几个区的自然人她还算了解,但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穿着的自然人。还有他手里拿的手机,其崭新程度与它所处的年代完全不相符,他拿着那台机器的目的是什么呢?这里根本用不上它。不过有一点阿瑞娜可以肯定,从夏珥的谈吐和穿着上看,他一定不是来自那种野蛮的自然人聚落。但问题是他到底是哪儿?“有些自然人对我们充满了偏见,有些甚至对我们做过不少残酷的事。”阿瑞娜很想知道他到底属于哪种自然人。如果他属于充满善意的自然人就会好相处很多,但如果他属于充满偏见的自然人,就不得不想办法避免与他产生冲突。“他要是再坦诚些就好了,这样能少很多麻烦。”
不管怎样,阿瑞娜希望他的身体明天能够恢复过来,也希望自己今晚所做的准备是充足的。她在这个观察站里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并确信它们在这片无人区能派上用场。
再过两天就是凤都的“升礼大典”,那是凤都最隆重的盛大仪式,每五年才会举办一次。据说这次会比以往还要隆重。她还记得五年前自己作为小灯童去万圣殿参加汇升大典时的情景。但这次,她注定与这神圣的典礼无缘,因为三天之内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可能赶回凤都的。她甚至还没好好看看她马上就要进入的新学堂,以及她马上就会调换的新宿舍。她怀念那间只属于自己的巨大的储物间,里面陈列着自己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宝贝,那里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她还念凤都那个无比巨大的植物园,以及只有自己最好的朋友玉鹿和她才会经常去的林中小道。
“我能平安地回到凤都吗?”除了凤都,不会有第二个地方能给予她这么多的安慰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