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的背很坚实，随着它的四肢有节奏地摆动，阿瑞娜的身子也在轻轻晃动着。她将手撑在伊莉丝的背上，尽量放低身体的重心，这样坐着就能更稳一些。走在一边的夏珥也很想骑上去，或者把自己的包也放在伊莉丝的背上也行，但他不敢。经绷着神经的确是件很累人的事，一次接着一次的神经紧张让他感到疲惫至极。
阿瑞娜的脚踝和小腿被夹子上得很严重，裤子上也留下了几个破洞，从破洞里能看到腿上已经凝聚起来的蓝色结痂。这腿为什么不造得更结实一些呢？夏珥想，他们应该有这个能力的。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腿必须要有痛觉，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夏珥老是忍不住去看她的伤口，不自觉地觉得这一定很疼。
“伊莉丝，恕我冒昧，我想问，你是浮塔吗？”阿瑞娜问。
“是的，我是浮塔。”伊莉丝答道。
“我想说的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只是想说……你知道曙光城吗？”阿瑞娜的胆怯让自己有点语无伦次。
“你的猜测是对的。”伊莉丝晃了一下脑袋说，“我是浮塔，是一个已经一百九十一岁的浮塔，而且还是个曾在曙光城生活过四十二年的浮塔。嗯，我记得去年才刚过完我的一百九十岁生日。哈，不会错的，我没记错。”
“这太不可思议了！”阿瑞娜叹道。
“是啊，我自己都会时常觉得不可思议。活着并不容易，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就算你已经活了一百九十年。”伊莉丝声音依旧保持着它的从容和优雅。
“我……我是否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呢？”沉默不语的夏珥终于说话了。
“问吧，别害羞。”
“你刚才说……说的摩鲁兹，是什么？”夏珥一直惦记着这个。
“噢，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怎么说呢？其实就是活死人的意思。对，就是这个意思，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词了。”伊莉丝说。
“活死人？是活死人？”夏珥惊恐的眼睛与阿瑞娜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在寻求她的确认。。
“别担心。”伊莉丝慢悠悠地说，“它们原本已经消失近一百年了，要不是最近有朋友说又见到过一个，我绝不会浪费这份气力布置那些陷阱的。这几天所有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白忙活了一场。我并不相信它们还存在，我猜我那朋友一定是老得昏了头。”
“你说的朋友也是浮塔吗？”阿瑞娜问。
“是的，它住得远，但我们还是会相互串门。”
“你说的摩鲁兹是来自曙光城的摩鲁兹吗？”阿瑞娜又问。
“看来你是知道一些事的。”伊莉丝哼哼了两声说，“嗯，你说的没错，我说的摩鲁兹就是来自曙光城的摩鲁兹。”
“我知道的不多。”阿瑞娜说，“曙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莉丝侧过头看了夏珥一眼说：“年轻的自然人，你对活死人应该很感兴趣吧？你现在一定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活死人的事，是吗？”
“我想知道它会不会要了我们的命。”
夏珥紧张的模样惹得伊莉丝在一旁大笑。
“曙光城，曙光城。”伊莉丝看着自己指向东方的影子仔细地回忆着，“在大地中孕育力量，并等待时机，然后破土东升的红日。这也是所有浮塔对曙光城的寄望。它配得上这个名字，它非常大，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地下城；它看似与世无争，但也实实在在地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不过曙光城，并不是它最初的名字……”
伊莉丝一直都记得，曙光城最初的名字叫虹雨实验室。关于曙光城的前世今生，伊莉丝曾听过它的好友和老师念叨过无数次。
那个地方是在2806年被伊葵家族秘密建在地下的地下实验室。它被兴建的目的，到如今早已不是秘密。那个无比重要的信息池，其中的数据，汇聚了大灾变前人类积累了近三百多年的对生命以及自身的理解。这是虹雨实验室曾经存在的全部意义。伊葵家的后代普遍长寿，与虹雨实验室有很大关系。
没人知道伊葵家族到底找到了多少这样的信息池，人们只知道伊葵家族是那个时代的传奇。它历经十一位家族首脑长达两百多年的励精图治，获得了自身实力的极度膨胀，并在第十二位继承人伊葵泰（2905年继位）手里达到顶峰。
伊葵泰是个英明神武的统治者。在他的治下，其势力范围实力大增。他也是个志向远大的君主，立志于平息混乱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那个混乱的时代需要这样的领袖，伊葵泰被渴望和平的人寄予了厚望，很多善良的人望风而归。如果伊葵泰能活得再长一些，他极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世界的缔造者。只可惜命运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伊葵泰的大儿子，第一顺位继承人伊葵摩鲁兹是个急性子。对权力的渴望使其丧失了理智。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为了早日登上权力的宝座，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年近一百四十二岁的父亲伊葵泰，并在自己九十六岁生日那天加冕称王（3016年篡位）。
伊葵泰的努力没能结出好果子，他积累的丰厚家底：至少三套完整的自适应工业系统和数量未明的地下信息池，反倒成了作恶的帮凶。摩鲁兹非常清楚该如何使用这些系统，但他并不打算用这份力量去缔造和平，他对他老爹的遗志一点都看不上。“和平？和平违反人性。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他想不通，“我还有好多奇思妙想要去实现呢。”而他所谓的奇思妙想不过是创造形形色色的人间地狱。他那颗恶龙般的心始终张着一张巨口，只有鲜血、尖叫、哭喊、咒骂，才能喂饱它。“只有混乱才是美的，我得让更多的人欣赏这种美。”他说。
而作为摩鲁兹的私人财产，虹雨实验室注定无法逃出摩鲁兹的魔爪。“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地方。”摩鲁兹是这么评价虹雨实验室的。DNA在摩鲁兹看来只不过是积木，他喜欢随意地打乱它，组合它，然后复活它。毕竟基因编辑技术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创造出最可怕最残暴的生命，然后像欣赏剧院演出一样欣赏它们之间的相互残害。不少可怜的怪胎，仅仅是为了满足摩鲁兹变态的心理，在红雨实验室就这样被创造了出来。而这儿，也不过是他所创造出来的众多地狱中的一个。
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是悲惨的，不得不忍受他毫无休止地制造混乱。作为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一个顽劣不堪的疯子，他的恶名远播，地面上想除掉他的人不计其数。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又没人能动得了他一根寒毛。因为他是伊葵家族的王，他亲自操纵着自己的战争机器，没人能阻止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后来，人们就将那些生命力极其顽强，而身体里只充斥着低级目标和欲望（没脑子）的家伙统称为摩鲁兹。这是为了让后世永远记住他的恶名。
在3068年，摩鲁兹暴亡。他的死是个密。伊葵家族很快分崩离析，并分成了好几支队伍。其中的一支是由摩鲁兹的侄子伊葵卓领导。在分割伊葵家族的遗产时，他成了虹雨实验室的新主人。但那时的虹雨实验室早已面目全非，其中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员已不再是纯种人（自然人），而是类似于伊莉丝这样会说话的“怪物”。
伊葵卓是个与摩鲁兹截然相反的人物。他天性保守，爱慕虚荣。他知道虹雨实验室的价值，虽然希望虹雨实验室能继续运作下去，但也认为虹雨实验室简直就是伊葵家族的奇耻大辱。他认为那些怪胎实在是有伤风化，如果公开出去伊葵家族会颜面尽失。为此，伊葵卓禁止虹雨实验室里的任何生命向外部扩散，只允许这个地方与外部的世界保持微弱的联系。到后来，地面上的时局持续恶化，伊葵卓再也无暇顾及虹雨实验室的日常事务，最终断绝了对虹雨实验室的所有给养。虹雨实验室也逐渐落入被人类淡忘和抛弃的境地。
“没人在乎那地方，但被人被遗忘和抛弃并不代表它一定会走向灭亡。事实上，被人遗忘还真不是件坏事。”那些在自然人眼里非人非兽的怪物并没有走向相互残杀，而是以它们的方式走向相互协作。“浮塔”和“曙光城”这两个可爱的词就是那个时候在虹雨实验室诞生的。
“我们每一个都是浮塔。你是浮塔，我也是浮塔，即便我们每个浮塔都不一样。”伊莉丝不无动情地说，“在给养中断之前，曙光城就已经在地下存在了至少有260年了，有很多浮塔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地下世界，它们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存环境。为什么非得依靠人类才能活呢？浮塔们自己是最清楚如何在地下生活的。”
曙光城从上到下共四层，里面生活着八千多名浮塔。整个地下城能够得以维持的最重要的部分是处在第一层（最下面一层）和第二层的工业机器，那是它的简易自适应工业系统。它能通过核能、地热能和一部分生物能来为曙光城提供稳定的生存环境。在生产生活中被制造出来的废弃物也能被它回收利用，而所有重新被生产出来的产品能再次被投入到生产生活循环之中。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圈，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但曙光城的工业系统自动化程度有限，所以必须得到浮塔的支持，否则这个完整的生态链就无法长时间的持续下去。因此，所有的浮塔都需要参加工作。
曙光城的最下面一层就是废弃物处理层。它就像生物的消化道，里面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溶解池和提炼设备。这里是整个地下城环境最为恶劣的区域，也是自动化程度最高的区域。但仍需要一些耐酸或耐碱的浮塔在里面做维护。耐酸或耐碱的浮塔有很多种，达尼是其中之一。它经常蜕皮，厌光。但它的身材魁梧，身体耐酸，听觉和嗅觉异常灵敏，就算带着防毒面罩它也能分辨出五百多种不同的化学物质。哪怕是一丁点有毒气体的泄露它都能察觉得出来。非耐酸或耐碱的浮塔也需要在那里轮班，但都必须严格地穿上防护服和夜视镜才能在那种环境下安全地工作，而达尼在里面只需要做一些简单的防护。它是最适合在那里工作的浮塔之一，而且深得其他浮塔的尊敬。当然，还有一些处理不了的废弃残渣会随着几条管道排到附近的河流中，曙光城能做的是尽量使这些残渣不至于有剧毒。
“无论是在最下面一层还是第二层，对声波的敏感都是一项极有用的能力。”伊莉丝说，“我还记得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它没什么视力，但能用超声波来识别周围的环境，古代人称其为B超。它就算不将机器拆开，从缝隙中就能知道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噢，它甚至能马上画出那里面的结构图。在过去，我的身子里有什么毛病还会找另一个会超声波的医生，它的诊断特别精准。如果你能像它们那样听得懂超声波，你也能弄明白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奥秘。”
除了声音，光、电磁波也很重要。有一类浮塔的皮肤会变色或发光，甚至能像显示屏一样显示出各式各样的图案。它们往往不会发声，但能用身上的光和色彩相互交流（光语）。这样的浮塔视力极佳，也非常聪明，能够快速地处理各种各样的信息，善于从整体上思考问题，并具备强大的协调和统筹能力。它们也是很优秀的机器改良者和机器操作者。用于浮塔们相互交流的信息中转器（巴别鱼）里的至关重要的改进，就是出自一个会说光语的浮塔之手。那些用声波说话、用光语说话甚至用电磁波说话的浮塔，都非常依赖这个设备进行彼此沟通。
所有的浮塔在曙光城都是有用的，都是被精心繁育和培养出来的天使。而那个创造天使的地方是在曙光城第三层的繁育中心。那里会有浮塔专门照看着的一些人造子宫。
曙光城只能采用这种方式繁衍后代，一是曙光城的资源和空间有限，活体数量要严格控制，繁衍要在计划下进行；二是对集体有害的生命绝不允许繁衍出来，曙光城无法承担自然交配繁衍所带来的繁衍风险；三是这原本就是虹雨实验室遗留下来的传统。
“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繁衍的。如果你们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生产后代。”伊莉丝说，“浮塔们不得不这么做，这与曙光城特殊的条件和历史分不开。要知道在曙光城住着可一点都不友好。封闭、压抑、狭窄，跟舒适的边儿都沾不上。而且所有的浮塔又各不相同，却又不得不挤在一起过集体生活。想想人类自己吧，如果是人类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来呢。而浮塔可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大得多，它们居然在一起生活了好几百年，现在看来还真不可思议。”
在伊葵卓音讯全无的头三十年，曙光城经历过一段特别艰难的时期。那段时间陆续疯了很多浮塔。它们显然不适合在那里长期生活。曙光城当然不能一直这样，它需要为自己设计合适的生命，它也有实力这么做。大灾变前三百余年的生命的数据库，以及伊葵家族对曙光城长达两百多年的折磨，为这个问题提供了丰富的数据支持。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摩鲁兹这样的魔鬼再次出现在曙光城。那么，曙光城到底需要怎样的生命呢？
浮塔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从源头上淘汰掉那些不合适在曙光之城生存的种子（DNA）。被淘汰掉的种子不代表它就是邪恶的种子，只能说明它不合适在曙光城生存而已。那么什么是不合适的种子？
首先，你得确保它能在曙光城呆得下去。一般认为，过度迟钝的感知系统容易让浮塔的心灵变得麻木和冷酷无情；而过度敏感的感知系统容易让浮塔变得神经衰弱和心胸狭隘。在虹雨实验室，摩鲁兹曾亲手创造出过一个叫艾弥的生命。它从一出生起便拥有强健的身体，灵敏的嗅觉。但它的皮肤的触感很迟钝，几乎不会感受到痛；加上它的内心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却又对各种刺激极度渴望（过于迟钝的感知+过于麻木的心）。作为一个毫无同理心的生物，艾弥简直就是一个小摩鲁兹。到后来它毫不意外地变得极度冷血，残暴至极。摩鲁兹对他的这个杰作简直满意极了。相反，实验室里也创造出过一个叫米琪的小生命。米琪的皮肤异常敏感，就算你只用手指轻轻触碰它，它也会感觉到触电般的疼痛。随着它不断长大，它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会逐渐吞噬它（过于灵敏的感知+过于敏感的心）。即便它成年后皮肤变得厚实，肌肤变得强壮，它也很难树立起对这个世界的信心。活着对它来说是可怕的煎熬。
这是两种极端，但能说明问题。触觉如此，那么听觉和嗅觉也是如此。曙光城的生活是集体生活，“麻木”自然不可行。但曙光城也是个既拥挤、嘈杂而且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的地方，如果你既心灵脆弱又有一个极其灵敏的听觉和嗅觉，这很容易让你觉得糟糕透顶。这些感知系统长在你身上，既没法选，也关不掉，一颗情绪过敏的心会因此崩溃。所以为什么非得让那些不适合在曙光城生活的浮塔诞生下来呢？这对它们是种煎熬，对曙光城也不公平。
但敏感本身并没有错，而且曙光城需要对声音敏感的浮塔，需要对色彩敏感的浮塔，需要对气味敏感的浮塔，需要对数字和程序敏感的浮塔。所以一颗心很敏感也通常似乎预示着这颗心很聪明。而曙光城可不需要傻瓜。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问题出在你的心是否能同时承受身体的敏感以及心灵的敏感。这似乎是个矛盾：既想要让一颗心获得一种聪明的敏感，又要它对这份敏感不要过于敏感。但这不代表这个矛盾不可调和。有些浮塔是能做到的。它们既能爱干净又不会因为肮脏而无法生存，既能爱安静又不会因为不安静而崩溃，既能爱自尊又不会因为丢脸而怒不可遏。无论是敏感度还是对敏感的承受力，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曙光城可以设计或筛选出这种种子（DNA）来获得这种平衡。除此之外浮塔们也并没忽视环境的改善，如果能够提供安静的环境，就不需要让那些听力极佳的浮塔们忍受嘈杂。如果能提供干净的环境，就不需要让那些爱干净的浮塔忍受肮脏。到了后期，曙光城的生存条件改善了不少，各种浮塔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居住环境。
其次，要确保浮塔内心的欲望不能太出格。你的心正在被什么驱使着？它是否渴望暴力和鲜血？是否喜欢看到混乱和肮脏？是否对性有着无法遏制的欲望？你会为了这些欲望做出什么事来呢？这些欲望可以被清除或者是更改吗？没人能否定，在大自然中这些欲望是有用的，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身，也保护了种群的繁衍。但在曙光城，这样的欲望如果过于强烈就很危险。曙光城的生命是无性繁殖的，它们也不需要在鲜血的驱动下去寻找食物。但曙光城里生命也毕竟是生命，它们也需要有欲望，比如求生欲、荣誉感、求知欲、正义感、成就感、责任心、同理心；也需要友爱、食欲、美感……并不是说渴望鲜血就一定不可以，如果你能控制住这一渴望，你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浮塔。
曙光城同样可以通过设计或筛选种子（DNA）来设计浮塔心中的欲望。它给浮塔们套上了一层壳，让它们在这个合适的范围里生长。生命也可在这个空间里尽情地展示自己的个性以及多样性。这听起来可能挺荒诞，但这是浮塔们为了活下去所采取的应对之策。
“最后，我们也有自己的文化。”伊莉丝不无自豪地说，“浮塔们从小到大会根据自身的特点，接受系统的教育。在一个群体中，浮塔应该掌握基本的知识和文化传统，并遵循共有的行为准则。我们没有物种歧视。我们是有荣誉感的，每半年就会搞一次表彰，告诉大家我们为整个集体又做了哪些努力。我们深知每个浮塔都缺一不可，并对彼此的努力深怀敬意。我们也因此而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生活中不只有工作，还有娱乐。浮塔们都有释放自己的方法，有自己的休假时间，也有必不可少的文化和娱乐活动。
“而且一颗健全的脑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也是最难获得的。如果将大脑比作一颗种子，那么这颗种子也会拥有属于它的食物，这个食物就是信息。感知系统是意识获取食物的渠道。从你出生起，你能看到、听到、尝到、摸到，你无时不刻不在感知这个世界，就像植物的根系从土壤里吸收养分。为了结出一个好的果子，你会绞尽脑汁给它提供好的环境和好的养分，甚至用虚拟空间给大脑创造一个模拟体验来达到这一目标。”
即便如此，磨难和可怕的事故在后来的日子里继续发生着，浮塔的数量从原来的八千减少到六千，但整体的环境也在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如何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存，浮塔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留下来的浮塔也都是最适合在那儿生存的。就这样，曙光城里的浮塔们在地下度过了长达二百六十多年平静的岁月，但生活并没有永远这么继续下去。在3328年，伊葵家族再次找到了曙光城，这也彻底改变了曙光城的命运。
那时，地面上依旧混乱不堪，新问题层出不穷，大小战争到处都是。伊葵家族当时的领袖是伊葵那以，他的实力早已没有他的祖先那么强大，甚至可称得上落魄。没人知道伊葵那以是怎么再次找到曙光城的，总之他找到了。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向曙光城哀求着，希望浮塔们能给与他们帮助。浮塔们太善良了，基于对他们的怜悯，也为了让伊葵那以不要将曙光城的秘密宣扬出去，便再次答应与他们走到了一起。与曙光城的再度联结让伊葵家族的实力大增，他们在地面上的战局也在慢慢扭转。
“问题是浮塔们太善良了，为什么非答应他们不可呢？要知道他们曾经抛弃过我们的呀。”伊莉丝咕哝着。
伊莉丝生于3424年，那时的它已经见过很多从地面上下来的自然人了。
而曙光城的历史终结在3466年。因为一次意外，一种叫ATT的东西从实验室泄露了出来，并夺取了曙光城的生命。这次灾难在历史上被称之为ATT事件。
“ATT是一种非常小的智能机器，一种颗粒。”伊莉丝说，“它很小，甚至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粒分子团，类似于DNA和蛋白质的结合体，或许也可称它们为一种病毒。但曙光城能对它的编码信息做任何调整，所以它更像是一个很小的机器。如果将它注入到身体里，它会在脾脏附近结成一个一公分大小的ATT中枢，像是生成了一个新的器官，那会是它的大本营。这会让它们变得更加聪明，更快地复制自己。它们可聚可散，极其高效。对于身体里的各种结石，它们能聚到一起，生成一种能融化钙质的酶，这可以被用来清理结石。身体里的一些包括像血栓这样的堵塞物，就更不用说了。它们还能清理细菌、病毒以及癌细胞。它们进入到肝脏后会强化肝脏的解毒功能，帮助提高肝脏的代谢功能，并能帮助分解一些肝脏过去分解不了的毒素。它们会改变肾脏的结构，因为必须有一个异常强健的肾才能支撑得起ATT过于强大的代谢能力。它们能协助甚至能取代干细胞，这能更高效地对身体进行修复。它们还能起到红细胞的作用，这是为了能更好地给身体供氧。它们还会像保护珍珠一样保护你心脏，那可是它们的动力之源。除此之外它们还能根据需要对基因进行少许修理，这样致病基因可以得到修理。更重要的是它们是玩平衡的大师，身体里的各种器官各大系统会更加精妙地相互协调共同努力。
“乍听起来简直就像天使，对吗？”伊莉丝呵呵两声说，“它是自动的，能自己解决非常多的问题。可惜它们不知道怎么跟大脑相处。试想，如果修复肝脏，它把肝细胞进行适当重组，肝脏还是肝脏；但把脑细胞进行重组，重组后的脑还能是原来的脑吗？让它修复大脑简直是灾难。它只保留了大脑一些极其原始的功能，比如食欲。但它会抛弃了诸如情感、记忆、思维，只知道进食，通过唾液从一个浮塔的身体里传播到另一个浮塔的身体里。然后浮塔们就变成了一种拥有无法比拟的生命力但只能表现出基本行为本能的行尸走肉。那么这不是摩鲁兹又是什么呢？这就是摩鲁兹啊。”
“这太可怕了。”夏珥说，“我想，ATT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应该是为了保护生命。”
“好心办了坏事，对吗？”伊莉丝说，“坦白说，我之所以能活这么久，也是拜ATT所赐。是的，我也是ATT的感染者，但这是ATT的一个变种，它没有搞坏我的脑子。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我的长寿，但我一定不会感谢我身体里的ATT，绝不会。可能你们会有机会明白，ATT就是诅咒，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它都是诅咒。它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独自生活吗？”夏珥问。
“不，我家里有朋友，一直在跟我一起住。”伊莉丝喃喃地说，“而且我曾经还有家人呢。”
“家人？”阿瑞娜有点讶异。
“是啊，好多年前的事了。我的丈夫叫霍斯，我的儿子叫朵迩。但ATT要了它们的命。”伊莉丝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和，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么多年来，它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