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真没想着她就这么随口一说,落月公子竟真的一口答应,让她做了这劳什子的落月夫人。
从紧张和疑惑劲儿里缓过来些,莫璃的第一反应却松了口气。落月轩业大势大,想必透过他们这层关系网去寻师父,定要比她亲自翻山越岭地刨他们出来的效率高得多。
随着易君遥他们一路迤逦行至玉衡郡,便到了距离宛边不远的落月轩总部来。宛边是宛昭靠近东边大瑶和北地宇蒙一侧的狭长的军事管辖区,和对面的瑶边两相对望。
落月轩半面依山而建,较清灵山地势较低。不同于清灵的建筑白墙黑瓦宁静肃穆,落月轩朱红瓦顶,翩然欲舞。一进正门,一众弟子皆已着盛装在衔玉庭院里恭候多时了,打头的便是琅环阁的四位当家的。显得见是提前通知过了,易君遥此番给足了莫璃的面子。再往里走,淇水支流穿庭而过,一架白石长桥飞渡两岸,唤作“垂虹”。
莫璃被暂时安顿在了三当家白桐的偏院里。虽说二人只是书面合约的表面夫妇,该有的礼数却一样都不能少。
白桐丰姿高挑,着一身白缎子镶狐裘边的曳地长裙;长发披散,只在右耳后松松绾了个髻,更衬得面如傅粉,眉目风流。易君遥的母亲当年只得这么一个养女,待她如己出,她和易君遥的关系更是亲如姐弟。此番易君遥娶亲,长姐如母,将莫璃安置在她处的确再合适不过。
“姐妹我跟你说嗷。”莫璃披了红锦霞帔,踏上轿子之前,白桐挽了她的胳膊将莫璃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切莫相信他们的鬼话!”
莫璃木讷地点点头。虽说只是走个形式,心里头说不忐忑却是假的。是故白桐说了什么,尽管她努力去听了,仍然是免不了穿耳而过的。
花轿抬出青蘅院,穿过苍梧院,行过琅环阁,停在了易君遥的闲庭居正厅前。
落月轩大宴三天三夜,弟子休假,公务暂缓。
易君遥着了一身丹朱胜火的喜服,身量修长,青丝一丝不苟地梳在金冠里。揭了盖头,莫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二人拜了堂,酒桌上莫璃也终于正经认全了琅环阁里几位当家的。
白桐虽比莫璃晚出门,却早已在正厅里候着了。她笑盈盈地迎上来,礼数周全地双手捧酒敬莫璃:“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啦!夫人叫我阿白就好~”抬眼向莫璃春风一笑,一饮而尽。
二当家何闻卿,一袭暖黄色衫子明**人,秀发高高竖起,妆容精致,眉眼间俊美无俦,顾盼神飞。一开口声如洪钟,“哎呀妈呀你这啥时候搁哪整来的媳妇儿呀?长得真带劲!恭喜恭喜啊!”话音未落一碗酒便下了肚。得亏莫璃见识过师叔的女装,这才没给当场吓背过去。
四当家秋简,一头短发松松散散只有指长,发尾细细编了条小辫儿;一身黑青色立领劲装,腰间别了两把更像是装饰品的短刃。没说话,抬头睨了莫璃一眼,神色极为不羁。向她举了举手中大碗示意,仰脖便干。
五当家君花桃,敞怀披一件胡麻色短衫,露着胸前的红蓝刺青,腰间挂了一白底绿花的酒葫芦;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额头间勒着根粗布绑带。细看五官,却极为清秀,瞧着仍是少年模样,唇上却留了一抹小胡子。他伸手去搭四当家的背,另一手端酒朝莫璃眉开眼笑道,“还说啥呀,喝就完事儿了呗~”也一饮而尽。那边厢,四当家搂着他腰的右手缓缓滑到了臀部。莫璃脸上挂着看穿一切的“都懂”式笑容,心道果真如易君遥所说,这俩兄弟虽非血亲,老五却是老四拉扯大的,二人平素最为亲厚。
莫璃一边应接不暇地喝着酒一边在心里头感谢起易君遥来;若不是有他提前劝自己服下的化酒散,今日早早便要喝倒在此处。思及此,为表感激,莫璃朝身侧的易君遥挤眉弄眼甜甜一笑,端碗就要喝。他却突然皱眉横了她一眼,劈手夺了酒碗仰头便干。
“你醉了。”声线清冷不沾酒意。
早先莫璃和师妹她们饮酒的时候,几杯下肚就晕晕乎乎地扶着墙回屋睡觉了;莫璃心道,今次可万万别给他们留下千杯不倒的印象啊,不然以后岂不是露馅儿了嘛。便借坡下驴,顺势向易君遥歪了过去,“唔…我有点儿晕…诶你怎么变成两个啦,诶?…”假装伸手去够他的脸。
“别闹!”他低斥一句,一手擒住莫璃的魔爪,朗声道,“抱歉诸位!夫人醉了,易某先失陪了,宴席继续!”另一手按住莫璃的肩膀,在一片愉悦的起哄声里愣是将她“搀”了出去。
“易君遥!”不知道他这个化酒散是不是掺了面粉的冒牌货,这么一走路,莫璃的脑袋愈发晕乎起来,“你看,今晚月亮真大,嘿嘿…”
“今夜是弦月。”他声音极为平静,“没人了,可以不必演了。你可还记得回房间的路么?”话说一半就松了手。
顿时天旋地转,莫璃一个趔趄朝地面栽去。
被易君遥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你…这化酒散只能延缓酒意发作的时间却不能解酒,你喝那么多作甚!”听上去似乎有点怒意?不,一定是她喝高听错了。
“他们热情嘛…”莫璃小声咕哝着,“我得给面子呀,他们敬我一碗我总不好只喝一口…”
“你!…”易君遥又横了她一眼,“你还能不能走?认不认路?”
“不知道呀,那就走两步试试呗…”莫璃迈出一条腿摇摇晃晃往前走去,“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突然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方向都走错了。”
莫璃眯着眼睛,一边努力试图看清他的脸一边傻笑着伸出一只咸猪手:“诶嘿嘿,真好看…大爷给妞乐一个呗…”
“有时候真怀疑你是名门正派的冒牌弟子,倒像是个花街柳巷的登徒浪子似的。”
咸猪手被一巴掌拍掉,紧接着睡穴一痛,莫璃昏昏沉沉地倒了过去。
后来莫璃也不是没问过易君遥为啥就这么让自己当了轩主夫人;他答,“因为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那你就答应了?”
“不然呢?既然是你自己开的口,想必也是有这本事喽。嗯?”好整以暇地斜睨了莫璃一眼。
莫璃被揶揄得傻笑了两声,搓搓手,“不敢当不敢当…”
琅环阁里几位当家的里头,二哥何闻卿落月剑法使得最为伶俐俊俏,人嗓门又大,管的是轩里的习武弟子。三当家白桐胆大心细,目光敏锐,掌管落月轩旗下的商业经营。老四秋简原本是宛昭步兵营的一名军官,因和易君遥的关系密切得以入帮,管外事。至于老五君花桃呢,虽说是秋简一手带大的,可打小就爱在白桐她们跟前晃,倒学了一手算账的好本领;白桐也乐得清闲,把落月轩的总账目一竿子支给了君花桃。
成亲的第三日,莫璃亲自下厨备了三五拿手好菜。
“狗姐!”二猫一把抢了莫璃身边的座儿,还向易君遥炫耀似的眯眼吐舌头;只见后者轻嗤一声,眼神便瞟向了别处。君花桃说,这叫二猫式略略略。至于为啥子叫她狗姐,二猫说,这是因为她俩投缘,所以是同类。莫璃倒也不拘那些礼数,便随着她叫了。
君花桃的好伙伴二猫,真实姓名不详,与莫璃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小丫头身量不高,巴掌脸蛋,编俩麻花小辫儿,极为苗条灵巧,平日里听说没少与君花桃一道喝酒玩鸟。因着人缘好脑子又活,便协助二当家打理内务,无不妥帖。
这日坐在白桐身侧的是她的好姐妹唐青骨,显然是才出完任务回来,穿的一身墨蓝色劲装,马尾高束,皮肤白皙,半扇面具斜斜戴在头顶。她掌管的是落月轩里最为隐秘危险的暗杀组织;话不多,人很是沉静。
“哎呀~对不住各位,我回来晚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极为妩媚却大气的一声娇喝打门外传来。抬眼望去,竟是一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高挑女子,昂首阔步,走路带风;待走近,瞧着眉眼甚是鲜丽明艳。她倒提了一杆长枪,身后跟了一名穿着粗布劲装的男子,低低戴着顶草帽,眉目看不真切,周身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场难以忽略。
莫璃先前没见着过这位姑娘,下意识地起身便要端酒。“这位姑娘是…”
“狗姐!她便是我昨天与你说的李潇然姐姐了!”二猫欢快地摇摇莫璃的左胳膊。
“原来是李姑娘。”莫璃朝她端杯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哎呀客气啥,都是自己人,叫我潇然就行!以后我也跟着二猫叫你狗姐了!”她也不客气,夺了秋简面前倒满的杯子仰头就干。
听闻二猫说这位李潇然姑娘从前是宛昭骁骑营里的,后来卸甲归家以后机缘巧合与二猫相识,才引荐入的落月轩。她为人豪爽,长袖善舞,手腕高明,于外交一道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逐渐成为了老四的左膀右臂。
“啊,再添一副碗筷…”她微微向后侧头看了看戴斗笠的男子,“这位是叶郎,是…是我的…”李潇然的声越来越小,到最后跟蚊子哼哼似的。
“是你的新相好儿。”白桐一副了然模样笑着啐了她一句,无视了李潇然略带娇羞的嗔视。
男子抱拳上前一步,微微颔首。
“在下,叶不凡。”声音低沉宛转,语速很慢。
莫璃心头一震。再观四座,有如二哥者惊掉筷子的,如白桐君花桃者无动于衷的,还有如易君遥老四者波澜不惊了然于胸的。一抬头,正对上叶不凡也抬起了头。
白发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