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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毕业季·半夏微凉

A

小城的雪,一下就是冰天雪地,高处望去,满城银装素裹,犹如雪神给坚硬如铁的公路盖上一件纸白的厚布。

墙外雪花漫天飞舞,墙内学子裹着厚重的外套,一个个通红了脸,双手在口袋中来回摩擦,奢求点这个季节少有的温暖。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生怕疏漏透风,寒冷了刚被呼呼空调调热的教室。“嘶嘶嘶……”不少人开始打颤,缩在座位上,等待行动如蜗牛的班主任——这堂课,正是班主任的化学课!

班主任,也就是化学老师,叫做何润,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平时一贯黑色大衣,一双黑中发亮的皮鞋,踩在坚硬的地面,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他的习惯,上课不紧不慢,来得迟,走得却比学生下课还早!学生些都心知肚明,于是贪玩儿的学生,不学无术的学生成群结队,给班主任取了何慢子这个外号。班主任也默许,虽然班级里同学议论自己上课不紧不慢,但是他依旧死性不改,来得迟,走得早!不过,每年结业考试,这班化学始终排到第一!

这年头的学生都是宝贝,都是上帝,惹不起!就算何慢子是一班主任,但是目前国家有令,学生打不得,骂不得,学生有权投诉老师!于是,二十几年来,何慢子都以礼育人,以德服人,贯着幽默风趣,倒和一届又一届学生关系融洽!

十分钟,足足十分钟!隔壁班老师讲课已经热火朝天,这里依旧沉默,没有人愿意献身,打开一扇寒风刺骨的门窗,唤来上课老师!

十五分钟后,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缓缓步入教室,放下手里一叠沉甸甸的课本,目光在全班扫了一遍,倒很严肃:“我何慢子来了,你们,没读书吗?”

寂静,一片寂静……

沉默片刻,何慢子似乎想到还有事,打破寂静:“咳咳,没读书就算了,反正每年咱班化学都是第一!”

这时,一个男同胞小心翼翼举起左手,忐忑不安:“老师,您老怎么还不上课?”

何慢子一眼瞅着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以前的幽默诙谐。全班同伴皆惊了惊,心道莫非太阳也有打西边儿出来的时候?何慢子又沉默了几秒,忽然看着大门外:“这次,咱班来了新同学,何玲静,快进来,外边儿冷!”

这时,同学们才发现大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厚厚的灰色大棉袄穿在身上,遮掩了她本该有的瘦小,以及脖间白色长围巾裹成一圈又一圈,将身体包裹严实不透风。她的头上,凌乱的发丝在寒风中摇曳,一丝一发贴在红似苹果的脸蛋上,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何玲静听了老师的话,犹豫的目光看了看班上,班里一双双疑惑的眼睛也望着她,让她极为不好意思,也不敢踏进温暖的教室!

何慢子咳嗽两声,有点难堪:“同学们倒是拍掌欢迎啊!”

言毕,班里顿时响起了鞭炮噼里啪啦似的鼓掌欢迎声:“何同学,快进来,外边儿冷!”

何玲静又试了试,才缓缓走进来,站在何慢子身旁,一直低着头看地。何慢子噼里啪啦介绍说明了很多,本想让她自我介绍,不过看着对方羞涩的模样,也就算了!

“你去坐那儿!”何慢子叹了口气,指着左边靠窗的一张空桌位,以及旁边趴在桌上打量女孩儿的男同胞。何玲静仿佛只为了接受命令,木讷寡言,缓慢走向空桌位,轻轻坐下。

B

小城的雪,比以往来得更加早,雨雪飘打在窗户玻璃上,慢慢化成水珠,滑落下去。

同桌男同胞肖然趴在桌上,扭头望着这个新来乍到,羞答答的女孩儿,瞅了瞅她身上厚重而老土的棉袄,无奈摇摇头:“乡巴佬!”

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不禁脸更加红润,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一个人。没错,她是农村人,打小生活在农村,初次来省城上学,看着大城市里雄伟壮观的建筑,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免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

何玲静是一个勤奋的学生,高二这年,因为家中父母来省城打工,于是她转校,从镇里的高中转到省城。父母赚钱供她上学,因为成绩好,镇里老师谆谆教诲,对她寄予很大的期望。她也明白,在这个“没有高考,拼不过富二代”的新世纪,唯有努力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在新班级里,她沉默寡言,没有朋友,没有言语交谈,有的,只是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

肖然趴在桌子上,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书本,不由惊叹:“你就每天刷题?”

何玲静抬起沉寂在书本中的头,扭头,红润的脸上轻轻一笑:“嗯,是啊!”

于是,肖然觉得没有意思,就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伸伸懒腰,深呼吸一口气——自己也不是富家公子,只是父母都在一家小医院工作,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他不喜欢闷头学习,只有上课趴在桌子上听听课,下课发呆玩耍,也不做作业,但是他的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所以成了班里神一样的存在!

大雪纷飞,无论是树上,房上,还是地面水里,都结了厚厚的冰。冰霜覆盖,万籁俱寂,零下三度的气温,所有人都缩在温暖的室内,享受空调带来的温和。肖然盯着雪色看了好一会儿,上课铃敲响,才回神瞅瞅刷题的何玲静:“怎么,还在做题?真是冥顽不化!”

闻言,何玲静只皱了皱眉,没有抬头……

一切都那样进行,何玲静默默刷着题,肖然无聊了看看她,也不说话!

期中来临,全班都认为新生何玲静能考得好成绩,就连肖然也对她的努力五体投地,心想此人必成大器!可是,意外发生了——出成绩那日,何玲静蹲在暗处,轻轻掀开成绩表,红肿的眼睛盯着成绩单最下面一排数字,泣不成声!

倒数!的确是倒数!

何玲静蹲在暗处静静哭泣,红肿的眼里泪水一次一次滴落,打湿了身上灰白的棉袄,湿润了地上雪花。以前在镇上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级第一,可是来到这里,却成了倒数!她感觉老天给他来一个开不起的玩笑,自己的努力汗水全都白费了,难道自己不适合这个城市,这个学习?

她胡思乱想,加上自己卑微的身世,一个人不敢回教室,只敢蹲在暗处,默默承受苦痛。

班里上晚自习,清点人数的时候少了人,学生委员慌着去找,肖然自告奋勇,花了好久才在垃圾处找到她。

“你就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

何玲静听见声响,抬起哭得满脸是泪的头,手里拽着一张全是数字的纸。肖然挺高,挺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痛哭的何玲静,刚想说话,一个拥抱袭身而来。他惊了片刻,前者却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差?”

肖然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所措……

“妈妈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可是,可是我……”

“嗯!嗯!”肖然被她拥抱着,泪水沾湿他的衣襟,然而面对对方的哭泣述说,他只能倾听似的应答。

寒风呼啸刺骨,某人身冷,某人心冷。哭述了好一阵儿,何玲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赶忙放开某人,失态又羞愧地望着他。

他叹了声,只说:“什么都别想了,回教室吧!”

C

两个人是一起回的教室,一前一后,肖然走在前面,何玲静悄悄跟在后面,走进教室,何玲静都不敢抬头!

何玲静回座位笔直坐好,天儿冷,本来就红润的脸被冻的更红,活比染了色的成熟的苹果。刚才地上的冰水打湿了她厚重的棉袄,冷意刺激着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令她瑟瑟发抖。

热情的同学嘘寒问暖,她只是轻笑回应,没有过多的言语交谈。她想,自己就是一个小丑,在班集体里扮演着考场炮灰,胜利了算是运气好,失败牺牲了无人问津。

从小她就向往城市的繁华;从小她就憧憬过上城里人安逸的生活,但真正来到这个梦想之地,却有太多的不知所措,太多茫然!

她开始思念故乡,思念故乡每一片蓝天,每一寸土地,以及故乡游山玩水,乐不思蜀的伙伴朋友,不过,越想越痛,她趴在冰冷的桌子上,感受刺骨,以泪洗面。泪水是咸的,她还没来得及尝试,就有一道听上去极其冰冷,却又温暖人心的话,飘入耳蜗:“喂,不是我说,你会感冒的!”

接着,一件大衣披在身上,暖暖的感觉触动了她隐隐伤痛的心。何玲静心里犹如触电,一阵狂跳,小鹿乱撞,不知是苦,不知是甜!

有人在调试空调。何玲静抬头,只见班长默默调高温度,而且风口正对她。她顿时感觉心暖暖的,一股冲动想说声谢谢,却憋在胸口,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自己,存在么?

肖然帅气丢了一包卫生纸给她,让她擦拭眼泪,并喊她去厕所换下湿透了的棉袄。她照做了,最后从厕所里穿着肖然宽大的打棉衣,傻乎乎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是瞥了一眼,翻了翻眼球,仿佛是在说你穿上真难看:“还合身,希望不要感冒吧!”

可是,她还是感冒了!第二天清晨,身体不适,校医院量体温——三十八点五摄氏度!

医生准备给她抓药,她苦笑拒绝,然后严重咳嗽回到班里,向老师说明情况后请假回家。

肖然看着她瘦小孤单的背影离开校门,眼里不禁有些湿润,偏头轻叹:“真是傻丫头!”

原来,城里物价太高,校医院药价更高,何玲静支付不起,又不想给贫穷的家庭增添负担,于是只能默默承担。她回到城里租用的房子,妈妈下班回家累得打紧,她孝顺给妈妈捶背。

妈妈问她怎么不上学,她忍受头痛,苦笑今天放假!

妈妈还是发现了异样,摸着她滚烫的额堂,眼角顿时滑下晶莹的泪珠:“傻孩子,感冒了怎么不抓药吃,耽误了学习可咋办?”

女儿热红着脸,说道:“家里,不是没钱么?”

妈妈流下眼泪,女儿赶紧伸手抹掉,哭道:“对不起,妈妈,我错了,你不要哭了!”

然后,妈妈领着女儿,去附近一家简单药店抓药……

何玲静三天没来听课,肖然盯着旁边空荡的座位,出神似的发呆,就连老师呼唤,也没能反应回来。明天是周末,全校有半天假期。平常,肖然都是约定一群篮球爱好者,切磋技艺;可今日,肖然决定放弃最爱的篮球,心想着其他打算。

城市暄暄嚷嚷的车辆,来回穿梭。肖然伫立天桥,眺望繁华城市。他的手中提着刚从大医院买好的药,看了一会儿转身招呼一辆的士。他打听清楚了,女孩儿租用的房子远在城西,打的估摸也要半个时辰。

下了的士,肖然伸伸懒腰,将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全是些破旧城墙。算上时间,城西是城市最早开发的地界,当然废弃得也是最早。这里修建的居民楼少说也有好些年,估计许多都成了危房!

政府下令房地商拆除危房,可上面迟迟不拨款,于是这些事儿就推到现在。肖然一直生活在城里,却没有来城西过一次,他走在狭小的街道上,两排破旧的老房子被茂盛的爬山虎占领,郁绿绿一片如同翠青画壁。

老房子表面刷的白粉,因终年累月雨水冲击侵蚀,粉面早就掉了许多,甚至可以看见内部粉红砖头。

肖然心想,的确是穷苦人家,租住的房屋都是快改破的危楼!

十单元,八号!

D

十单元,八号!

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农村进城务工的农民。肖然暗自念念打听的房号,眼光打转,最后定格在一座八层破楼,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这种破旧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只有狭窄的楼梯。肖然一连爬了八楼,才站在八号单房。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古朴衣服的中年妇女,她疑惑打量着眼前阳光少年,一时惊了惊:“你,找谁?”

虽说是冰封冬天,可是爬上八楼不容易,肖然长叹口气,抹掉因爬楼带出来的热汗,然后将目光放在门里屋内——那还真是很简单的摆设,卧室客厅正门靠里,其后是狭小的厨房。客厅里只有一张宽而破旧的大床,估计是娘儿俩共睡!大床旁边,立着一台很高的樟木衣柜,衣柜半开着,肖然一眼看见了自己那件黑色大棉衣,洗得很干净,比洗衣机洗得干净!

“阿姨,请问,这里是何玲静家吗?”

中年女人点头。

于是,肖然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遍,自称是班里代表,前来探望何玲静的病情,顺便帮忙带着点药来!中年女人听罢,很热情地请进屋子,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呢?”

肖然挠头:“这些,都是同学们一点儿心意,就是希望何同学能够早日康复,早日回到校园,重振旗鼓,好好读书!”

中年女人热情地请他进屋,扫了眼摆设简单却凌乱的客厅,叹息:“家里穷,你随便坐!”

“玲静,你同学来了!”

这时,肖然才看见某处正坐着认真看书的何玲静,她原本就瘦小的身子,被厚大的灰白棉衣包裹,老远望去就如五月份煮熟的粽子!

女孩儿闻声抬头,目光与肖然碰到一起,却快速低头,继续看书。肖然起身,径直走去,把药摆在她面前,暖心一问:“病,好了吗?”

下午还有工作,中年妇女辞了别,让何玲静招呼好肖同学,就匆匆离开。走前,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何玲静认真学习,还喊肖然帮忙照看,女儿有不懂的,多问同学老师!中年女人忙活去了,屋内只剩下两人。何玲静安安静静看书做题,丝毫不理会一旁紧盯的目光。

被肖然紧紧盯着,何玲静心中隐隐不安,小鹿乱撞。

肖然静默,盯了许久,才靠前一步,指着书上一道难题:“这题,换种方法,不更简单么?”

两人贴得很近,大抵是身体挨着了,感触到对方的体温,何玲静不由自主往后退缩,小鹿更加乱撞,略微发白的脸蛋瞬间刷红。肖然木愣,近距离看她,没看出几分星河灿烂。可是,对方却散发出独特的气息,有些胖的脸蛋因红润,面红耳赤,看上去就像女版关公,她有恃无恐后退,让肖然心底打笑——农村娃,可真保守,莫非,我要吃了你么?

场面寂静,仿佛只要细听,即可听见对方凌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扑通跳动声。

“这道数学题,这样做不更好吗?”肖然打破沉默,又指着书本,伸手拿笔滑动,扭头细讲。何玲静尽量保持距离,细细偷偷竖起耳朵,听着旁人仔细耐烦的讲解。

一题下来,何玲静如获至宝,竟然对肖然温柔笑笑,那笑,就是冬日里灿烂阳光投射给大地的一丝温暖!

说实在,何玲静在学习上,还有许多难题不会,但是在班上不熟,她不敢询问她人,总觉得那样低人一等。这天下午,肖然在她家坐了一个下午,讲了一个下午的题,她受益匪浅,最后合上书本,细细冥想脑海里遗留的话语片段:“以后,我不懂的难题,可以问你吗?”

肖然是班里神一样的存在,虽然他整天不做题,不看书,但是人家依旧考班上第一,年级前二十。这就起大神与炮灰之间的差距,自己花了一天的时间,却比不上别人只花一分钟的时间!

肖然也和煦一笑:“随时可以!”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冰雪寒冷,世界上除了父母,还有值得信赖,值得被认可的人!

两人就那样笑着,笑容融化了窗外寒冷的冰雪,更加融化了女孩儿封闭的心,她开始接受肖然,也渐渐接受班里的同学,尝试和大家和睦相处。

看着手表,肖然起身伸伸懒腰,扭头笑道:“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课了,走,出去吃饭!”

“出去吃饭?”何玲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询问——难道不在家吃饭,去外面吃饭吗?“可是,我没有钱!”

何玲静的声音压制得很小,可还是被少年听见,然后赐给她一记白眼,道:“我请!”他没等女孩儿回答,就拉起她,直奔楼门,快步走下去。女孩儿似乎害羞,扯开少年温暖的大手,怯怯细语:“我会走路!”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站在楼下,眼里望着道路上车水马龙……

E

来来往往的车辆,车鸣声你呼我应,此起彼伏。

何玲静静悄悄地站在肖然身后,看着偌大的城市,一时寻不到方向。还是肖然,拉起她滚烫的手,招了一辆的士,低头就钻进去,肖然说:“去城东区院校!”

的士!何玲静从来没有坐过的士,想也不敢想,毕竟车费太高,支付不起。而且,就连一块钱就能走遍整个省城的公交地铁,何玲静也不敢奢求,能省一分就多省一分,这样也可以给家庭减轻负担。

父亲心脏不好,不能干重活,一家人的生活只能由母亲务工维持。何玲静孝顺,知道金钱来之不易,更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她认真学习,希望通过学习改变命运,自己笨,就笨鸟先飞,她相信,笨鸟也有飞到高校的时候!以前,她不奢求高校,只希望有一份简单的工作,父母不用那么辛苦就行,可自从遇到了肖然,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大的梦想要去实现!

车里沉默,不就就到了城东区。肖然付费,给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何玲静看见,虽不是自己的,可心里还是有许多隐隐作痛,更多的是舍不得!

付费,找零,简单的几个步骤,却在她的眼里很复杂。肖然瞅见发呆的何玲静,伸手挥了挥,问:“怎么了?”

“没……”何玲静故意躲闪眼神交流,静悄悄跟在他的身后,随后走进一家饭馆,饭馆里菜系玲琅满目,何玲静顿时傻了眼,那些东西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

“想吃什么就点!”肖然很大方。

何玲静犹豫的目光在菜谱上打转:“宫保鸡丁,二十元一份;汉堡,五元一份;饮料,十元一份……”看着都是天价的菜,何玲静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社会,金钱的重要性!何玲静迟迟不点菜,肖然显然看出她有所疑虑,于是拿起菜谱,啪啦啦说了一堆全是二十多元一份肉菜,何玲静只敢掩着嘴不敢说话。

吃饭时,何玲静不敢夹菜,肖然赐给白眼,说:“我又不要你付钱,你怎么不吃,怕是有毒?”

何玲静赶紧摆头:“不是不是!”于是,轻轻夹起一块肉丁,放入嘴里。在城里人看来,一块肉丁没什么大不了,而在她的眼里,这块肉,却要家里省吃俭用才可以买的!

肉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美味在她嘴里融化,融化后放出浓浓的甜味——自从父亲得病,家里为了医病,已经花费了好大一笔钱财,因此她好久都没吃肉了!为了省钱,平常她吃的,都是馒头……

半个小时,她才吃完,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失态似的望着肖然,不好意思。肖然轻哼轻笑,服务员收了费用,两人才走出饭店,望着已经灰麻麻的天色,是时候回学校了。

“真的谢谢你,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何玲静低声在他耳边道谢。

肖然斜眼,无奈回答:“以后还想吃,可以随时找我,我带你吃更多好吃的!”

何玲静可不敢再次麻烦眼前和煦少年,于是低声细语:“谢谢,可是,不用了!”

可是抬头,肖然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何玲静感到有一丝失落,低头轻叹一声,快速回到教室。教室里,座位上,肖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觉,仿佛刚才那些事就是一场虚幻的梦,根本没有发生。何玲静放下背了好几年的书包,取出书,做起自己的事儿来。

她做题,他睡觉。她一旦有不懂的问题,就会轻轻推醒半睡半醒的他,恳请问道。而他,总是能够将难题简单化,然后用幽默诙谐的语言,给她讲解。她渐渐迷上这种感觉,所以一旦发现问题,都会及时寻求帮助,时间也这样在她勤奋苦学中慢慢消逝……

期末成绩,何玲静拿起沉甸甸的成绩单,眼里终于放出了欢喜兴奋的光彩——她进了前十,虽然分数上与第一的肖然有很大距离,可是半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笨鸟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肖然拿起成绩单,看都不看一眼,帅气丢在一旁,然后抱起篮球奔往体育场!

放假那日,肖然骑了单车,单车后面坐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漂亮的瓜子脸,一身洁白的衣裳,宛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而肖然,就是公主梦寐以求的王子。

何玲静就站在校门口,目光呆滞,盯着远去的少年,眼里居然流出一滴牵强的泪……

王子,带着洁白美丽的翅膀,来到面前,是每一个女孩儿梦寐以求的,何玲静自然不例外。

何玲静的王子,自然就是陪伴了她一个下午的肖然,然而,岁月流转,何玲静不是他的公主!

后来,肖然去找何玲静,何玲静总是不在,肖然知道,她是刻意避开自己,可她为什么要避开自己呢?

她的妈妈说,何玲静去了书店,他就跑了好几家书店,最后在城东区新华书店里发现了蜷缩在一处看书的她。他小跑过去,累得气喘吁吁,问道:“你怎么要避开我?”

何玲静合上书,看见是肖然,憋红了脸,慌乱中语无伦次:“我……我,没……没什么!”

肖然总觉得何玲静怪怪的,但是具体怪在哪里,又不得为知。她继续翻看书,那是一本高中物理大全,砖头厚一本书,密密麻麻全是字。肖然坐在她的旁边,拎来一本小说,绕有趣味,却一目十行。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询问,那天那个漂亮女孩儿是谁。

他疑惑片刻,才想起自己放假那日,去隔壁学校接送表妹,被她撞见。

“那是我的表妹!”肖然显得云淡风轻。

她抬头,傻乎乎地说:“是,是么?”

他重重点头,应道:“是的,她是我表妹,肖丽丽!”

“哦!”她这才点头,哦了一声,继续翻看物理大全。

F

整个冬季假期,肖然都泡在书店里,陪着她看书。

他的家人刚开始还以为孩子更爱学习了,每天没事儿就往书店里跑,可去久了,他们也不想了,孩子爱做的事,就等他们去做吧!

何玲静成了新华书店的常客,虽然都是借书来看,但是人家书店老板主动给了她一张VIP。

去久了,他更有些烦厌书本,就连平常爱看的小说都不愿意碰。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对她说:“要么,我把我的书借给你在家看吧!”

她沉默,然后点头,于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书店,就连书店老板都觉得奇怪。

有一次,他带她去打篮球,她不会,他就教,教了两天,她小有成就,就和他一起打,每次都是打得大汗淋漓才停止。他去买水,她就等着,直到他拿着矿泉水跑回来,先递给她一瓶,另一瓶自己喝。

她笑,她也笑,她哭,他就白眼望着,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第一次他买的水,她喝完后把瓶子珍藏起来,并小心翼翼折了一个精巧的五角星,放在瓶子里。

肖然坐在她的旁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下学期,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她皱眉,问他为什么,他不语,似乎给她留了悬念。可是,新学期的到来,她旁边的位置空空荡荡!

他真的消失了!

望着空荡荡的座位,何玲静有些茫然,又有一丝嘲讽讥笑——你当自己是谁?难不成像攀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嘲笑过后,内心深处就是一阵失望,一阵疼痛。

十天前,他把他的所有书籍都送给了她,她问为什么送给自己,他半开玩笑打趣说:“我那么聪明,还需要这些书吗?”愚钝的她竟然相信了,接受了他的书,还说以后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他笑笑:“成,超过我!”

“原来,那些都是他离开的前兆!”

她问班主任,肖然去了哪儿,班主任只是说,他因为父母转院就任,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问:“他还会回来吗?”

班主任叹了口气:“应该会吧!”

何玲静独自回家,翻看他送的书时,竟无意间翻出一张病例通知书。她忐忑不安翻开阅读,里面的文字刺痛了她弱小的心!

“肖然,男,十六岁,经我院确诊,癌症晚期!”

何玲静蹲在厕所里失声痛哭,眼泪打湿了干燥的地面,旁边堆积如山的卫生纸,随微风滚动。她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浮现出自己和他相处的场景,是他,给了自己温暖;是他,让自己这个寒冬不怕严寒;是他,让自己从卑微的阴影中勇敢走出来……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驾翅而来的王子,给了她强大的力量!

可如今,她失去了他,或许是永久失去,或许是从未有过!那一夜,她拿着那张白色的病例通知书,望着漆黑的夜空,彻夜未眠。

为了贫困家庭,她只能学习。

她依旧认真学习,只是她的书包里,多了一个塑料瓶子,瓶子里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没过多久,肖然来信了。她悄悄蹲在厕所里,既紧张,又欢喜,慢慢读完那封不短不长的信——

亲爱的何玲静同学:

你,还好吗?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可是,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去了另一个大城市。

另一个大城市也是一如繁华,城市的霓虹灯绚丽照耀在黑色马路上,这里也有许多车,也有许多书店。

你不要想我,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想念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对了,当初你不是扬言要超过我嘛,只要你肯勤奋努力,我相信,那些都不是梦,你不仅可以超过我,你还可以超过千千万万个优秀的人才。当然,你也很优秀,只是你的优秀,暂且没有发挥出来罢了!

我现在去了新学校,学校很大,比我们的学校都要大!学校望去蓝天白云,我在蓝天白云下认识了好多新人,他们有的和你一样,都是农村来的,但他们也不自卑,他们努力学习,他们也想考好的大学!你呢?你还在为大学而奋斗吗?

你不要哭,我最见不得别人哭了,这没什么,过两年,我就回来了!

你的朋友:肖然

时间:一月

何玲静再一次痛哭,特别是想起那张病例通知书上刺眼的字,想到就心凉,心痛。

他给她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他却亲手把它打破!

她希望,他能够回来!她按照信上的地址回寄,可最后返回来,查无此人!

每个一个月,就会从另一个城市寄来一封信,心里全是对她美好的生活寄语。他说,他会回来的,两年后的半夏,他会携着白马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更加勤奋学习,她代替了他在班上的神位置,她看见书包里干净的塑料瓶,顿时浑身来劲,学习更上一层楼。她期望,两年后,他能够驾着七彩祥云回到学校,于是,她等了很久……

可是,他食言了,两年后他并没有回来,半夏的夜空被最亮的星星点缀,凉风扑打着她弦长的发丝。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来乍到,胆怯的小姑娘!高考,她考了全省第一名,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而且大学后保送留洋,一切费用学校支付!她坐在窗台,静静的凝视夜空,夜空中两颗星星近在咫尺,实际却远在天边。

半夜,月出阴云,闪烁的星星顿时被月亮掩盖,显得微不足道。

她拿着肖然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只写了三个工整的大字:“我爱你!”

肖然的母亲告诉她,其实他三年前就确诊为癌症晚期,时间不多,但又不想耽误你的学习,所以写了许多信,并宣称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谋生。

时光仿佛流转,两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是一个冷漠的少年在冰雪中找到她,并给她一件温暖的大衣!

他带她去吃她从未吃过的美味!

他带她打篮球,他们笑成一团。

他陪她泡在书店,她问他为什么总喜欢跟着我?

两年前在书店,他总是爱流鼻血,有时还吐血,她问怎么了,他答没事儿,就是闹鼻炎,爱流鼻血!

……

其实她早该察觉到,可是她没有!

她拿出一张病例通知书,递给他的母亲。母亲惊愕的看着她,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半夏微凉,凉生悲伤。

王子,带着洁白美丽的翅膀,来到面前,是每一个女孩儿梦寐以求的,何玲静自然不例外。

她拿出他最后寄的信,然后拿出自己书包里的瓶子,轻轻解开那个精致的五角星,五角星里也写着几个字:“肖然,我喜欢你!”

G

每一个女孩儿心目中,都住着一个梦,梦中白马王子手捧鲜花,牵着女孩儿羞涩的手,奔往灿烂星河。

简单的一个“爱”字,贯穿着我们漫长却又易逝的生命——友爱,母爱,父爱,爱情……为了爱,掉下眼泪;为了爱,奋不顾身;为了爱,放弃生命。

来自农村的娃,因为乡巴佬,因为别人眼中异样的光彩,觉得卑微,觉得低人一等,便抬不起头,也不敢踏出勇敢的一步,接受新事物。在这个“没有高考,拼不过富二代”的现实社会,农村娃只有通过努力学习,通过残忍公平的高考,改变自己,改变一身。

我看过许多农村人进城读书,我的班里也不凡有一两个,他们沉默寡言,总是埋头苦干,因为他们知道,没有高考,他们什么都不是!

后年,我也要参加高考,我也要进入战场拼斗。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梦,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胜利高考,但是,流下眼泪汗水的痕迹,上帝也会为你开启新一片天空!

他不会因为美丽去爱一个女孩儿,但女孩儿因为他的爱而变得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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