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学生们齐齐惊呼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文弱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额头传来,天晴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摸到一手鲜红的血。
时光哗哗地倒流,天晴仿佛看见五年前,那个小小的操场,那条窄窄的跑道,那片斑驳的树影,那群惊呼的同学,还有......天逸那焦急心疼的脸。
过去与现在重合了,天晴恍惚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天逸的眼神那样地仓皇失措,好像打碎了世上最珍贵的水晶。他的头发飘落在前额,黑黑的,湿湿的。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离天晴好近好近。近得能看见他眼睛里天晴的样子。天晴好高兴,好开心。她已经许久许久,许久许久,没有和天逸这么近了。
她抬起手来,想摸一摸他的脸。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心越来越慌。
终于,她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再次醒来,是医院的急诊留观室。
这小小的县城医院,仍然保留着八十年代的样子。上白下绿的墙壁,油漆掉了七七八八。窗边摆着老旧的木头长椅,沐浴着淡淡的夕阳。
手背传来冰凉的痛。
她抬起手来,看见长长的输液管。
“哗啦”一声,一名少年从床边的木椅上弹起来,急切地凑过来:
“天晴,你醒了?”
“天逸娃......”天晴低低地咕哝了一声,眼圈一下子红了。
罗天逸瞬间也红了眼眶:“晴娃子,你醒了就好了。你刚刚昏过去,我差点也跟到昏了。求求你了,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我咋个了?我为啥会昏?”
“医生说你低血糖,受了伤情绪又波动。你为啥不吃饭就来找我?你还要不要自己身体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天晴有气无力地嘿嘿笑起来:“我气你?你搞错没有哦?从小到大,哪回儿不是我被你气得吐血?你走了这么久,理过我一次么?你真的还关心我么?”
天逸眼里是无限的愧疚和伤感,他低低地说:“晴娃子,你不要怪我。我心头不舒服得很。我不晓得该咋个走出来。我在潼梓这些日子,过得天昏地暗的。我想家,我也想姚鑫娃,想你;但我一想到我妈......我,我不想看到她,我也不想看到你爸。我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你爸,我也不晓得该咋个面对你。”
天晴支起身子:“逸娃子,我们一定要从这件事情里面走出来。跟我回家。我们一定要做个了断。”
天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咋个了断?我们能做啥?他们会听吗?”
天晴牢牢地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出无比的坚定:
“逸娃子,我不能肯定他们会听。但是,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我们尽力了,问心无愧了,就算对得起他们,对得起我们自己了。剩下的事情,让他们大人自己去解决。我们接受就行了。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会按我们的意愿来发展的。我们努力就好。做好自己,面对现实。”
天逸迎着天晴坚毅的眼睛,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输完液就走!”
“不输了,我没事了。出去吃点东西就是!等输完就没有车了!”天晴转头对着护士喊:“阿姨,我们要出院。”护士正忙着,远远地应了一声:“不得行!”
片刻,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了,边走边说:“8床,换液体了。咦?人呢?”
空荡荡的病床,一根输液管挂在床边,药水浸湿了枕头。
黄昏,天边一片彩霞。
一对少年坐在行驶的大巴车上,夕阳透过大大的车窗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脸庞。男孩子剑眉星目,英俊帅气。女孩子圆脸杏眼,娇俏可爱。但二人脸上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凝重和哀伤。他们紧紧地并排而坐,默默不语,偶尔对视一眼,会不约而同地露出藏不住的笑容。
天晴奔波了一天,又累又困,沉沉睡去。
随着汽车的颠簸,她的头渐渐向天逸肩膀靠过去,靠过去,最终靠在了天逸的肩膀上。
天逸感觉到她柔柔的发丝在耳边轻拂,弄得他痒酥酥的。她肉嘟嘟的小手耷拉在腿边,夹在了座位的缝隙里。
天逸轻轻地,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放回她腿上。在抽回手的那一刹那,他犹豫了。几秒钟后,他将天晴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转过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再也没有放开。
天晴依然紧闭着双眼,嘴边浮起一抹微笑,一滴泪划过脸庞。
客车在黑暗的省道上行驶,只有一截短短的路,被车灯照亮。如同一艘远洋的轮船,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何处是家乡?天逸心下一片怅然。
指尖传来天晴的温暖,天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少年紧紧握着手,进入了梦乡。
如果时间能停滞在这一刻,我愿用所有来换取。
第二天是周六,麦当劳餐厅的二楼角落里,坐了面色凝重的两男两女。
这是涪城第一家外资的快餐厅,坐落在最繁华的市中心。对面是人民公园和少年宫,楼下是商场和电影院,这片区域是涪城最传统的商业中心。
国外新事物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这里没有盯着你吃饭的服务员,没有给你推荐特色菜的老板,你自己到餐台点单,自己端鸡翅可乐汉堡,自己找座位,一屁股坐下,就舒舒服服开吃开耍。可以在这里看书,听音乐,朋友聚会聊天,写作业,发呆。只点一杯可乐,或者什么都不点,就算在这里耗上一天,也不会有人来赶你走。
这种自由与舒适,让内地小城的人们耳目一新。麦当劳每天门庭若市。
此刻,正是麦当劳餐厅的周末跳舞时间。
一楼点餐台前的一小片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穿麦当劳的员工服装,头上戴着兔耳朵,领着一群小朋友蹦蹦跳跳。
“left、left、right、right,go!go!go!”
兔子舞的音乐欢快地响起,小朋友们一边跳一边嘻嘻哈哈。整个餐厅陷入欢乐的海洋中。
听着这欢快的音乐,天晴笑了笑,叹一口气:
“唉!我多希望,我从来不晓得这件事情。”
她和天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餐桌对面,那是一对中年男女,垂着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说。
是的,那是许家铭和白璐。
许天晴的爸爸,和罗天逸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