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立了半晌,罗天逸实在受不了许天晴灼灼的目光,一扭头,转身进了教室。
天晴疾步跟了上去,一把抓住天逸的胳膊:“罗天逸!你莫跑!你给我说清楚!”
如同被瞬间冰封一样,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前一秒钟还在吃饭打闹、叽叽喳喳的同学们,全都原地石化,惊诧而茫然地望着这一对儿。男的,是学校足球前锋,全校有名的校草;那个对他怒目相向、其貌不扬的女孩儿是谁?被全校女生捧在手心上的罗天逸,居然对她低眉顺眼,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出?
罗天逸把脸转向一旁,一言不发。许天晴执著地逼问,一定要他给个答案。气氛紧张到极点,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天晴带着哭腔的追问。
“罗天逸!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你说啊!”
天晴用力地甩着天逸的胳膊,天逸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胳膊在天晴手里像脱臼一样晃来晃去。
罗天逸抬起头来,近乎哀求:“许天晴,我们不要在这里吵。等周末回家,我给你说清楚,要得不?”
“要不得!”许天晴想起爸爸青紫肿胀的脸颊和双眼,像一头疯了的小豹子一样咄咄逼人:“罗天逸!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晴娃子。算我错了,要得不?我们不要在这吵。我回去给你说。”
“不不不不不!我要你现在就说!”
许天晴眼前一片模糊,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愤怒和失望让她无法妥协。她只知道奋勇直前,问出真相,其他的都顾不得了。
泪眼模糊中,她听见罗天逸暴怒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对的!你聪明!你猜对了!就是我!就是我喊人去打的!这哈你满意了!你赢了!你厉害完了!行了嘛?!”
泪水终于掉下来,挂满脸颊。像一道道寒冷的冰河,在裂开的大地上,冲刷出新的伤痕。
许天晴终于要到了答案。她把罗天逸逼到了墙角,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要到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一时间,天晴竟然恍惚起来。
她要把罗天逸打一顿吗?报警吗?告诉父母吗?和罗天逸绝交吗?
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她就像一头困在笼里的小兽,拼命想要撞出笼去看看这世界到底是怎样。可当她终于冲出阻碍她的一切,触摸到真相,却发现天地茫茫,何处是归路?
天晴深吸一口气,慢慢止住了泪水。她摘下眼镜,撩起衣角,细细地擦了一遍。重新戴上,眼前出现天逸清晰的脸庞。这从小到大陪伴在她身边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天晴的眼睛里又浮起一层雾气。她在雾气中深深地看了天逸一眼,转身走向教室门口。
泪雨滂沱。
她能感受到背后天逸投来的目光,灼热地落在她的心上。她多想天逸冲过来拉住她,又多想掉头回到他身旁。但她身不由己地走着,天逸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身旁。她麻木地移动着身体,走出教室,走出八中的校门,身后,传来吕方身后深情而又苍凉的歌声: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怎样回的学校,怎样熬过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怎样和叽叽喳喳的同学们一起回的宿舍,许天晴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一爬上上铺那张小小的床,她就天旋地转的昏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周末。以前欢天喜地地盼着周末能回家,见到罗天逸,如今,却有了一点近乡情怯的味道。
见到天逸,理不理他呢?如果他过来和我搭话,我是该走开,还是和他冰释前嫌?如果他不理我,我要不要主动和他说话呢?
回家的公交车上,天晴将两人相遇的情形,在脑海里演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下定任何一个决心。
穿过阴暗幽深的巷道,离那盛开着紫红胭脂花的小院越来越近。许天晴的心“呯呯呯”地跳个不停。她期盼着罗天逸会突然从巷口跳出来,吓得她惊声尖叫,接着再狂笑着跑开,两人在院子里追逐。结局都是天逸被暴打一顿,抱头求饶。天晴想着,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霎那之间,她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不过,天晴的期待,完全落空了。
许家铭已经出了院,脸颊的肿胀消了一些,但小腿仍然有不少散在的淤青,行动不便。天晴在家中陪伴着爸爸,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身在曹营心在汉。
只要一听见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就会冲到门口张望,期待着天逸能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她满怀希望地冲出门去,又垂头丧气的地回来。周末整整两天,罗家的大门紧闭,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天晴满腹疑惑,却又不敢询问。
直到她登上返校的公交车,她还在期盼着奇迹发生。
望穿秋水,也没有看见罗天逸出现。
许天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学校。
活生生地又熬了五天,熬到又一个周末。
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家。
放下书包,查看了爸爸日渐好转的伤势,她终于去敲罗家的门。
开门的是白璐。有些日子不见,她竟像变了个人一样: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面色蜡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两道法令纹比以前明显地加深了,显得她一脸苦相。
天晴愣愣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问道:“白嬢嬢,罗天逸在不在家?”
“晴娃子,你不晓得啊?”
“晓得啥子?”天晴莫名地慌了起来,声音有点抖。
“逸娃子,到潼梓去读书了,一个月回来一次。”
潼梓是涪城的一个县,最偏远的一个县,离城区两百公里左右,不通高速公路,坐大巴车要四个小时。
天晴懵了,彻彻底底地懵了。
她磕磕巴巴地问:“为啥子喃?好久的事情?”
“唉……”白璐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就上周嘛……逸娃子……不晓得咋回事,和外面那些街娃儿打架,几个同学和他一起,都被打了。那些街娃儿打了就跑了,也找不到人。那些同学的家长就找到学校,要我们逸娃子负责。我们赔了钱,逸娃子还是遭开除了……唉……涪城的学校都不要他,只有把他弄回老家去,找关系进了一所职高……唉,这是造的啥子孽哦……”
许天晴脑袋嗡嗡响,茫然无措地看着白璐的嘴唇一开一合,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天逸走了,天逸走了,天逸走了……
夕阳照在一片紫红的胭脂花丛上,美得炫目。
天晴却已经魂不附体。